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嘈雜的尖叫,只有井然有序的臣服和敬畏。一張張孩童般的小臉齊齊看着門裡的星赤,分外詭異而邪氣。
“它們是很可愛的小寵物,是不是?”微笑回頭,奧伽肩頭的魔蝙蝠羽翼悄然一動,張開了。
心中一陣惡寒,星赤只來得及看到那團魔蝙蝠的驚鴻一瞥,金屬門已經無聲合起,阻斷了她的視線。
哦!……他寧願面對一千種一萬種魔物,也不要面對那麼一種長着人類小臉的東西!
頹然鬆懈下來,星赤慢慢重新躺回身後的大牀。
四周深灰色的牆壁,寂靜的樊籬。雖然壓抑,可少了那個人的存在,卻彷彿忽然變得寬鬆了那麼一點。
閉上眼睛,那些支離破碎,卻觸目驚心的畫面就像飛速倒帶的默片,在她眼前再次輪迴浮現。……長久的靜寂後,她忽然一躍而起,舉起攥緊的拳頭,向着身邊堅硬如鐵的牆壁狠狠砸去!一下,又一下!……很快,她的拳頭已經鮮血淋漓,可是恍若不知疼痛,她依然固執而瘋狂的,繼續着那單一的發泄。
……不知多久,她臉上的瘋狂終於慢慢變成了沉痛。無力地斜倚在被自己的血跡染得一片赤紅的牆邊,她任憑自己的身體,滑落下來。
一起滑落的,還有兩顆微涼的、無聲的淚滴。
吸血鬼一族所在的地下王城。
輝煌華美的王宮,似乎比往日少了些閒適的氣氛。王宮專用的議事廳裡,璀璨的水晶燈徹夜長明。
圓形的黑色沉香木桌前,一衆血族的貴族們正團團而坐。
“公主陛下,早在您回來繼位之前,你的哥哥菲利陛下就已經決定,和現任的魔族之王奧伽陛下聯手,重返人界。”面容蒼老的海蔭克伯爵恭敬地道,凝視着的二殿下菲麗思小公主。
哦不,這個柔弱而溫和的小公主,如今已經不再是殿下了,自從地下王城原先的菲利陛下被那個該死的人類女子封印以後,他的妹妹已經被推上了新王位。他在心裡糾正自己。
“我知道,剛纔盧西亞子爵已經提醒過我了。”菲麗思陛下點點頭,金色的髮絲在水晶燈的反射下,閃着好看的光馨馨澤,雖然有着血族天生的蒼白臉色,可那臉頰卻因爲實在太年輕,而泛出一種溫潤的色馨馨澤,像是精緻名貴的白玉一樣。
雖然血族們都有着悠久的生命,但是眼前的血族新陛下,的確只有十幾歲而已。在心裡嘆息了一聲,海蔭克伯爵端起手邊裝滿殷紅血液的酒杯。
他想起幾百年前,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年輕精緻的容顏。而如今,他的容貌雖然依舊優雅無暇,可眼睛裡的蒼灰色,卻不可避免地出賣了他的年紀。--或許多喝點充滿活力的人類鮮血,能延緩一些這種心靈和眼睛的衰老?他忽然有點恍惚。
輕吮一口脣邊的血液,他尖利的獠牙在猩紅的浸染下,微微閃着象牙般的光。
“所以,我們都覺得應該儘快給魔族的使者一個回覆,請他轉告他們的王,我們血族很樂意在他的計劃中,助他們一臂之力。”另一個年長的伯爵道,神態頗有點傲慢。
“不,我並不贊同。”神情一直溫和靦腆的吸血鬼少女開口了,聲音依舊柔和,卻很堅定。
在座的伯爵和親王們,都有點愕然。
“爲什麼陛下?這可是您哥哥原先的意願!”一邊的盧西亞銳聲道。
靜靜看了他一眼,菲麗思道:“我已經在昨天的
議會上說明了我的意見,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這!……”有點語塞,盧西亞子爵壓下眼中的憤然,忍耐地道,“陛下,我們都明白您太善良,不願意在人界大開殺戒。可是,您也應該爲我們的族人多想一想--您知道,人界有多麼充足的食物,有多麼質量優良的鮮血!”
“地下王城裡的食物,並不是不夠。”菲麗思淡淡道,“我們圈養的人類,已經能提供我們生存所需的一切血液。”
“哦,那不一樣!”盧西亞再次大聲反對;“你要是嘗過了人界那些在陽光下生活的人類的血液,就會覺得地下王城裡這些病弱的人類賤民的血,再也無法下嚥!”
擡頭看了看他,新陛下的幽藍眼眸,安靜淡定,深不見底:“盧西亞子爵,您應該知道,按說我們是禁止私下溢出結界,去人界獵殺的。”
“啊,……是這樣。”盧西亞子爵一怔。
“那麼你又是怎麼知道人界的那些人,鮮血是這麼美味?”菲麗思垂下頭,輕輕玩弄着手指上碩大的血靈寶石王戒。
議事廳裡的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微妙的尷尬。私下裡,的確有很多貴族喜歡偷偷跑到人界去找點小小的刺激,在血族的貴族們之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遊戲。
微微咳嗽一聲,海蔭克伯爵微笑了:“陛下,那條法律,只是名存實亡的東西。原先的菲利陛下,也並不真正嚴令禁止貴族們這點小小的消遣。”
“可是如今--”神情恬靜的吸血鬼之王終於擡頭,幽藍的眼睛意義掃過議事廳裡的所有人,聲音溫和,但卻一字字清晰可聞:“我纔是這個地下城裡唯一的王。……”
看着衆位貴族的臉色都露出了驚詫,她禮貌地站起身來,接着道:“所以,這件事就到此爲之,不會再更改。--很抱歉我沒有聽從大家的意見,可我認爲,這是穩妥而正確的決定。”
她站起身來,安然地向外面走去,不再回頭看一眼。
面面相覷,衆位貴族們忽然發現一件事:這個一向孱病柔弱的公主殿下的背影,居然似乎有種王者的氣勢散發出來。
沉默了一陣,年輕的盧西亞子爵撫摸着自己的斷臂,憤憤開口:“什麼唯一的王?!要不是菲利陛下被那個該死的人類封印,這裡哪裡輪到她說話!”
