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或者說是政治家,從來沒有幾個說話算話的,甚至可以說是壓根兒就沒有過一個說話算話的人。因爲,政治形勢是隨時在改變的,爲了應對各種變化,搞政治的人就必須隨時改變自己的政策來應對新的形勢。當然,這些還只是一種比較正統,或者說是比較正規的作法,有的德行不怎麼樣的政客,爲了自己的利益,完全可以隨時的改弦更張。
此時的美利堅合衆國的政客們大部分都是這種人。
西蒙?威爾森也是被選民們選舉產生的州檢察官,可強大的自由裁量權卻賦予了他可以無視選民意見的能力,只要他願意,在任期內,在權力範圍內,他不受任何制約。
想不起訴你,就不起訴你;想起訴你,就起訴你……就這麼簡單,也就這麼強大
所謂的保證,其實也只能全憑西蒙?威爾森自己的心意。這一點,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夏洛特自然也是如此,但考慮過後,夏洛特卻依舊堅持如故:
“不錯,我確實是不相信你,可我還是希望你能作出保證。”
“我就這麼值得你信任?”
說了這麼多,夏洛特卻依舊堅持,西蒙?威爾森也有點兒鬱悶了。海斯總統的改革使得美國政局由兩黨分肥制向文官制開始過渡,但也僅僅只是開始過渡而已,在許多州,尤其是像科羅拉多這樣的州,兩黨分肥制依舊大行其道……而更確切地說,是一黨獨攬大權。因爲,除了個別的幾個州,美國的州縣大多都是一個黨在當家,境內罕有另外一個黨派,就算有,也只是佔少數,根本無關大局。所以,該州縣市的許多高級官員大多都是同一個黨派出身。這就使得這些高級官員自發地組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並且排斥各種非己勢力。西蒙?威爾森知道夏洛特跟格蘭特並不對調,格蘭特是正宗的政客出身,夏洛特卻完全是個野路子,而且還是無黨派的身份,他們早就想把這傢伙給驅逐出科羅拉多政壇了。可是科羅拉多並不是一個傳統的州,這個州是由那些移民的勢力組建起來的,而且纔剛剛組建不久,政黨勢力反倒是後來者,能夠拿到州立的大權已經是他們的極限,想再收拾一個在地方上擁有強大勢力的市長已經力不從心……本來,眼見着一個大好的機會,可最後卻成了現在這種同病相憐的局面,着實是讓人難以接受。所以,他真的是不想保證,因爲根據經驗,打擊政敵的時候,是不能給予對方喘息之機的,而且夏洛特也肯定不只是讓他現在這麼口頭保證……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意見,可總要在乎在乎一下這張老臉吧?
“我跟那些中國人打過交道,對他們的行動總可能有一點兒認知,可你們不行,你們完全沒有跟他們交手的經驗……對手非常狡猾如果想要成功的從他們手中救出那五百個民兵,你們就必須得聽取我的建議。”夏洛特又道。
“好吧。我可以代替西蒙做出保證,可是,你也必須保證,在任期內,不會對我提出的任何一項政策做出抵制。”格蘭特顯然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甕聲說道。
“可以。”夏洛特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下來。這個時候,他確實也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本錢。就算西蒙?威爾森暫時不起訴他,可如果他還繼續跟格蘭特作對,那也只是早晚的事。他現在元氣大傷,也不敢保證能連任下一屆市長,可不敢再冒這個險。剛纔的強硬,不過是爲了眼前罷了。
“那我去寫我的保證書。”
見格蘭特已經做出了決定,西蒙?威爾森也沒有再堅持,站起身,就在傭人的帶領下走向了格蘭特的書房。不一會兒,一封新鮮的保證書就出現在了夏洛特的面前。保證書中,西蒙?威爾森以州檢察官的身份做出保證,只要夏洛特願意爲了拯救那五百名被俘的白人民兵而盡力,他願意放棄因爲其過失而對丹佛市造成巨大損失的事件的起訴保證書的後面有西蒙?威爾森的簽名。
“其實最好是一份公文”夏洛特小心地把保證書放進懷裡,又道。
“你不要太貪心”本森?史密斯不耐煩地說道。保證書只是保證書,而不是正式的公文。公文如果下達,就成了定局,而保證書並沒有任何法律約束力,只是事關保證人的個人道德,如果西蒙?威爾森不顧自己在選出眼中的形象,強自反悔,夏洛特也只有死路一條。不過,一般情況下,西蒙?威爾森只要不想被選民們唾泣,還是要遵守諾言的,而且,這樣的保證其實已經是觸犯了法律的公正性,即便是有一個“救人”的前提。
“我知道。”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足夠強大,夏洛特卻不怎麼瞧得上州首席法官,聞言也只是淡淡地還了一句,這種態度讓本森?史密斯極爲不爽。
“下面可以說說你的建議了吧?”格蘭特又開口問道。
“我的建議非常簡單,按照那些中國人說的做,不要搞任何的詭計,記住,是……任何的”
“……”
“咱們跑了這麼多天,才只跑了這麼一丁點兒路?”
