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雄出了屋,看見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正俏生生的站在屋外,她束着兩條小辮子,又長了張娃娃臉,身上穿着卻又是婦人打扮,竟讓人分不清年齡。看到陳天雄,她微微笑了一下,臉頰上露出兩個好看的小酒窩。不知怎地,陳天雄心中便略有些異樣,然後他又暗罵自己無恥——這孩子纔多大啊。
一路跟着小姑娘拂柳般前行,所見盡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建築,有茅草屋,也有木料和石頭堆砌而成的房子,更有一些是拿竹竿搭建,看着雖不怎麼結實,但卻異常秀麗。期間和小姑娘攀談了幾句,這個女孩子倒是個頗爲健談之人,陳天雄略略打聽之下,心中有了個大概。
這個島就喚作“無名島”,據說以前面積非常小,而且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直到梵主來了這裡以後,憑藉大修爲將其整治了一番,後又經過很多人的努力,才變成現如今的模樣。島上盡皆女子,大多都是一些傷過心的,也有些是從小流落街頭的乞兒,梵主每次出外,總會帶這樣一些人回來,逐漸的,島上人倒是越來越多,慢慢的便也熱鬧了起來。
這何止是熱鬧啊,簡直就是個集市,陳天雄暗中說道,對於這位神秘的梵主,他倒是越來越期待了。
小姑娘明眸皓齒,語音清脆,但走起路來卻又是沉穩異常,陳天雄隨後打探了一下對方的年齡,無論在什麼年代,一個陌生男人去打聽一個只有一面之緣女子的年齡,都是一件極不禮貌的事情,但陳天雄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而且他心裡也是存了一些心思,小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絲毫沒有避諱,聽到這個梳着兩條小辮子的女孩已然二十五歲時,陳天雄真的是吃了一驚,心說這也太不靠譜了,從她外表來看,最多也就只有十五六歲,或許是她天生一張娃娃臉,讓人看着親切可愛,不知不覺便會忽略了她的年齡。難怪她的裝束看着像婦人。
在陳天雄的想象中,這個神通廣大的梵主想來定然已是垂垂老矣,滿頭銀髮,滿臉皺紋,手裡或許還會拄着一根龍頭柺杖,戲文裡不都這麼寫麼?直到他看到梵主本人時,這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究竟有多麼貧乏。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箇中年婦女,看其年齡,最多也就三十來歲,她神態極爲安靜,穿着也甚是樸素,身材姣好,面容異常清麗,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直至透明,眼神清澈而明亮。不知爲何,當陳天雄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原本有些躁動的心竟然瞬時便平靜了下來,這是一個能夠讓任何人心安的女子,只不過很可惜,她竟然是個女尼。
女子原本是閉着眼睛假寐的,聽到腳步聲後才慢慢睜開眼睛,和陳天雄的想象沒有一絲相同,這女尼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世外高人,如果她留了長髮,陳天雄甚至都覺得他有些像自家的姐姐,睹之可親可敬。
女子靜靜的看了他半晌,才說道:“你是唐人?”
陳天雄暗叫一聲“乖乖,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好聽的聲音?”他下意識的點點頭,緊接着又補充道:“沒錯,我是大唐墨教刑法堂堂主陳天雄。”
跟着他的那個小姑娘聽他說得如此詳細,頗覺有趣,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女尼卻沒什麼反應,她臉上仍然神色淡淡,緊接着有些疑惑,蹙眉想了一下,確定沒有聽說過這個什麼墨教,這纔開口繼續問道:“墨教?墨教是個什麼東西?”
“墨教不是個東西,呃……啊呸呸呸,我是說墨教是我大唐新興起的一個教派,和明教相對,別看才成立了五年,大唐上下,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幾乎有六成以上的人都是我們的教衆,而且我們的教義簡單明瞭,與人爲善,人定勝天,更何況,一旦加入了本教,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哦,這位大姐,啊,不對,這位高僧,啊,我呸,你看我這張爛嘴,這位……這位……姑娘?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教啊?保管你每天開開心心,萬事無憂……”陳天雄喋喋不休,這廝看着這位女尼在這裡地位極高,竟然起了拉攏其入教的心思,不得不說,流士的眼光還是很獨到的,陳天雄此輩倘若放在今天,一定是個很不錯的推銷員。
那個豎着小辮子的姑娘被陳天雄的一番話聽得目瞪口呆,就連神情如常的女尼也微微有些色變,她倒不是對陳天雄的話感興趣,而是聽到陳天雄所說的墨教教義,她不由有些觸動。
“照你這麼說,你們這個什麼墨教算得上是神通廣大了,那你可知道你們的教主是誰?”
