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先是行蹤被人發現,一路被追殺,這次來的除了原本左相府的那些高手外,江湖上有名的幾名殺手竟也聯袂而至。
“血手”杜殺、“苦僧”蕭雨、“浪子”蔡文,最麻煩的還要數“快劍”卓一凡,自己大腿那一劍就是被此人刺的。
這個人的劍法自成一派,詭譎靈動,讓人防不勝防,當然,既然已經做下了這種事,對於隨後而來的追殺,林如蘭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死亡對於自己來說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只不過這所有的事情加起來都不如自己遇到秦鵬來的奇怪。
秦家的這個二世祖林如蘭是知道的,也見過,不但見過,還打過。
一年前,林如蘭陪小姐逛街,就是這個姓秦的三番五次糾纏着小姐不放,無奈之下,林如蘭三拳兩腳將秦鵬揍了個鼻青臉腫,打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他,只是偶爾聽得別人說起這個二世祖在某某詩會上又丟了多大的臉,當了多大的冤大頭,某某小姐又被此人調戲了……
但今天他救了自己,怎麼看着反倒是不認識自己了?是怕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從而有些難堪?林如蘭很快便搖了搖頭,不像。
面前的秦鵬給她的印象很奇怪,感覺明明就是一年前那個人,因爲樣貌幾乎一點都沒變,但除了樣貌,和一年前自己所遇到的那個秦鵬完全不同。
那時候,他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種貪婪而下流的味道,可今天救了自己的這個人氣質超然,性格灑脫,脾氣有些古怪但卻並不讓人生厭。眼神清澈,眸子明亮而又深邃,就像是一片大海,深不見底但又時時泛起一絲孩子般的調皮。
他隨便往那裡一站,便是一種驕傲,一種自信,這樣一個人無論放在哪裡都是出彩的,相信只要不是眼睛有問題都能看出這個人的不同,但這又怎麼可能?他明明就是秦鵬啊!
秦鵬也注意到了女子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大抵是奇怪之類,他對這樣的眼神已經見怪不怪了。
無論是認識的不認識的,幾乎都會用這樣的眼神去看他,他對此完全免疫。
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吧,再看哥也是一帥哥不是?
對於今天救人一事,冷靜下來後秦鵬對自己有些不滿。
這種不滿不是救人這件事本身,而是他在救人瞬間所產生的一些衝動,這和自己謹慎的性格有些出入,對於秦鵬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當時爲什麼要救她?秦鵬到現在還沒搞清楚。
難道真是看這女子容貌清秀身材好於是動了色心?秦鵬知道不是這樣,他並不好色,最關鍵的是,他不會因爲好色而去救人。
此刻想起來,當時在看到女子的第一眼他就已經決定了要救她,因爲秦鵬無論如何都不怎麼相信這女子會出賣主家,會出賣和她一起長大的林家小姐。
相由心生,秦鵬一生閱人無數,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斷,女子之所以被人詰難,這其中一定是有誤會的。
秦鵬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做了好事還被人誤解。前一世,他一旦遇到這樣的事情,無論當時再怎麼忙,他都會停下來幫人沉冤昭雪,讓人流血再流淚這種事是秦鵬最不願意看到的。
不知道爲什麼,他極爲反感這種事,雖然這是那些小說家不可多得的素材。今天之所以開始就決定了救這個女孩子,或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吧。
下午的時候秦鵬又出去了一趟,這次時間稍微長了點,等再次來到關帝廟時,他渾身都被大雪包裹住了,遠遠的看着就像一個移動的雪人。
這次來的時候,他帶了一牀非常厚的被褥,一些吃食,一壺燒酒。在女子疑惑的眼光中,秦鵬很自然的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然後喃喃自語道:“嗯,燒是退下來了,中午那會兒估計超過了四十度,現在最多也就三十七度,勉強算得上是低燒,問題不大……”
林如蘭呆呆的看着秦鵬對自己的“輕薄”,但偏偏竟然沒法出手阻攔。直到秦鵬將手放下,她才覺得渾身乏力,好像剛纔經歷了一場戰鬥。
秦鵬有些古怪的笑了笑,說道:“定力不錯,真是想不明白你一個自小生活在優渥環境中的女孩子如何能擁有這麼堅韌的意志力,這一身功夫又是怎麼來的?嗯,有機會了一定要告訴我,以後說不定就拿這個寫本話劇之類,嘿嘿……”
