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曾經和那個吸血鬼少女有過什麼樣的關係,可是我的親生妹妹,十多年前是死在吸血鬼的手裡。……我進入獵人學校的那一天,就告訴自己,我再也不要看到有那麼小的孩子被洗幹血液,倒在血泊裡。”緩緩站起身,他的視線看着自己的腳尖,“所以,既然我選擇回來,就請恢復我吸血鬼獵人的身份。”
終於微微點了點頭,荀老教官示意:“你可以出去了。三號,請你把門外的風教官叫進來,進行第二場聆訊,然後你也留下。”
“是。”
並肩和莫飛向外走去,尹東走到門前,眼神奇異,“莫學長,你的話,是真的嗎?”
“你不信我?”帶上門,莫飛直視着他。
“不,我只是怕你不相信自己。”明亮的眼睛中有種探究和看穿的意味,尹東笑了,“我可是清楚地記得,你當初是怎樣拼命從我手裡救護那隻漂亮的小吸血鬼哦。”
獨自走向外間,莫飛在門邊回過頭,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嘿,謝了。”他輕聲道。
“什麼?”尹東眯起眼睛,一副裝蒜到底的樣子。
搖搖頭,莫飛那種熟悉的、懶洋洋的笑容現了出來:“就算想幫我,也不用用刀捅自己大腿,再被識破、搞到要關禁閉那麼誇張吧?”
尹東哀嘆一聲:“哈,我那時候怎麼知道會輪到路無晨那個死板的女人來審我啊?要不是她那麼賣力找我的破綻,一般人都能混過去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衰,居然還輪到風教官做我的傷情檢驗,你想想,我自己劃的那一刀怎麼瞞的過他老人家的法眼?……喂,你幹嗎一個勁眨眼睛?眼睛迷住了嗎?我沒有對你用致幻術啊,你可別懷疑我……”
終於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他的眼角餘光瞥到了角落的一道微弱金光,猛地回身一個立正:“風教官早!”
立起身,剛在還完全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男人立刻在空氣中造成沉沉的壓力。
手臂一伸,接過了肩頭立着的金色狐狸,風教官邁着矯健的步伐從他身邊走過,只冷冷拋下一句:“老實說,我這個老人家一直覺得半年前你那次一個月的禁閉,判得太輕。……如果我在陪審團裡,我會堅決建議,你的刑期應該翻三倍。”
苦笑着,尹東老老實實地跟着他轉身向聆訊室再度走去。
今天是什麼衰日子啊?背後說人一句老人家也要被念?!然後放着外面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不能享受,要在這間悶屋子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聆訊?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說來也算活見鬼,誰叫這麼兩樁金牌獵人的叛逃案子,他居然都是現場第一見證人呢?……
……
“風教官,請你敘述一下,五號獵人當日叛離的具體詳情。”
安靜而嚴肅的室內,路調查官一絲不苟的發問再度響起。……
依然是筑波山,滿山搖曳的樹木繁茂依舊,不知被施用了什麼樣的奇異術法,前幾天夜裡被奧伽灼傷的樹木已經恢復了碧綠青蒼,彷彿那場驚心的戰鬥從來沒有發生過。
初見時的夜景,已經變成了現在白天秀麗迷人的風光。
正午的陽光耀眼地從林中撒下,隨着晃動的樹葉搖移着,散射出模糊的光暈,在星赤的眼前盪漾着……燦白而眩目。
眼睛不適極了,有種痠痛的異樣感。
果然已經適應了要在黑夜中生活了嗎?……連這最最普通的陽光,已經覺得難以忍耐。
忽然縱身跳上頭頂的樹梢,她攀上了樹幹,舉手撥開濃密的蔽日樹蔭,他讓自己整個人都暴露在了炙熱的陽光炙烤下。閉着眼睛,她就那麼奇怪地半躺半坐着,像是睡着了。
強烈的日光有着灼人的溫度,她的額上很快因爲那種烤炙而滲出了密密的細小汗珠,晶瑩剔透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就這麼安靜地接受着陽光的爆曬,時間一點點過去,她額上臉上密佈的汗珠終於漸漸幹了。不知在那樹幹上靜坐了多久,他只感到來自頭頂的光線一點點地移動着,最終偏移到了很遙遠的方向。
已經到了下午。
到了黃昏。
晚上。……
終於睜開眼時,太陽已經落到了筑波山的山後,彎彎的月亮已經掛在了另一邊的天空,皎潔而溫柔。密林深處,忽然有幾隻驚鳥撲棱棱高高飛了起來,黑色的剪影在夜色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月光似水,四下裡恬靜無人。
靜靜坐在樹下,忽然,異常的響動從她身後忽然爆出,一隻灰色的小野兔從草叢裡躥了出來,拼命地逃竄。
它身後,一隻體形兇悍的土豹隨之現身,低低嚎叫一聲,猛地狂撲過來,月光下,已經張開了閃亮的尖利牙齒!
大約是驚慌中完全沒覺察到星赤靜心斂氣的存在,那隻野兔直直地奔向星赤身邊的大樹。
看着那隻小兔子直奔他而來,星赤的眼光,悄然一動。
就在那隻土豹飛身躍來,前爪已經堪堪搭上那隻小野兔的後腿的一霎那,她已經驟然出手!一根隨手摺斷的樹枝,帶着呼嘯的風聲,象支強弩激射而出的利箭,指向了那隻豹子的右眼!
