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末的中國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外憂內患……這是肯定的。老外亡我之心不死,這是任何一個有見識、有眼光的中國人都已經意識到了的事情。可問題是,怎麼對付那羣老外呢?
仁義道德?這玩意兒連中國人自己都不信。雖然大家整天都拿着這個玩意兒放在嘴皮子上,並以什麼“禮儀之邦”自詡,彷彿除了中國人之外,其他都是蠻夷之輩,即便這些蠻夷很強大,也還是蠻夷,頂了天就跟當初的‘門’g古、契丹什麼的差不多?金?那可不能‘亂’說,那是‘女’真人的老祖宗,而現如今的大清朝廷,恰恰就是‘女’真人的後裔,太宗皇帝沒有改國號的時候,國號還是後金呢。
可是,除了連自己也不信的仁義道德之外,中國人憑什麼去抵擋那些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於是,曾國藩、李鴻章等人開始搞洋務運動,希望實現“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偉大理想,可他們忘了,現在的國際秩序其實是按照那些“夷”的意志制訂的,面對既是裁判又是運動員的這些“蠻夷”,清廷又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能力將其反“制”?
但是,不管怎麼說,洋務運動還是開始了,而且洋務派也取得了一定了成果。至少表面上看,他們給沉舊的中國注入了一絲新鮮的血液……但是,此時的中國依舊面臨着極爲嚴峻的局面。
英國人霸戰了長江流域的大筆利益,法國人正在朝越南使力,意圖把越南從中國的藩屬之中侵吞,變成其自己的殖民地……
不過,這些都還算不得什麼,因爲,清王朝的那些傢伙根本就不關心這些,或許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不願意理會自己國家的問題,他們只知道他們還是泱泱的大清,他們的祖先曾憑藉着駿馬彎刀從漢人手裡奪下了如今的江山,知道他們曾經有過能吃‘玉’米地瓜的康乾盛世,知道維護自己的統治需要繼續推行仁義道德……
“你看,我就說了,咱們大清終究不是那些蠻夷能比。蠻夷,所仗着不過堅船利炮,一旦我大清亦有此等事物,則蠻夷必成我手下敗將,何敢再犯?”
乾清宮,一羣滿漢大臣聚在一起等着光緒上朝,而在此之前,也禁不住談論起了遠在太平洋對面發生的那些事情……不得不說,華工們在美國的所作所爲不僅打出了自己的威風,讓美國政fǔ不敢再小覷中國人,也迫使美國各地政fǔ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支持排華行動,還讓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們知道了中國人的不好惹,而中國人更是揚眉吐氣。而這其中,尤以清廷的大臣們最爲自傲……看,咱大清連官兵都不用派,只需要幾個小民,就能打得你們吐血,你敢再來惹麻煩?
“聽說曾劼剛跟羅剎國談判的時候,就是因爲聽說了這件事,本來還是個受氣兒的小媳‘婦’兒,立即就變得那個牛氣……”一名官員搖頭晃腦地提起了幾個月前纔回到北京的曾劼剛,也就是曾國藩的親兒子,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外‘交’家曾紀澤。
“他那算個什麼?左宗棠打了勝仗,可他居然還‘花’了五百萬兩白銀纔要回伊犁九城,要是我,直接告訴那些羅剎鬼,敢來,老子就敢打,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比得過那美國佬兒”
“就是,我可是聽說了,美國佬兒當初連英國人都打敗了。那英吉利,可是泰西第一強國啊。”