一邊說笑着,一邊轉身離開。
秦鵬本來是想用催眠術讓她好好睡一覺的,沒想到這個女子看着柔弱,意志力竟然如此強韌,硬是撐着沒睡着,秦鵬吃驚之餘心下也多少有些佩服。
女子目送着秦鵬離開,咬了咬嘴脣,清澈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便又變得堅定起來。
自己生活的環境很好嗎?或許是吧,大多數人都這麼說,不管怎麼樣,自己總比那些沿街乞討的小乞兒們要強,至少不用每天都捱餓。
外界傳言她是自小被夫人撿回來收養的,嘿嘿,好一個偉大的林夫人,只是隨便讓人出去這麼一說,那些愚夫鄉民竟然全都信了。
林夫人每天吃齋唸佛,外人看來,她是心存善意,而且對待下人丫鬟每每都是和顏悅色,就連重話也無半句。
她愛自己的丈夫,愛女兒,也愛這個家,在所有人看來,林夫人都是一個和善而且溫婉賢良的人,只有自己才知道,這個女人心裡到底有多麼惡毒。
林如蘭的母親只是林府的一個小丫鬟,因爲老爺喝醉了酒,強行佔有了她,於是生下了林如蘭。
那個名叫萍兒的丫鬟正如她的名字一樣,生來便如浮萍一般,因爲懷了老爺的種,被林夫人百般折辱,但她也是硬氣,竟然強撐着誕下一女兒,然後便撒手歸西了。
剩下女兒林如蘭比其母親更爲悽慘,每天都要被林夫人上下其手,鞭子,香頭,偶爾還會故意放狗咬,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極爲懼內,莫說是管,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五歲那年,有一遊方的尼姑路過林府,林如蘭便偷偷的跟了出來,至此跟着這個法號“梵釋”的女尼習武並且行走四方。
十三年後,十八歲的林如蘭再次回到林府,她想將母親的那座小墳遷出來,又遭到林夫人的強烈反對,倒是林家小姐幫着說了些好話,林如蘭一直念着這點好。
半年前,林清遠勾結山賊強搶白家並滅其三十二口的事情不知怎的被人揭了出來,此時白家的長子白天來官至鳳閣鶯臺平章事,更與左相柳洵之子柳衍旭相交莫逆。
得到消息的林如蘭第一時間便通知了林家小姐,如果當時此事引起重視,上下打點一番,雖無法完全脫罪,但萬不至於滿門抄斬。
誰知道林家夫人壓根就不相信這回事,直到官兵圍上門來,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不過此時已經晚了。
林家六十三口,沒一個逃得了的,倒是林如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撿回來的,因此沒被問斬,只是打入奴籍,不過這對她來說也無所謂。
林如蘭身手了得,高低來去自如,根本不虞被人抓到,這次若不是記着林家小姐對自己的一點好處,官兵是抓不住她的。
後來的事那些鄉民倒也沒有完全說錯,小姐倒真的是個剛烈之人,只是嘴上被那個左相的兒子親了一下,胸部被摸了兩把,林家小姐就敢咬掉那個男人的半隻耳朵繼而咬舌自盡,這一點,就連林如蘭也是佩服的。
自己就是念着小姐的好,後來看她死的如此剛烈,心中更是多少存了些欽佩的心思,於是便假意接觸柳衍旭。
她長的本就不差,這會兒又心存引誘,那姓柳的如何能夠抵禦?稀裡糊塗的就被騙上了牀。
柳家下人在房門外只聽得一聲慘叫,等他們趕進去的時候,林如蘭早就不見了人影,只剩下自家少爺躺在牀上翻滾,下體一片鮮血。
林如蘭一刀閹了柳衍旭,使之無法人道,也算是報了小姐的恩,但這樣一來,她與左相府便結下了死仇。
左相柳洵一方面極力封鎖兒子不能人道的消息,另一方面緊鑼密鼓的召集人手對她進行追殺。
這半年以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沒有癒合過,有再多的血也不夠流的。本來感覺今天是死定了,不想竟然遇到了秦鵬這個二世祖。
在與秦鵬相撞的瞬間她就認出了這個二世祖,本想着無論如何這個人都不會救自己的,結果他偏偏救了。也好,聽說秦家的這個混蛋向來品行不端,連累一下他也好,不過等清醒過來接觸了一下,她卻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因爲無論怎麼看,秦鵬都不是那種齷齪的小人,相反,他身上總有一股磊落而大氣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卻真實存在。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來,秦鵬給她留下了被褥和吃食後,便再也沒有過來。
這個男人對自己可以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估計他還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多大的麻煩,想到這裡的林如蘭內心便有些愧疚。
左相柳洵在民間的聲望極高,爲人古樸**但又不失幽默,他尊崇儒學但卻不拘泥於此,無論在文人士子當中還是廟堂之上,此人都佔據着極爲重要的位置。
