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打算拖到明天,當即驅車去了那片住宅區。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當敲開門,看見‘死而復生’的餘音的時候,我和黃小桃仍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個昔日被大江南北傳頌的傳說中級歌手、作家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心情怎能不激動。
不過他確實老了,滄桑了許多,下巴上有一些沒刮乾淨的胡茬子,戴着一副眼鏡,頭上戴着包頭帽,走在街上也許有人覺得他像餘音,但可能不會猜到是他本人。
黃小桃舉起警官證,餘音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客氣道:“我知道你們會來找我,但沒想到這麼快,請進吧!”
屋裡還有一個人,是一個女孩,似乎是餘音的助手。作爲‘已故’明星,他平時肯定不太方便事事親自露面,助理站起來問道:“先生,這兩位是……”
餘音說道:“是朋友,小璐,今晚你可以先回去了……以後也不用來了。”
“可是……”
“我需要找你的時候就打電話!”餘音正色道。
助理告辭離開,臨走的時候不是很信任地看了我們一眼。我環顧屋裡,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公寓,屋裡放滿了書、唱片、工藝品,透出主人不俗的品味,餘音給我們倒了兩杯茶水,我們道過謝落座,感覺氣氛不像是在查案,倒像是來作客的。
他說道:“我知道你們是來調查什麼的,請放心,在你們面前的不是明星餘音,而是普通人徐昱,這四樁命案我會全部坦白。”
“四樁?”黃小桃揚起眉毛。
“對,四樁,全部是我做的!”
我明白過來,他一定是知道了韋木木的死,打算替金鑫扛下罪名,看來他是真心要救那孩子。
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我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裡開始,黃小桃搶先問道:“餘先生,當年你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餘音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訴說起來——
他從小就被嚴重的抑鬱症困擾着,靠吸菸、酗酒甚至嗑藥麻醉自己,還不止一次嘗試過自殺,後來靠在網上發一些歌和文字擁有了一些名氣。可是也沒能抵禦住內心深處的孤獨、悲觀、厭世,於是二十五歲那年,他在自己的微博上留言:“我有抑鬱症,所以決定去死一死,沒什麼特別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然後就坐在浴缸裡割開了靜脈。
沒想到,那天來看望他的父母發現了,把他送到醫院去搶救,總算是撿回一條命。
後來他從護士那裡聽說,他父母在急診室外守了一夜,得知他脫離生命危險之後,這對老夫妻竟在走廊裡對着醫生磕頭感謝!
聽說之後,餘音非常心酸,他領悟到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的命不完全屬於自己,死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可是留給活着的人的卻是沉重的負擔。
他的心境發生了巨大變化,後來經紀公司找到他,因爲自殺留言一事已經造成巨大轟動,外界紛紛在關心餘音的情況,但當時的他已經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復出了。
他半威脅半交易地和經紀公司達成一個條件,他把自己所有的歌曲、書籍的版權讓給經紀公司,經紀公司要替他向全世界撒一個謊,宣稱他已經死了!
自此之後,他激流勇退,回到老家南江市過着清心寡慾的低調生活,靠寫寫書來維持生計,用的當然是其它的筆名。經常會抽時間回去陪陪父母,平靜的生活給他帶來了許多快樂,他的抑鬱症也慢慢好轉了。
有一天他看到自己以前的微博,意外發現,數以萬計的年輕人在上面緬懷他,而且有相當一部分,像他以前一樣,也患有抑鬱症、焦慮症,思想消極,想要了結無趣的生命!
每逢他的‘忌日’,大家都會在網上紀念他,聽他以前那些消沉、厭世的歌,還奉爲經典。美化他的自殺,更有年輕人模仿他自殺的方式……
餘音意識到,活在大家心目中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那個‘餘音’散發着死亡的氣息,它的微博變成了大家逃避現實的聖地,造成了非常、非常不好的影響。
他偶爾也會註冊小號,在自己的微博上勸那些想自殺的年輕人,可是對方根本不想聽。
網絡開拓了人們的視野,也讓人們的視線變得狹隘,人們只會在網上找同類,聽想聽的話,接受想接受的觀點,這些消極厭世的人聚集在一起,就會變得更加消沉。
有時候他真想跳出來大喊,你們醒醒吧!與其在這裡發泄、哭訴、抱團取暖,還不如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跑跑步、大吃一頓、洗個熱水澡都會讓心情變好的,眼淚和嘆息不會讓人變得開朗,只會更加消沉。
餘音心灰意冷,他決定採取一些行動,爲此他開始鍛鍊身體,學習一些必要的技能。機會終於來了,一個多星期前他在自己的微博上看到有人在組織自殺俱樂部,於是用‘徐昱’的名字報名參加。
自殺聚會那天,餘音的變裝騙過了所有人,抽籤的時候他用作弊的手段拿到紅籤,等這些年輕人喝下毒藥,立即給他們洗胃,將他們救回來。
他把這些年輕人用一輛車運回自家車庫,綁了起來,並決定給他們一次機會。
第二天,他把第一個人從車庫裡帶出來,問他想死還是想活?那個年輕人說想死,餘音說道:“我成全你!”
他要讓他們的死變成一個個警鐘,敲響那些年輕人,於是炮製了那種死法,傳達出“人生其實有許多種活法”的想法。
與此同時,他還通過了自己以前的人脈,給五個人都買了保險。經手這幾份保險的徐虎是一個很能保密的人,不擔心他會暴露自己,目的就是爲了讓孩子們死後,他們的父母可以減少一些憂傷。
之後的四個人全部是這樣死的,只有一個人真正想活下來,那就是金鑫,所以他就讓他活下來了。
這讓他很欣慰,本來這五個人都會自殺,現在救了一個人,這比什麼都重要。
說到這裡,餘音喝了口茶,伸出雙手說道:“請逮捕我吧!”
我和黃小桃都很震驚,從沒見過這麼配合的罪犯,納悶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被逮捕?”
“是的!你很瞭解我!”他欣慰一笑:“陽春之雪,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年輕人把過去的我捧成神,其實我一點也不偉大,我只是一個有着嚴重抑鬱症的人,說了一些消極厭世的話,那些話讓我至今都如芒在背。可是覆水難收,比起我殺掉的這四個人,受我的影響而自殺的人,纔是我真正的罪過。”
我說道:“餘先生,你也不必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自殺的人各有各的痛苦,又不是因爲聽了你的歌,看了你的書纔想死的。”
餘音搖頭:“不,年輕人是很容易受感染的,文藝作品的感染力是十分巨大的,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最崇拜誰嗎?”
“誰?”
餘音哼了一句‘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我們立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