“區區幾個下濺的草民就能打得嬴列強之一,由此可見我大清之盛……此乃盛世來臨之兆”
“有理有理……”
……
“看看,看看,這就是咱們朝廷的官員……一羣外出做工的草民打了幾個小仗,就把他們樂得找不到北,彷彿馬上就是‘康乾盛世’,要萬國來朝了”
乾清宮一角,看着那些滿漢官員們一個個自吹自擂的模樣,剛剛從新疆回來沒幾個月,幫中國從沙俄手裡要回了伊犁九城的曾紀澤忍不住冷笑起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剛剛也被提到了,而且不僅被提到,還因爲在要回伊犁九城的時候‘花’了錢被人詬病,否則,他恐怕就不是冷笑的事兒了。
“劼剛又何必如此?跟此等人計較,沒白地給自己氣受。”李鴻章的位置很靠前,他這個時候已經是直隸總督了,爲清廷天下疆撫之首。雖然在幾年前因爲跟左宗棠的“疆防”和“海防”之爭輸了一招,被狠狠地掃了一回臉子,甚至還因此跟左宗棠翻了臉,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需要嫉妒左宗棠……老左固然打出了一世的威名,或許還可能因爲新疆一戰而流芳百世,可現在不是還在陝甘吃沙子嗎?海防的事兒總算沒有什麼有力道的人跟自己在朝廷上爭了,幹什麼都方便的多。
“我不是計較,是慚愧啊。”曾紀澤苦笑,“你李合‘肥’又不是沒跟那些洋人談過……泰西諸國何等強橫?我大清堂堂的天朝上國,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塊大‘肥’‘肉’,想吃就吃,想咬就咬……俄羅斯不過歐羅巴各國墊底的角‘色’,亦是貪婪無度,竟視我大清如無物……相較而言,我們這些人,竟還不如一羣草民”
“那又如何?那郭金章、李阿生等人,了不起就是洪楊之流,美利堅國力尤勝俄羅斯,還會由得他們橫行?”李鴻章冷哼道。身爲直隸總督,真正的洋務派首領,他可不像那些只會吃喝玩樂說大話的滿漢官員一樣,通過駐美公使陳蘭彬,他其實早就已經瞭解了美國華工暴動的來龍去脈,甚至連幾個華工首領的名字也一清二楚。可是,身爲官員,尤其是中國的官員,他本能地對那些草民出身的人有些排斥。在他看來,郭金章、李阿生等人根本就是一羣大逆不道之徒,雖然他們是打嬴了幾仗,給中國人漲了臉,可這樣的人如果放在大清,那肯定就是洪秀全、楊秀清一樣的逆賊,早晚必成禍患。
“怎麼,難道你李少荃還想着那些人被美國人殺光?”曾紀澤反白了他一眼。雖然李鴻章是直隸總督、文華殿大學士,位高權重,堪稱漢臣第一,除了那個陝甘總督兼東閣大學士的左宗棠根本無人可比,他曾紀澤只是個小小的戶部左‘侍’郎,跟李鴻章根本沒有可比‘性’。可他還真不怵頭對方,光憑他曾國藩之子的牌子,李鴻章就得讓他三分。
“不談這些。”李鴻章不想跟曾紀澤就這事兒進行談論,說真的,他雖然討厭郭金章等人,可內心也確實蠻有些自傲的。一羣在大清活不去的草民都能在國外橫行霸道,他們倚靠着這龐大的帝國,還不早晚屹立於世界之巔,重現中央帝國的風彩?只是郭金章那些人一鬧騰,他向國外派遣留學生、向國外購買先進設備之類的事情就受到了阻撓……老外一則擔心他靠着這些東西強大起來,另外就是擔心招收過去的學生會再搞什麼暴動。尤其是那些本就有大量華人聚集的國家,更是擔心。雖然他們已經吸取了教訓,對排華行動進行了限制,可不管怎麼樣,能預防還是預防一下。可這,就給李鴻章找來了不少麻煩。
“劼剛你‘精’通外事,覺得那郭金章等人還能鬧騰多久?”
“鬧騰多久?”曾紀澤嘆了口氣,“鬧到現在還不夠久嗎?那終究是別人的國家,那些草民雖然打出了一些威風,可畢竟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何能長久?”
“這麼說來……”
“皇上駕到——”
……
太監的喊聲讓原本鬧哄哄的乾清宮肅靜了下來,滿漢官員立即分成幾排,按照規矩站定。然後,十歲的光緒皇帝坐上龍椅,背後,一卷珠簾也落了下來。
“哀家最近聽人說,泰西之地有一羣大清子民作‘亂’,可有此事?”