甘尼森……郊外
陽光都難以照進的黑峽谷谷口,郭金章正望着腳下不過才三米遠的甘尼森河的河水發愣。剛剛,甘尼森市長派人來告訴他,丹佛方面已經答應了他提出的所有條件,不管是州長、州首席法官、州檢察官,還是“老朋友”丹佛市長夏洛特,衆議員安吉洛和伊爾格,還有丹佛市地方法院的那位克爾法官,都將跟隨談判代表團一起來到甘尼森參加跟他們之間的談判,商討這一連串事件的解決方案。而除此之外,他的要求的各個報社、電臺的記者也會隨同前來。
一切都很順利。
“發什麼愣呢?”李阿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是不是又想到什麼了?”
“有點兒。”郭金章點了點頭。
“怎麼了?”李阿生詫異地問道,“不是一切順利嗎?咱們的要求那些白人也都答應了。”
“沒錯,是一切順利。可是,也太過順利了。”郭金章轉頭來看了他一眼,“知道我提的那些要求對一個政客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意味着什麼?”簡旺揪着地圖的一角走了過來,另一個角則牽着趙大昌和樑祖應。這張地圖是從甘尼森市裡找的,郭金章專門問那位巴里市長要的,本來也沒有抱什麼希望,可沒想到真有……剛剛簡旺和趙大昌幾人正在地圖上尋摸大家現在的地點,只可惜,他們雖然會說英語,卻連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還是郭金章幫忙,才勉力找到了甘尼森的位置……真的是不容易。
“意味着過去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會被公開,他們的政治生涯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就此結束。”郭金章道。
“政治……生涯?”李阿生等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疑惑。沒辦法,還是不懂。
“就是做官。如果這些天的事兒傳播出去,他們就有可能再也不能做官了。”郭金章解釋道。
“那又怎麼樣?”趙大昌不屑地伸出了一個巴掌在衆人面前晃了晃,“五百條人命,整整五百條人命啊,你真當這裡是中國?五百條人命要是沒了,他們就算不公開,那政……治生涯也完了”
“話是這麼說,可我還是覺得他們答應得太爽快了。爽快地讓我心裡發慌。”郭金章道。
“也不知道你整天哪來那麼多心思,這個不信,那個小心的……你累不累?”趙大昌擠眉弄眼地問道。
“累,當然累。可不是沒辦法嗎?”郭金章看了他一眼,長嘆了一口氣,“事兒是我惹出來的,害得大家無家可歸,還要被人追殺,我要是再不小心點兒,多想想,要是再有了什麼損失,可怎麼得了。”
“不用這麼客氣。有事兒老子自己會想,不勞您老費心思。”趙大昌朝他拱了拱手,不屑道。
“怎麼說話呢?”一邊的簡旺剛變了臉色,李阿生就在一邊直斥出聲,“活這麼大,連個話也不會說了?你越活越回去了?”
“我……”沒想到李阿生會斥責自己,趙大昌本還想還口,可看李阿生那並不算嚴厲的面容,他又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只是冷哼一聲轉過了頭,一副老子就是不服的模樣。
“阿生你也不用說大昌,其實我覺得他說的也有些道理。”看李阿生面上一板,又要訓人的模樣,郭金章微微一笑,拉了拉他的肩膀,“咱們現在都是一根兒繩上的螞蚱,不管是誰,也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咱們大家,都應該多想想,想想怎麼才能找到一條安全的道路,讓大家都能安安穩穩。”
“就你想的多。還用怎麼安全?”趙大昌翻了個白眼兒,“要我說,這回談判,咱們就要讓那些白人把咱們送出美國,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其實這勾不勾銷都是一回事兒。不是要去加拿大麼?加拿大的人比美國還少,咱們怕啥?這美國都已經是地廣人稀了,幾百英里走下來都沒幾道人煙,那加拿大你說也不比美國小,咱們往那裡面一住,他們找得着?只要找不着咱們的人,那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說的不錯,可是……你不想過日子了?”郭金章笑問了一句。
“什麼過日子?老子剛剛不就是說的過日子?”趙大昌反問道。
“我說的是……你不想娶媳婦兒,生孩子,挖金子,過上正常人眼裡的好日子,只想那麼一輩子躲在沒人的地方,到老了連個奉養的人都沒有?”