他爲人開明磊落,不徇私、不枉法。但無論是誰,哪怕是聖人,得知自己的兒子被人閹了後,恐怕都無法以平常心待之。但願柳洵多少還存有些理智,不至於連累到秦鵬。
林如蘭默默想着,她緩慢的咀嚼着秦鵬帶來的食物,時不時的也會拎起罈子灌一口酒。
天色愈來愈黑,林如蘭閉目養神,待到三更時分,她振衣而起,剛跨出一步便又站住了。
一個老人正傴僂着腰,打一燈籠,燈籠裡的蠟燭時滅時亮,照的面前的這個老人臉色陰晴不定。
老人身後,一人着長衫,他手裡撐着一把傘,此刻正用力的甩傘上的積雪,樣子多少有些滑稽。
“你……又來幹什麼?三更半夜的,你不怕?”林如蘭做夢都沒想到秦鵬竟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她本來是打算走的。
“你是我救的第一個人,怎麼說我也要過來看看才放心,萬一你要是不告而別,這報恩的事都還沒談呢,我豈不是虧大發了?”秦鵬淡淡的說道,臉上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至於害怕,我有什麼可害怕的?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呃……”說到這裡,秦鵬突然窒了一窒,作爲葉清風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句話,但作爲秦鵬——嗯嗯——今晚天氣不錯。
女子很顯然還不太習慣他說話的方式,她愣了一下,這才說道:“秦公子,實不相瞞,小女子這次得罪之人來頭極大,恐連累公子遭受無妄之災。
救命大恩,倘若這次僥倖能夠活下來,我一定厚報。但現在,請公子讓我離開吧。”說完抱了抱拳,就想側身擠出廟門,看身形倒也瀟灑。
那個打着燈籠的老僕人也沒見怎麼動作,就擋在了林如蘭身前。女子吃了一驚,這老頭其貌不揚,輕身功夫竟如此了得?
秦鵬好像壓根沒怎麼在意,他擺擺手,繼續說道:“連累是已經連累了,至於你得罪的人來頭大不大又有什麼關係?來頭越大處理起來也就多點麻煩……倒是你,如果就這樣走出去,不到天亮我就得替你收屍了。
救命之恩你還未報,又得替你收屍,要花不少錢的,就算一張草蓆那也要好幾錢銀子不是?哎,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姓秦的?”
女子有些奇怪的盯着他,老實說,長這麼大,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禮數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特徵,幾乎已經融入到每個人的骨子裡面,誰能像秦鵬一樣不管面對誰都是大大咧咧的?說話還如此難聽,他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真不記得以前的那些事了?
“秦公子莫非真不記得小女子了?”林如蘭盯着秦鵬的眼睛問道,她相信只要對方說謊,她總能夠看出一些端倪。
“嗯,確實不怎麼記得。我前段日子摔傷了這裡,很多事情都有些迷糊,絕大部分都記不起來了……”秦鵬說着指了指頭,失憶嘛!
女子恍然般的點了點頭,但也沒回答怎麼認識秦鵬的問題,只是一味的沉默。
“長夜漫漫,既然大家都無心睡眠,不如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聽?"秦鵬看着氣氛有些壓抑,於是說道。
他也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馬德,這老小子好像知道自己今晚要出門,老早就在院子門口等着了。
不管秦鵬說什麼馬德都是一臉的淡然或者說茫然,有點像老年癡呆提前發作,但秦鵬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嚴格的去執行,力度之強讓秦鵬自己都歎爲觀止。
“話說從前有一個人名叫至尊寶,他本是一神通廣大的妖猴轉世,但因犯了戒律,被貶入人間……”
秦鵬略帶磁性的嗓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裡緩緩響起。一男一女席地而坐,男的有些隨意的說話,女的則安靜的傾聽。
屋外大風嘶吼,屋內溫度儘管不高,但在昏暗的燈光下竟也有了種迷離的美感。女子神態有些恍惚,心中莫名的有些溫暖,看着男子的眼神中也帶有淡淡的感激。多年以後,她仍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的燈光、大雪、風聲以及對面那個儒雅男子柔和的嗓音。
馬德神情漠然,他斜倚在門框上,將頭轉向屋外,閉着眼睛打盹,心中卻在想,“少爺又要糟蹋良家婦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