沒有什麼“有事啓奏,無事退朝”的前奏,方一坐定,珠簾後面就傳出來了慈禧的詢問聲。
“這……“
衆多滿漢官員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們差不多都知道了在美華工暴動的事兒,可不管是誰,不管說得多歡,多麼得認爲一羣草民都能行,堂堂大清肯定更行,在心底上,他們都沒把這當回事兒……人家那可是在美利堅。聽說美利堅老遠了,那邊的事兒又跟咱們大清有個屁的關係?怎麼太后突然問起這個?而且還是在乾清宮,在這大朝會的時候?這不應該是當作閒事兒嘮磕的時候說的嗎?
“怎麼,就沒人知道嗎?”珠簾後面的聲音略有些不滿。
“啓稟太后,”曾紀澤看看左右,走了出去,“據微臣所知,確實有一羣大清子民在美利堅爲‘亂’,不過,他們是因爲不堪受彼國之人欺壓,這才……”
“這才暴*?”一名腆着大肚子的滿族官員冷笑了一聲,“‘亂’民而已,曾大人又何必替他們申辯什麼?”
“你……”
“回稟太后,這些‘亂’民可不是一般的‘亂’民。”李鴻章見曾紀澤被人嗆了一口,也慢慢地從隊列裡踱了出來,他現在雖然還沒有後來的那種威望氣勢,但手握淮軍的直隸總督終究不是空杆子的戶部左‘侍’郎能比的,那些滿族官員雖然狂妄,但也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能惹但最好別惹,所以也沒再出聲。
“不是一般的‘亂’民?”慈禧在珠簾後面明顯有些不滿,“哀家當然知道他們不是一般的‘亂’民。若是一般,又豈敢在那洋人的國家胡鬧?”
“微臣得到消息,不久前,這些‘亂’民剛剛打敗了美國人的數萬大軍,而統率這數萬洋人大軍的,正是美利堅前任總統格蘭特……”
“前總統……”
“差不多就跟咱們的大清的太上皇一個意思。”
“滋……這洋人竟然還御駕親征?”
“前總統”的名號很是驚住了一批人。畢竟,幾十年了,大家對西方的制度多多少少總還有一丁點兒的瞭解,雖然也有不少的官員,尤其是滿族官員在一開始的時候把總統當成了跟他們平時所稱呼的“都統”差不多的職位,可經過旁人的解釋,也都明白了這個詞的份量……當然,他們並不知道,“前總統”一詞如果放在美國,那也就是個名人而已,其身份也還是一般的平民,跟他們想象中的“太上皇”差着十萬八千里。
“微臣跟那格蘭特也邊一面之緣,兩年前,格蘭特環遊世界之時,還曾來過咱們大清,與微臣有過一番‘交’談……”李鴻章也略有些得意。他雖然知道在歐美各國,總統或者首相什麼的卸了任就是平民,但根深蒂固的觀念依舊讓他對自己曾經跟美利堅前總統平起平座‘交’談過的往事頗感自豪,再怎麼說,那也是一國元首,論地位跟大清的皇帝是平起平座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怎麼能把一個洋人跟皇帝相提並論?這話可千萬不能說出口,不然就麻煩了。
“據臣所知,格蘭特曾連任兩屆美國總統,而在此之前,他曾經是美國第一名將,指揮數十萬大軍剿滅南方叛‘亂’,功勳卓著”給自己提了一個小醒,李鴻章又繼續說道。
“哦?那不就是那什麼美國的曾文正了?”慈禧驚訝道。
“這個……也差不多。”人家可比我那老師強多了,老師一輩子也就是‘弄’了個兩江總督,人家管的可是整個美國,雖然管的好像不咋的……李鴻章暗暗心道。
“如此說來,那美國第一名將居然也被我大清的一羣草民給打敗了?”慈禧又道。
“確實是打了一仗。”曾紀澤上前道:“臣從駐美公使陳蘭彬那兒得知,那一仗,那羣草民從美國西北角一直打到了西南,狂追美軍數千裡,連下三州之地,嗚,美利堅之地以州代省,三州,就是三省”
“滋……”
“乖乖,居然打下了三個省?”