“這……”娶媳婦兒,生孩子,老了有人養?趙大昌巴搭了兩下嘴巴,不說話了,而緊接着,他的眼裡就不可抑止地冒出了點點紅光……
中國人對後代的渴望是任何一個民族都難以企及的,即便是到了未來的二十一世紀,生活壓力巨大,也依舊有無數的人想要一個甚至是幾個孩子。就算自己不想要,或者暫時不想要,家裡的老人也會隨時隨地的在耳朵邊上絮絮叨叨,不住地述說着誰誰誰家的那個小子或者閨女,就是小時候的玩伴,或者親戚鄰居家的小孩,又或者什麼學校的同學,早就結了婚生了娃了,現在孩子都多大了,都能打醬油了,又或者已經上小學了,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這還是未來生活壓力沉重,養孩子的消耗無比巨大的時代。
現在呢?
要是有機會,有能力,不去找個媳婦兒,生個孩子,那可真是對不起天地良心,父母祖宗啊。
何況,華工們本來就都是些單身漢,來到美國之後,整天看着洋婆子在眼前轉,卻一直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不能動手……樑祖應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明知道夏洛特的老婆可能是想耍鬼,還不是禁不住中了計?當兵當三年,母豬賽貂蟬,十幾年沒見過女人的成年男人,心中慾望的強烈程度,更是足以融鋼化鐵
“看來,真的是得好好想想。”
慾望的勾動,讓趙大昌沒了跟郭金章頂牛的心思……而一邊的李阿生、樑祖應也都是有些失魂落魄,彷彿得了什麼相思病之類。還有一個簡旺則更狠,居然直接就流起了鼻血:
“我想傑西卡了”
“傑西卡?”
郭金章怔了怔,很快就記起了這個人名所代表的人物:丹佛城裡的一個ji女經常穿着半露胸的豔裝在門前招蜂引蝶,以前簡旺就經常拉着他,不對,應該是他前任的那位郭金章一起去偷看。
“沒出息”
郭金章仰天無語。這兄弟夥的目標也太低了點,丟份啊。
不說郭金章跟趙大昌的話把華工們心中的那一直壓抑的那團火給激了出來,又過了幾天,隨着州長格蘭特爲首的科羅拉多州談判代表團的成員進入甘尼森,1880年11月30日,甘尼森自1877年正式建立之後,又一個記載入史冊的大事件發生了。
華工們跟科羅拉多州政府之間的談判在這一天正式開始。
……
按照郭金章事先提出的要求,同樣也是格蘭特等人爲了自己的安全所提的要求,談判地點設定在了距離甘尼森市區大約不足五英里的一個小山上,這山上罕見的沒有太多植被,周圍幾英里的情況都是一覽無餘;談判時間定在了早上十點到下午兩點,中間休息一個小時……這一點讓格蘭特等人一度非常的鬧不明白,談判嘛,只要進入程序,說不定就要一下子從頭到尾,就算是超時也很正常,怎麼還設定了休息時間?當這是上班啊?不過既然是中國人提出來的,他們也不願意就此考慮太多,只要不會危及到大家的安全就行。
談判開始之前,談判雙方各派兩人到對方的代表團之中進行檢查,以及搜身,以免某人身上私藏武器,威脅到雙方代表的安全。
再之後,雙方談判代表進入到談判場地,開始談判。
……
“州長先生,你好”
幾張桌子,排出了一個長長的會議桌,郭金章率領李阿生、劉通福、樑祖應三人站定之後,又朝對面中間的格蘭特微笑示意了一句,不過很顯然,科羅拉多州的州長並沒有那麼好的心情:
“我很不好。”格蘭特黑着臉這樣迴應。
“那你是活該”
“……”
郭金章依舊微笑,可他的這句話卻把格蘭特一行憋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果然是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野蠻人,這樣的場合,居然一點兒禮貌也沒有。”查拉克是現任的州務卿,也並沒有在郭金章要求出席的官員之列,可他還是來了……這種不顧自身危險救出五百人質的事情,肯定會讓他得到許多選票的,這對他搭檔格蘭特爭取連任必然會有着相當好的效果。事實上,這也是西蒙?威爾森,還有本森?史密斯等人之所以願意不顧危險一起過來的根本原因。誰不想多幹上幾任?
