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子眼中看來,這樣的破壞力沒殺死任何一個敵人,反而是最不可思議的事。如果沒有同時考慮自己的攻擊、敵人的行動與遭破壞物體的反應,是沒辦法像這樣手下留情的。雖然是極度壓抑的攻擊方式,卻也已經讓數十人組成的混編部隊完全瓦解。
黑子回想起來,剛剛在浴室內處理好傷口並回房之後,發現牀頭矮櫃上的零錢盒蓋子是打開的。那個零錢盒的造型像一個小小的寶藏箱,裡頭裝滿了可用來當超電磁炮子彈的遊樂場硬幣。
“出來吧,膽小鬼。拿自己人當擋箭牌,真是太卑鄙了。”美琴從頭到尾都沒移動一步。只是堂堂正正地看着激戰過後的戰場,發出輕蔑之語。
“何必說得那麼難聽?我這叫做不讓同伴平白犧牲。”結標淡希迴應美琴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好整以暇。她單手拉着巨大的白色旅行箱,嘴角帶着微笑,出現在鋼骨構成的三樓位置。她的周圍倒着一羣被電暈的男人。這些人都是在她遭受攻擊的瞬間被她移動到身邊,替她擋下了電流。她的右手不停搖晃着一支軍用手電筒。
“惡棍果然小家子氣。你以爲躲過了四十秒的攻擊,就算是打贏了超電磁炮?”
“不,我沒那麼天真。如果你認真起來,一擊就可以將這裡夷爲平地。不過那又怎樣?”結標在鋼骨上將旅行箱固定住,然後坐在旅行箱上:“話說回來,你這次可真是性急啊。以前的你,大多隻玩情報戰,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卻從來不以超電磁炮這種直接暴力,來對【實驗】進行妨礙。你就那麼害怕【殘骸】重新組裝起來?你害怕【樹狀圖設計者】被成功修復並量產,在全世界流通?你害怕其中有幾座會讓【實驗】再度展開?”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女人,閉上你的嘴巴。”美琴的瀏海放出了火花。
結標坐在旅行箱上,如招手般輕輕上下晃動着軍用手電筒。
(……)黑子站在大樓轉角後頭窺探,再次確認跟美琴敵對的人就是結標。雖然摸不透來龍去脈,但兩人確實正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
黑子回想起了結標曾說過的話——“你不知道嗎?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遭到利用……應該不會吧?常盤臺中學的超電磁炮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看來……她們兩人並非初識……)
從兩人之間的對話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或許她們已經敵對了好一陣子,只是這次對決剛好被黑子撞見。
(她與姐姐大人長期爲敵,竟然還沒被打倒?)
雖然說所謂的敵對,並不見得一定是正面衝突。以結標的性格來看,反而應該會盡量選擇從死角進行偷襲。
【PS:當然,結標的性格如何,黑子其實所知有限。】
但不管怎麼說,與【超電磁炮】爲敵卻仍能毫髮無傷地站着,實在令人詫異。
黑子在心裡斟酌着,現在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自己的能力比不上結標,隨便衝出去可能會打亂局勢。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美琴因自己而受傷。
“呵呵,何必那麼在意弱者?況且,被你當成寶貝的‘那些東西’原本就是爲了【實驗】而製造出來的,按照原定計劃破壞又有什麼不對?”
“你是在開玩笑,還是當真這麼認爲?”
“我開什麼玩笑了?說穿了你不也是爲了自己而戰,就跟我一樣?爲了自己的利益,靠自己的力量,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傷害他人。這有什麼不對?不去利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反而纔是怪事吧?”把同伴的身體當成護盾之後依然笑得若無其事的女人,以嘲諷般的語氣說道。
說穿了,大家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使用暴力。
既然兩人是同類,其中一方憑什麼責備另一方?
