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正在清理叢林。
重傷傷員被擡出來進行了簡單的救治,死難的獵手們被整齊的碼在了叢林的中央。
人們在他們的身上摸索着,拿走有價值的東西,帶走他們的武器。
這些東西,將會在隊伍回村時還給他們的家人,而他們,將被留在這裡。
起初是在很久以前,每次征戰叢林都會有很多人命喪山林,連遺體都無法搶回,到後來,把遺體留在山林,漸漸的演變成了神鷹村的一種傳統。
生於山林,葬于山林,這是作爲一名勇士的榮耀,他的家人也會因此感到光榮。
倖存的每個人身上都有傷。
甚至,根本就沒有輕傷之說。所謂的輕傷,只是相對而言,取決於是否還有行動的能力。
能動的自己處理着傷情,在林中坐着休整。
林間燃起了熊熊篝火,給剛惡戰完的人們一絲溫暖。
火旁烤着幾隻野豬。
是先前被獵殺的小野豬。至於祭品,祭祀前是不能妄動的。
人們並不怕這剩下的長夜。
就算之前的激鬥可能驚動了附近的山林。
這裡的叢林裡,魔獸似乎有着格外強的領地感,除了魔獸間偶爾約戰,否則壓根不會去冒犯其他魔獸領地。
既然野豬王已經死了,那麼這一帶就是安全的。這種安全會一直持續,直到某個時候搶地盤的事情再次發生,這裡重新被另一頭魔獸佔領。
至少在神鷹村幾千年的傳承中,從未有獵戶在戰鬥後碰到其他魔獸搶地盤的事。
大鷹還在昏迷,不過呼吸漸漸平穩,傷口也已經止血,更像是透支了體力睡着了。
羽林不知道這先祖魂靈是怎麼回事,他當然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問。
他摸了摸懷裡已經睡着了的小傢伙,抄了抄四面漏風的破爛衣衫,朝火堆走去。
火堆邊上,坐着一個人,此刻正呆呆的盯着竄動的火苗。
“別老盯着火看,對眼睛不好。”羽林說道。
那個人沒有轉頭,也沒有吭聲。
羽林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說道:“我是來感謝你救命之恩的”。
那人神色稍緩,卻還是沒有看羽林一眼,冷冷說道:“就是隻貓啊狗啊我也會救的。再說了,要不是臨行前三叔公暗中叮囑你說你是什麼偉人讓我保護你,否則我才懶得救你。”
“不管如何,我要感謝你。大壯,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何不喜歡我,但是我並不會見怪,你今天表現很好,你是個勇士。”
“他們也是,每個人都是。”羽林接着說道。
大壯聞言後默然,神情憂傷,似不想再與羽林爭吵,良久,纔開口低聲似自言自語說道:“我看不慣你,是因爲三叔公和大鷹叔都誇你厲害。我之所以不服氣,是因爲我不明白,你實力弱小,身材瘦弱,到底哪一點比我厲害?憑什麼他們對你青眼有加?”
獵手們的死去讓大壯心情沉重,就連鬥氣的話語都說的十分低落:“雖然你今天表現也很不錯,差點就殺死了野豬王,但是想讓我大壯認輸,這點還遠遠不夠。”
“我不懂什麼是天降偉人,我只知道我們想要活下來就必須靠自己,總有一天我會讓三叔公和大鷹叔知道,我大壯不比那些外來的偉人差!”
說完,大壯終於看了羽林一眼,隨後站起身來,徑直走開了。
火堆前,羽林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這一夜就在這種低沉悲傷的氣氛中度過,等到第二日林間開始亮起來,一夜沒宿的獵手們互相攙扶站了起來,開始歸村的路程。
由於迷霧的遮擋,山裡的清晨並未比夜晚亮上多少,只是空氣已然變成清新,四處可聞鳥鳴,行走的衆人還是能夠明顯的感受到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大鷹還未醒轉,由兩人輪番揹着,其餘的人都互相攙扶着向前走去,那頭血肉模糊的野豬王,被藤條綁得結結實實,藤條的那頭,分在了剩餘的幾個獵手的肩膀上。
這一支隊伍裡,只有攙扶着羽林的二狗子未曾受傷,就連銅皮鐵骨的羽林,也被那幾支剛毛戳得渾身都像散架一樣疼痛。
回去走的還是來時的那條老路。
由於來時的清理,這段叢林還沒來得及被周圍其他魔獸佔有,因此顯得格外的安靜。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大型兇獸,衆人平安的抵擋了五里警戒線。
再往裡,出沒的就是厚皮野豬這樣的角色了,如果不小心遇上了一隻,憑藉隊伍殘餘的實力,想要逃生還不是問題。
如果再多兩隻,恐怕就逃不過全軍覆沒的命運了。
不知是不是因爲前段時間大壯清掃的特別徹底,又或者是野豬王的氣息鎮住了叢林中躲藏的兇獸,總之他們這一次歸程十分順利。
在距離村子那片翠樹林還有一里左右距離時,閏土看了看後方,努了努嘴,一位手腳還算利索的獵戶放下肩上的藤蔓跑回去通風報信了。
等到他們這羣傷兵拖着沉重的野豬王出現在村北時,所有的村民都已經自發的站在那裡等候了。
人羣的最前方,站着三叔公等一衆老者。
當這羣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獵手們看到在這等待他們歸來的村民時,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桿!