陳天雄楞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教主是個啥玩意,接着才明白女尼所說教主應該便是教宗大人,提到教宗,幾乎每位教衆都崇拜異常,但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看得到他。陳天雄神情便有些尷尬,他囁嚅道:“教宗大人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便能見到的?不過聽聞他能力通天,有鬼神莫測之能,咳嗽一聲便有雷動,隨便吐口痰便是大雨,總而言之,那就是神仙般的人物……”話雖如此說,但他的表情卻未免有些訕訕。
女尼聽到他說話有些粗俗,微微蹙了蹙眉頭,旁邊的那個小姑娘颳了刮鼻子,吐個舌頭,說道:“一個大男人還胡吹法螺,羞也不羞!”
陳天雄臉上稍稍有些發熱,女尼擺擺手,低頭沉思了半晌,這才接着道:“你說墨教教義是與人向善、人定勝天?”
陳天雄點點頭,不再說話。
女尼臉上露出一抹意味難名的微笑,說道:“這倒有些意思,人定勝天,嘿嘿……那麼明教呢?他們的教義是什麼?”
陳天雄道:“明教教義和我們差不多,不過明教的人都是一幫騙子,他們道貌岸然但一肚子男盜女娼,沒一個好東西。”
女尼沉默半晌,然後對着一直站立的那個小姑娘說道:“柔心,我要出門一趟,這次出行很可能時間稍長,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務必要守好莊園,知道嗎?”
原來這姑娘名叫“柔心”啊,陳天雄心中暗自嘀咕,被喚作柔心的丫頭眼圈已然有些發紅,她嘟着嘴道:“梵主,你又要出去啊?咱們就不能安安靜靜的在這裡過日子麼?”
女尼終於站起身,有些寵溺的揉了揉柔心的腦袋,說道:“小丫頭,這些年我呆在這裡已經夠久的了,剛纔聽聞這位壯士所言,我心有所感,所以是時候出去一趟了,也該去見見那些故人。”她說話之時神情有些複雜,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不太開心的事情,神情之間多少便有些鬱郁。
陳天雄呆立在旁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這會兒正在考慮要不要向這個尼姑打聽一下自己的那些夥伴們都去了哪裡。
女尼大概是猜出了他的想法,淡然說道:“放心吧,他們都沒什麼事……你身體若無大礙,一會兒咱們便一起走吧。”
陳天雄微楞,有些疑惑的問道:“去哪裡?”
“當然是去大唐,難道你還要去別的地方?”
陳天雄心下默然,暗中卻道,這次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光沒有拉到教衆,反而折損了幾艘大船,這要是回去,流風大人問起來,我該怎麼回答啊。
不理會陳天雄心中所想,女尼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然後便和陳天雄一道出了門。
一路無話,很快便到了海邊,已有不少人聚集在這裡,她們看到女尼時眼眶都有些發紅,人羣中想起噪雜的聲音。
“梵主,您可一定要早去早回啊。”
“梵主,這是我做的一些乾糧,您帶在路上吃。”
“梵主,您放心吧,我們定會將這裡守護的好好的……”
“梵主……”
女尼笑了笑,只是朝着衆人揮揮手,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東西也沒拿。陳天雄有些豔羨,心說我什麼時候能夠得到這麼多人的愛戴啊。轉眼又有些不滿,你不吃也就罷了,好歹拿點東西給我充飢啊,要知道從落水到現在,我還一口飯都沒吃呢。
眼前是茫茫一片大海,更無絲毫船隻,陳天雄想不明白女尼要怎麼帶他回去。
疑惑的當口,女尼已然拉起他的手,也不見有什麼動作,人已騰空而起,遠遠的落在數丈開外的海面上,還不等陳天雄驚叫聲出口,兩人便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也不知道女尼腳下踩了什麼東西,陳天雄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由於速度實在太快,眼前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他唯有緊緊的閉上眼睛,心中卻是越來越害怕,這個尼姑看着和和善善,但竟然不坐船也能出海,莫不是妖孽所化?
陳天雄武功層次太低,根本不曾聽聞有人的修爲能夠高深如此,當然更沒有親眼見過,所以他直覺認爲拉着他手的這個尼姑不是人類。女尼只是簡簡單單的踩了一塊木板,只是她修爲極深,隨便借用點元氣便能乘風破浪,哪裡用得着坐船。
在陳天雄的感覺中,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實際上也就不過兩個時辰,他們便抵達了大唐的西部海岸,當女尼鬆開手時,陳天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根本不管丟人與不丟人,只覺得渾身發軟,心說下次就算是死,也不再同這個女人一道了,實在是太恐怖了。
女尼沒再理他,她站在岸邊,呼出口氣,神情間愁鬱之色更濃。她並未轉身,只是說道:“回去告訴你們的教宗,就說帶你回來的是一個名叫‘北海’的人,他若有空,不妨來梵音寺找我。”
說完這番話,名喚梵釋的女尼便轉身離開,眨眼間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