“是啊。”相較之下,美琴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不止是瀏海,如今的她全身上下都斷斷續績噴發着藍白色火花:“我確實很生氣。我現在氣到腦袋的血管都快爆開了。沒錯,我氣的是【樹狀圖設計者】的殘骸被找回來,有人爲了私利而企圖將殘骸搶定,還有好不容易纔靠大家的力量成功制止的【實驗】有可能重新開始。我的確很氣這些事,氣得想靠情報戰將參與這些事的所有機構中樞徹底摧毀。”美琴目不轉睛地瞪着結標淡希,“但是,我更氣的是另一件事。”
此時黑子正在心中努力盤算着,該怎麼做才能不扯美琴的後腿,進而助一臂之力?但是聽到美琴這句話,黑子的思緒被吸引了。
“……那個笨蛋以爲我沒發現?回房名單上看不到她的名字,房間裡一團亂,急救箱不見了,隔着浴家門板傳來強忍疼痛的聲音……情況那麼明顯,我怎麼可能沒發現……?”
黑子倒抽了一口涼氣。她明白美琴憤怒的理由了。
“牽累學妹,是我最火大的一件事。那個笨蛋不去找醫生,自己胡亂包紮,即使身受重傷也不肯退縮,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甚至說出那種替我擔心的話!我怎麼會有個這麼笨的學妹,真是讓我太生氣了!”
黑子的內心一陣激動。
美琴這番話,想必會讓結標聽得一頭霧水。而常盤臺的超電磁炮,並沒察覺黑子就在身旁。
那麼,這番話到底是想說給誰聽?美琴並沒告訴黑子任何事情。她只是以“想找小飾品”這種笨拙的理由來搪塞。她利用“天氣可能會變壞”這種瞹昧不清的言詞,數次嘗試對黑子提出警告。她總是獨自行動。
過去的御阪美琴,以及如今站在這裡的御阪美琴,心中到底帶着怎樣的信念?
“沒錯,我是爲了私人利益而生氣!我氣的是完美到愚蠢的學妹,眼前這個傷害學妹的混蛋女人,以及搞出這些事情的我自己!”美琴吼叫着,聲音宛如正拿着尖刀刺在自己的胸口。美琴的心願,只爲了阻止雙方繼續爲了【樹狀圖設計者】而敵對下去:“既然這件事的開端是那場【實驗】,我就有責任。如果不是我,那個笨學妹不會受傷,你也不必傷害那個笨學妹!既然如此,我就有義務及權利阻止你!”
黑子明白了。
爲何在黑子與結標發生戰鬥之後,美琴選擇一個人解決問題。因爲,她既不是黑子的同夥,也不是結標的敵人。
爲了阻止參與此事的所有人,御阪美琴只能選擇不與任何人共同行動。她只能獨自解決問題。她只能獨自面對自己心中的噩夢:“我要結束這一切。你們不應該繼續被我的【實驗】連累。”
蹺着腳坐在旅行箱上的結標淡希呵呵笑了:“你真是太善良了。【演算中樞】又不是你製造的。你根本沒義務跳進這個戰場裡,只要乖乖把自己當成受害者之一就行了。”
“不,是我們的【實驗】把你捲進戰場裡。不管是絕對能力進化實驗,還是更早的超能力者量產實驗。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坐視。”
(絕對能力進化實驗?超能力者量產實驗?)這兩個神秘的字眼,讓黑子宛如身陷迷霧之中。
但是,結標卻是聽得明明白白:“不是你的【實驗】,而是妹妹們(SISTERS)及最強超能力者的【實驗】吧?果然……我那些被打倒的‘同伴’,已經把我投身戰場的‘理由’告訴你了。既然如此,你也是超能力者,應該很清楚……我不能在這裡被打倒。不管犧牲任何人,不管使用任何手段我都得逃走。”結標的最後一句話,語氣變得異常嚴肅。
黑子躲在大樓轉角後頭,心裡開始推算結標的“最大移動距離”。
美琴微微眯起了雙眼,說道:“……憑你那虛弱的Level.4大能力,逃得過我的雷擊?”