“哦,您不能這麼說--”他身邊的萊默親王慢吞吞開口,“畢竟她有着尊貴的皇室血統。”轉頭看了看一直不動聲色的海蔭克伯爵,他發問:“您怎麼看,難道我們就真的不再試試勸說陛下?”
仰頭將酒杯裡的殘血喝盡,海蔭克伯爵灰蘭的眼眸中,有絲精光:“菲麗思陛下還太年輕,難免會作出錯誤的判斷。這就需要我們這些年長的人幫她作出改正。”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在座的貴族們:“我們完全可以把魔族的使者請來,請他代爲轉達我們血族裡大多數人的意願,--真正的,正確的意願。不是嗎?……”
緩緩行走在皇宮的後花園,菲麗思轉頭看着身邊的侍衛長默奈爾,苦着臉:“老實說,我剛剛真的很害怕那些貴族們一起鼓譟起來。”
“他們不敢的。”簡短地回答,默奈爾道,亦步亦趨地跟隨着年輕的女王陛下。月光照在他瘦削而堅挺的鼻樑上,投下堅毅的陰影。
“可他們心裡不服氣。”菲麗思愁眉苦臉的,這個時候,她臉上強裝的老成持重纔敢稍微鬆懈,露出原本的孩子氣來
。
默奈爾點點頭:“除非菲利陛下在這兒,他們也許會真心的服從他。”
菲麗思清澈的眼神,暗淡了。
“是的,哥哥那麼優秀的人,才應該是這個地下城裡真正的王。”
“哦,不。”有點遲鈍的默奈爾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話不妥,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您做得也很好,真的。”
沒精打采地搖搖頭,菲麗思望着頭頂朦朧的月光。
“哥哥在人間還好嗎?馨馨澤呢?”她低聲問身邊忠心的侍衛長。
“他們……”默奈爾垂首想了想,終於決定如實回答,“馨馨澤公主似乎不很適應人界的生活,她現在依靠從人類的醫院裡偷冷凍血漿爲生。而您的哥哥菲利陛下,他也依然被封印在馨馨澤公主胸前的血靈寶石裡。”
菲麗思的心裡,一陣刺痛。哥哥……難道就這麼永遠不能脫困而出了嗎?
那個強勢的人,被困在那塊小小的寶石裡,有沒有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幾欲發狂呢?
他的心裡,會不會恨死了馨馨澤?
馨馨澤……那個驕傲卻溫柔的女子啊。她微微嘆息,想起了哥哥的成人禮的那個晚上,馨馨澤被帶到刑臺上的情景。當着所有人的面,哥哥強行綁住了馨馨澤,用他尊貴的獠牙,瘋狂而熱切地,向着她的脖頸狠狠咬了下去。
……鮮血飛濺,血族新生。當馨馨澤從死亡邊緣復生,變成了一個吸血鬼時,她就再也不打算原諒哥哥了吧?
而終於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血族的馨馨澤,又怎麼可能在人界生活得如魚得水呢?她是那麼善良,那麼不懂得保護自己啊。假如說原先還有哥哥會保護她,那麼現在,無疑她得學會怎麼自己保護自己了--人界並非樂土,起碼,很多人類的獵人能夠輕易對他們血族造成傷害。
希望馨馨澤不要象自己一樣,一出去就碰到吸血鬼獵人才好!
臉悄然紅了,菲麗思咬着嘴脣,有點恍然。那個人類獵人……
咳嗽了一下,她結結巴巴地,低頭問默奈爾:“那個人類獵人,有沒有……再接着,抓捕我們地下城裡溢出的吸血鬼們呢?”
愣了一下,默奈爾搖搖頭:“您是說那個叫莫飛的金牌獵人嗎?我不知道。”看了看菲麗思的臉,他小聲問:“陛下,需要我出去一趟,幫您打聽他的消息嗎?”
“哦,不需要!”漲紅了臉,吸血鬼少女窘迫地慌忙擺手,“我只是隨口問問。……”
“陛下,忘了那個人吧。”默奈爾忽然道,“人類的生命只有幾十年,愛上他們,我們血族要承受很大的痛苦。是惘顧他們的意願,把他們變成同類?還是尊重他們,看着他們在自己身邊,過了短短几十年,就很快老去死掉?!……”
他一向安靜沉穩的聲音不知爲什麼,有着不尋常的紊亂:“您看看您的哥哥,他和馨馨澤公主,就只能成爲那樣的怨偶!”
菲麗思轉頭看着他:“默奈爾,假如你愛上了一個人類,你會怎麼選擇呢?”
“我一定會讓他自己選。”默奈爾堅定地回答,“可您愛的那個人是吸血鬼獵人,他絕不會願意被您變成血族的!”
微微笑了笑,菲麗思的笑容憂傷得像是微凋的薔薇花:“我明白的,默奈爾。……”
轉身向自己的寢宮獨自行去,她柔和的聲音輕輕飄蕩在月色下的花園:“可是,我還是不想忘記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