“確實是沒什麼教養的野蠻人,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禮節”郭金章依舊是針鋒相對。
“我怎麼沒有禮貌了?”格蘭特的個子本來並不算高,此時仰着下巴,努力爭取從上往下“藐視”着郭金章等人,“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管你是不是實話實說?我那只是普通的問好,按照談判場合應該遵循的禮節,你就算家裡人剛剛全死光了,也應該微笑着迴應,並同樣向我問好……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嗎?”郭金章嫌惡地看着他問道。
“你……”家裡全死光了也得微笑問好你家大人沒教過你?格蘭特這輩子何曾聽到過這麼豐富的罵人語句,差點兒就想抵掀了桌子。不過好在是當了這麼多年州長,養成了“良好”的習慣,終於還是沒有當場爆發。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氣喘吁吁,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還是進入正式的程序吧。”早就說過面對中國人的時候不要以爲顯擺你們的身份,更加不要顯露了輕視的態度,因爲對方根本就不會在乎你們的身份,而你們的輕視也只會讓對方更加反感,可你們居然不聽我的勸誡……活該自找苦吃。夏洛特暗暗鄙夷了一下格蘭特兩人,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原來是夏洛特市長”李阿生淡淡地問候了他一句。
“是我。你好。”這傢伙,有這個傢伙殺了斯普林,又把我抓起來的那些人裡面,有這個傢伙夏洛特暗暗壓抑住了有些躁動的心臟,面無表情地朝李阿生點了點頭。
“法官先生你好。”
郭金章又朝左面招了招手。本森?史密斯爲了不被人像格蘭特那樣精彩地臭罵上一頓,正打算迴應一下,卻冷不防身後響起了克爾那有些心虛的聲音:
“你好,郭先生”
“可惡,原來不是我。”忘了弗雷德里?克爾也是法官了。本森?史密斯暗暗着惱。居然無視自己這個州首席法官。
“安吉洛議員,腿上的傷好點兒了嗎?”劉通福也笑嘻嘻朝最邊角的安吉洛打了個招呼。
“好,好多了”當初就是這傢伙在馬車上把我像球一樣的踢的。安吉洛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卻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在馬車上把他像球一樣踢着玩兒的,其實是簡旺,劉通福當時只是坐在一邊看着罷了。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白人眼裡的黃種人其實都是長得差不多的,安吉洛能記住其中一個華人的長相已經非常不錯了,雖然是記錯了。
“這不是什麼見面會,是談判,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簡直就是無視。自己堂堂州長,居然還不如幾個議員招人待見。格蘭特對郭金章等人非常不滿,忍不住插口道。
“你真沒禮貌,州長先生,”樑祖應不滿地說道:“我還沒跟伊爾格先生問好呢。”
“伊爾……好,好吧,你去跟他問好好了”格蘭特喘着粗氣,別過了頭去。
“伊爾格先生,謝謝你的牛。要不是它們,我們還燒不着丹佛”
“……”
……
“現在談判開始。”
終於,郭金章等人不再糾纏了,查拉克趕緊宣佈開始談判。
“我們需要談些什麼?”郭金章首先開口問道。
“是你們要求談判的,需要談些什麼難道你們就沒有什麼計劃嗎?”查拉克不滿道。
“我們只是小人物,沒這方面的經驗。”郭金章攤攤手,又朝他一笑:“不如你……對了,忘了問一下,你是誰?”
“……”
“這位是州務卿查拉克先生。”夏洛特趕緊按住險些暴走的查拉克,又趕緊介紹道。
“我聽說過國務卿,沒聽說過州務卿,原來你們還有這種官職。”郭金章笑了笑,說道。
“我們不需要談這個,是嗎?”查拉克掙開夏洛特,沉聲問道。
“沒錯,不需要談這個。”郭金章笑了笑,“那我們談些什麼?”
“釋放那五百名民兵,我們可以代表科羅拉多州政府對你們的所作所爲進行適當的減刑,或者說是輕判”格蘭特在一邊淡淡說道,語氣彷彿恩賜。
“就是這一條?”郭金章反問道。
“沒錯。”
“那就是沒得談了。既然如此,”郭金章攤攤手,站了起來,“先生們,談判破裂咱們各自回去準備開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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