“哎呀,雷擊的速度眼光一樣快,確實無法以目視來閃避,但是那又怎麼樣?只要看出徵兆並事先移動……”
“不可能。”美琴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可不是第一次跟你對決。相信你自己也知道,你的超能力有缺陷。你雖然可以移動任何物體,卻無法移動你自己的身體。這也可以理解。如果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的身體移動到大樓牆壁裡或車道正中央等危險場所,一切就完了。對你這種寧願犧牲別人也要自保的人來說,即使是一絲一毫的危險性,想必也會想加以排除吧?”
“……”
“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一直以爲我沒發現?你經常利用座標移動,把同伴的身體或周圍的招牌移來遮蔽我的視線,卻是靠步行方式逃走,我再怎麼遲鈍也看得出不對勁。”美琴冷冷地嘆了一口氣:“何況,如今戰局對你這麼不利,一般來說,你應該會趕緊移動逃走纔對吧?難道你還有什麼絕招還沒使出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你已經無計可施了。”
結標淡希淡然地笑了。但是,視力好的人或許可以發現,她雙手的手指正在不自然地微微顫抖。
“或許書庫裡紀錄的那起意外事故,也是原因之一吧?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移動他人的身體或物品,卻沒辦法以同樣的心態對待自己的身體。舉例而言,你在移動自己身體的時候,或許是爲了對計算式再三進行確認,所以能力的發動會有兩、三秒的延遲現象。”美琴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三秒鐘,我可以放幾發雷擊?”
“……書庫連這種事情也查得到?”
“別讓我重複相同的話。或許書庫沒寫得那麼清楚,但從你的表情跟戰鬥方式就猜得出來。”
結標淡希一聽,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以顫抖的雙腳踏在鋼骨地面上,身體離開原本坐着的旅行箱,優雅地站了起來。原本微微晃動的軍用手電筒前端,固定在一個點上:“但是……移動自己身體以外的東西,不會讓我有絲毫猶豫。”這句話一說完,將近十具肉體出現在結標的眼前。
這些都是因美琴的攻擊而昏厥之人。
有成年人也有小孩。有學園都市內部之人,也有外界之人——十具肉體組成了人肉盾牌。
“漏洞真多的盾牌!”然而美琴的瀏海卻毫不留情地釋放出火花。
人的肉體並不像鐵板一樣平整,就算再怎麼擠在一起,中間還是會產生縫隙。
美琴的電流,十億伏特的高壓電流之槍,能夠精準地從狹窄的縫隙中穿過。
就在電流即將從美琴的瀏海放射出去的前一瞬間,站在盾牌另一側的結標笑着說道:“猜猜看!”她的聲音異常開朗,“這些人裡頭,有幾個是與我們毫無瓜葛的一般民衆?”
“什麼?”美琴一驚,趕緊收回力量。
就在美琴遲疑不敢出手的過程中,三秒鐘的時間過去了。
但是,結標淡希與旅行箱卻並沒有消失,她依舊停留在原地。
懸浮在空中的人也全都跌在鋼骨上,每一個都處於昏厥狀態。他們都是被美琴打倒的人。結標並沒有抓一般民衆來當盾牌。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的能力無效了!?”失去了唯一的逃生手段,結標淡希不禁慌張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空間移動】、【座標移動】這樣的能力吶,雖然很好用,可是一旦失去在次元上的座標,就會失效。”彷佛在回答問題般,距離結標淡希三米處的地方傳來凜然的聲音:“這個地方已經被我做了些手腳。現在,只要我還在這裡,空間能力就無法使用喲~”
“是你!!!”臉頰抽搐了一下,結標淡希驚訝地擡起頭來。
接着,美琴轉頭看去——那是名身穿常盤臺校服、梳着長短不一雙馬尾的少女。
“黑巖?!你怎麼來……”
在美琴的問題還沒說完時,就被結標淡希的大吼聲所掩蓋了:“爲什麼你這個殺手會在這裡?!”