“嗷”地一聲痛叫,躍在半空的土豹翻身落下,痛苦地在地上滾動了幾下,天生的獸類感覺已經覺察出那個人類的危險,終於惶急地回身,急急逃竄而走。
眼中的銳氣慢慢斂去,星赤的臉上露出一點溫柔。翻身跳下樹,她伸手抓住那隻嚇得瑟瑟發抖的小灰兔,提着它的脖頸,拎到了自己的懷裡,無聲地看着小兔子驚慌的眼睛。
叢剛纔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小兔子拼命地瞪着四肢,徒勞地掙扎了半天,似乎感覺到眼前這個人類的眼光和舉動都沒有惡意,它可憐兮兮的掙扎變輕了。
“嗨,我不會傷害你的。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月光下顯得尤其孤單的少女輕點着它的粉紅鼻子,輕輕道。從小都沒有人陪她說話呢,在孤兒院裡被寄養的時候是這樣,獵人學校裡也是這樣。
小灰兔支棱着長長的耳朵,紅紅的眼睛迎着星赤的眼睛,咂吧咂吧三瓣嘴。
“你的眼睛和我一樣呢,是紅色的。”星赤面無表情地,對着一臉瑟縮的小兔繼續低語。可是它的同類不會因爲這個排斥它吧?瞧,它比她可幸運多了。她得時時刻刻把自己眼睛的顏色隱藏起來,從小風教官就這樣告誡他。
低低嘆了口氣,她道:“我不知道爲什麼,不過,……對於他的話,我從來都是聽的。”
茫然地晃了晃小兔子的兩隻爪子,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伸出手在身邊的草叢中拔了幾株青翠的草葉,笨拙地放在了小兔的嘴邊:“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輕嗅了一下,小兔子禁不住食物的引誘,歪頭
看了看他,終於伸出了牙齒,就着她的手,悉悉唆唆地大嚼起來。
脣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星赤看着它貪婪的吃相。
“你吃飽了,就再陪陪我,好不好?”星赤小聲地說,又抓了一把草葉,殷勤地喂到它的嘴邊。“沒有反對的話,就當你同意嘍。”
她試探着把它放在地上,小兔子居然扇扇耳朵,沒有立刻撒腿就跑。
咦,它不跑走嗎?
無辜地眨眨紅眼睛,小灰兔蹬了蹬肥肥的短腿,猶豫地瞥瞥她。
“哇……你好像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呢。”少女開心地撫弄着它頭頂順滑的毛皮,把它小心地重新拎到眼前,反覆地打量一會,有點兒失望。體症平常,沒有異相,好象沒什麼能當靈獸的潛質啊。
很快點點頭,她自言自語:“沒關係啦,當只有潛能的靈獸有什麼好?就算再強大,搞不好就會被我們這樣的獵人釘上,被捉去當了什麼契約獸。”
摸了摸小兔子的鼻尖,她孩子氣地搖搖頭:“我就認識一隻靈力很強大的狐狸哦,本來在山林裡活得好好的,還不是被教官他--”
語聲忽然戛然而止,她頓了頓,嚥下了那個脫口而出的名字,半天才接着道:“被……人類捉住,強迫着變成了一隻沒有自由的契約獸?所以說,你該慶幸自己是隻很普通的小兔子啊。……”
就像她,從小就隱隱約約地覺得,那些普通的小孩子,察覺不到任何黑暗種族存在,沒有任何超常的靈力,不需要早早就開始修煉增加自己的異能,只要整天騎在同樣普通的人類父親肩膀上,開開心心地玩耍嘻笑,是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一定,很幸福吧?……
“你也有爸爸媽媽,對不對?”天這麼晚了,它不回去的話,它們會不會很擔心?
她猶豫地想了想,迷惘地低語:“我聽人家說,父母親都會很擔心自己的孩子的,生怕他們委屈,生怕他們受傷害,更生怕他們活不下去啊。”
那麼,爲什麼她的父親和母親,都可以那麼放心地去死,不擔心她會活不下去呢?……
“他們一心求死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我一點點呢?……”無人的空曠山野裡,少女孤單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低的快要聽不清。半晌,有什麼晶瑩的東西,閃着微光,落了下來。
灰色的小野兔迷惑地擡起頭,晃了晃腦袋,甩掉了落在頭頂的不明液體。好奇地舔了舔那落到草葉上的水珠,它不滿地轉開頭:不是芬芳的露水,鹹鹹的,一點也不香甜。
“小兔子,我覺得……看到你,好象覺得很熟悉。”她怔怔地,輕聲對着它道,好象真的對着一隻能聽懂它話語的靈獸,“我在媽媽的記憶裡,也看到一隻和你很像的野兔呢。……我父母親相遇的時候,也抓到過一隻小兔子,和你的樣子,很像哦。”
很久沒有再說話,星赤像是一座小小的雕像,靜坐在那裡,只有烏黑的髮絲偶爾地隨着清風飄動。
“喂,你該走了。”再擡起頭的時候,星赤的眼睛水亮亮的,帶着四周漸起的朝霧一樣的溼氣。微笑着把小野兔向草叢一拋,她站起身。
小跑着躥了幾步,小兔子回過頭,歪着頭看了看她,才終於消失在茂盛的深深草叢中。
臉上的孩子氣消失了,星赤望着來時的路,慢吞吞地,走向了漸漸黑沉的山麓,魔族宮殿的黑暗入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