乾清宮裡先是一片吸氣聲,緊接着又鬧鬨起來。在場的滿漢官員們想起了大清國以前跟洋人‘交’戰的經過……就是洋人最厲害的時候,幾千人可就打下了北京。現在,一羣草民,居然打敗了幾萬的洋人,還乘勝追擊幾千裡……
“不對吧?”滿族官員裡面也不盡是傻瓜,“幾千裡?那美利堅多大丁點兒的國家,三個省,居然有幾千裡之地?”
“臣之前曾經找人查過,”李鴻章又接了上來,“美利堅國土並不下於我大清,其西部之地共有三州,分別爲哥倫比亞大區(華盛頓州)、俄勒岡、加利福尼亞……此三州以加利福尼亞最大,南北長近兩千裡,足有三個山東那麼大”
“滋……”
又是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三個山東?那不是相當於一下打下了五個省?”
“這簡直就是長‘毛’再世啊,怪不得那些洋人一個個都緊盯着……”
“那些草民在最西北的哥倫比亞大區打敗了美國人的大軍,爾後便長驅直下,‘逼’降了三州,再由西向東,如今已經殺進了美利堅中部,中途各州,無不膽戰心驚,無人敢擋”李鴻章再次說道。
“哼,那就是一羣‘亂’臣賊子。居然任由一幫‘亂’民肆意橫行,這要是在我大清,凡相關各地督撫都得斬首”有官員冷哼道。
“斬首?哼,這樣的官員,至少應該腰斬”
“凌遲處死”
“一羣白癡”曾紀澤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兒。他很想給這些官員普及一下外國的行政知識,可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爲如果他那麼做了,肯定比對牛彈琴還要吃力,說不得還要落一身不是。
“恭親王、慶郡王、李鴻章、曾紀澤留下,其餘人等,都散了吧”珠簾後面突然說道。
……
慈寧宮。
散了朝會,慈禧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而恭親王奕訢、慶郡王奕劻和李鴻章、曾紀澤也奉命來到。
“哀家一直呆在宮中,今日突然提及泰西之中,你們都覺得奇怪吧?”君臣見禮,慈禧又給衆人賞了座,又向開口問道。
“太后聖明燭照,自然無所不知。”慶郡王奕劻諂笑着拱手道。
“什麼聖明燭照?是英國公使夫人‘私’下里給哀家說的……”慈禧微笑着揮了揮手,“她還問哀家是否有意援助那些草民……”
“竟有此事?”
李鴻章和曾紀澤都是一驚,不過兩人也都是人‘精’,掃一眼看到奕訢面無表情,而奕劻則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立即就知道兩人肯定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那麼,慈禧又把兩人叫來是爲了什麼?
“哀家聽英國公使夫人說及,那些草民似乎還有些本領,不僅打得那美利堅叫苦不迭,還說什麼要再建一國……不知你們可都聽過?”慈禧又道。
“太后,英夷狡詐,定然不會存有好心,此事……還是不理的好。”曾紀澤拱手說道。
“李卿,你怎麼看?”慈禧神‘色’不變,又看向了李鴻章。
“這……”李鴻章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道,慈禧一個後宮‘婦’人,突然問及這些外事,肯定是有什麼目的。如今,朝堂之上也就是他和恭親王奕訢還有些自己的勢力,他的勢力在地方,在擁有淮軍這麼一支足以威震全國的軍事力量,即便是左宗棠的楚軍也不能相比;而奕訢則是當年咸豐爭奪皇權的最大勁敵,在滿清貴胄之中威望極高,而且還曾幫着兩宮皇太后收拾掉了輔政八大臣……至於曾紀澤和奕劻,叫過來恐怕是因爲他們一個有跟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另一個,恐怕就是個托兒了。可是,這西太后到底是想幹什麼呢?李鴻章有些拿不準。
“誒,要是慈安太后還在就好了,至少不用這麼麻煩。”李鴻章不自禁地想起了才死去了半年多的那個‘女’人,一向不怎麼愛出風頭的東太后。
“西太后野心勃勃,可惜只是小事‘精’明,大事上,還是遠不及東太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