黑巖聞言,轉過頭慵懶地看着她,淡淡地說道:“消滅那個旅行箱裡的東西。”
聽見了黑巖的解釋後,結標淡希纔想起了某件事:“對了!擊潰【軼塵】的人是你吧?!爲什麼要那麼在乎那些‘東西’呢?按照原定計劃,她們不就是要銷燬掉的嗎!”結標淡希因爲恐懼而變得非常猙獰。
“她們不是東西!她們也是有血有肉,會思考,會關心別人,會哭,會笑的人!”黑巖失態地朝結標淡希大吼了一聲。
“呵!怎麼?想殺了我嗎?像擊潰【軼塵】時那樣將一百多個平民一同殺害?!你這個殺手!!”被恐懼突破了心理防線的結標淡希不要命地吼着。
“什麼?!(X2)”聽到這句驚人的話語,美琴和躲在一旁的黑子下意識地望向黑巖。
但是因爲黑巖隱在黑暗中,令美琴和黑子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那又怎麼樣?”黑巖的聲音異常寒冷,令其他三人感到一陣從心底涌起的涼意:“我可不只是殺了一百多人那麼簡單……應該說,要是可以這麼簡單就好了。”
“呵~現在要爲自己的行爲找藉口了嗎?”結標淡希嘲諷道。
“怎麼可能啦。”黑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用沒有任何起伏的聲線繼續說道:“我是打從出生開始就在進行着殘酷的殺戮事業,所以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我身爲殺手的現實。”
如此恐怖的事情,哪怕只是聽到也讓三個女孩子打從心底裡發冷。
“吶~你們知道嗎?在學園都市開發的,我的能力只是我戰力中最基本的部分呢。這很可笑吧?”黑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左眼中突然燃起藍色的火焰
“事到如今,你說這些幹什麼?想獲得我的憐憫嗎?”結標淡希也許是有了被殺掉的覺悟,嘲諷地看着黑巖。
“不是。我只不是想提醒一下某個人而已。”黑巖說完後轉頭看向美琴:“御阪,知道了吧?我只是一個殺手。Ron那傢伙是不會告訴你的,但我不這麼想——我會給你這個忠告:以後你還是離我遠點吧,太靠近我會不安全的。”
此時,美琴終於看清了黑巖的臉。
黑巖依舊是那一臉萬年不變的冷酷表情,但是她眼神中卻充滿了寂寞、無奈的神色。
那個眼神,深深刺痛了美琴的心。
對於黑巖來說,“殺手”這個詞是她心中的痛。因爲殺手這個稱呼是建立在她能不分敵我地殺害無辜者、親人、甚至是朋友才獲得的。
平時的冷酷都是爲了掩飾心中那片脆弱的地方而已。因爲生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傷害自己的朋友、夥伴,心中的那份不安越來越強烈。所以會選擇遠離,會選擇在遠處守護——黑巖曾經也認爲這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我纔不要!”出乎黑巖意料的,美琴否決了。
“……我是一個殺手啊。”
“我知道!但那不是你自願的!因爲……因爲你一直都很善感!!!”說到後來,美琴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沒錯!”身後有着一對藍色冰翼,如子彈一般飛射而來的夜凌雲一拳將想偷偷逃走的結標淡希打飛,然後對黑巖說道:“別太看不起自己了!你這傢伙可是一個不但沒殺死那傢伙(Ron),反而還教會他本事的人啊!”
接着夜凌雲手中握着的冰刃將身旁那個裝有【樹狀圖設計者】殘骸的箱子打成碎片。
“還好有姐姐的能力,我們才能這麼快趕過來,不然就跟丟了呢~”同時,小夜拎着躲在一邊的黑子和被夜凌雲打暈的結標跑了過來。
“黑子!”美琴看到了黑子後發出了一聲驚呼。
“喂!黑巖你上次不就放過了我和小夜醬了嗎?要是真正的殺手的話,我們早就被殺了吧!”夜凌雲一邊不滿地對着黑巖說着,一邊製造出冰路將小夜帶了過來。
“唔……可是啊……”
“沒什麼可是的!!”小夜第一次露出了生氣的表情。
看着還在逞強的黑巖,夜凌雲輕嘆了一口氣後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都知道的。你呀,其實是個好人呢。”
黑巖沒有反抗,只是欲哭無淚的扶額:“……是是……我知道了。真是拿你們沒轍……我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