彷彿那些傷痛不曾發生在他們身上一樣。
他們昂首挺胸,雖然人員稀少,但仍然爆發出強烈的氣勢。
那是一種與山林鬥爭永不服輸的氣勢。
儘管遍體鱗傷,但是他們依然挺立,如雄獅,如猛虎!此時此刻,他們不僅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那葬身山林的十餘位兄弟!
在看到歸來的人數和他們身上的傷痕後,村民們陷入了沉默,隨後,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掌聲!
掌聲中,這些漢子們只是咧開了嘴,質樸的笑着。
這種生死搏鬥,對於這些漢子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能夠存活下來,本來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人羣中,有家屬在痛哭。
逝者已矣,然而他們的靈魂和精神會一直留在這片山谷之中,繼承在後來人的身上,讓他們可以同先輩們一起戰鬥在這片山林之中。
……
迎接儀式並沒有持續很久,渾身是傷的獵手們被帶下,立馬就有準備好的草藥敷上,隨後被各自的親屬帶回家靜養。
大山的子孫,只要有幸不死,在牀上養上一陣便又是可以活蹦亂跳了。
人羣中,幾個五十來歲的壯漢走了出來。他們身上用草汁塗上了奇怪的圖案,跪在地上舞着奇怪的舞蹈,口中振振有詞,旁人神奇無一不肅穆。
待得這幾個壯漢唱完,人羣中自動分出了一條道,一個小孩手裡捧着一個長條木盒,一步步走了過來。
那小孩新剃了個光頭,似乎正是爲了捧木盒而剃,他嘴角微抿,雙眼低垂,仔細的盯着腳下的路,每步距離保持一致,慢慢走了過來。
正是狗蛋。
狗蛋走到那幾個壯漢面前,身子微躬,其中一個壯漢緩緩的站了起來,神情莊重的打開了木盒。
木盒很長,兩尺來寬,與狗蛋搭在一起更像是一個木箱。木盒用一種不知名的材料做成,上面流淌着金黃色的流紋。
木盒裡面只有一樣東西,刀。
各式各樣的刀。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使用這種刀,也不是每個兇獸有資格挨這一刀。
這種刀,一年只有一次見光的機會。
那便是祭祀的時候。
雖然時節上已至寒冬,但神鷹山谷由於頭頂上那層霧氣的原因,隔絕了外界的寒流,加上本來地處大陸西南,因此這冬季也就格外暖和。
天氣一旦暖和,肉食就越容易壞。
最重要的是,神鷹村人一向堅信,一旦生物死去,它體內的靈氣就會隨着時間慢慢流逝。所以,他們必須要越快越好。
在看到這頭大野豬的時候村裡人就已經明白了,今年的祭祀祭品已經不存在任何競爭和挑選了。
只有被山神水神選爲祭靈的人才有資格代替山神水神處理祭品,在這個特殊的時節,他們的地位甚至比三叔公都要高上不少。
而被選爲祭童,更是無上的榮耀。
所有的祭靈都必須是祭童。
不僅是身份的榮耀,得到山神水神的承認,將來在通靈時會得到更多的庇佑,爬神鷹崖將會更加的容易。
因此在神鷹村老一輩的心目中,狗蛋比二狗子更有希望成爲他們這一輩中爬出山谷的人。
祭靈在盒子中挑出一柄細長的刀,緩緩握在手心,輕輕一劃。
殷虹的血液留了出來,順着刀刃滴落在土地之中。
做完這些步驟,這幾位祭靈纔開始處理野豬王。
祭祀物品處理起來相當繁瑣,每個細節都有講究,這如同小山一般的祭祀品處理完後,竟已到了黃昏時辰。
圍觀的村民沒有一人散去,都靜靜的站在一旁觀看着。
哪怕腰痠了,哪怕腿麻了。
羽林算是獵手中除了二狗子之外傷得最輕的,因此他並沒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站在三叔公身旁一同觀看完祭祀品的處理。
祭靈們處理完後細心的清潔着刀具,然後鄭重的交還給狗蛋,等得狗蛋捧着木盒慢步離去後,這場祭祀品的準備儀式纔算結束。
看着身影淹沒在人堆裡的狗蛋,三叔公眼中泛起讚許的目光。
躬身託舉一個龐大且沉重的木盒足足一天之久,仍然心神穩定,步伐不亂,對於狗蛋這種年紀來說,這份心性實在難得。
看完儀式的村民們陸續散去,三叔公瞟了一眼羽林,問道:“你是不是想問,什麼是先祖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