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卓你這是怎麼了,阿南叔在等你。”
“是朋友,就繼續替我撒謊。”
“馬卓!”肖哲一把拉住我說,“他已經走了!”
他抓我很緊,我怎麼用力都擺脫不了他,沒法了,只能一腳狠狠跺在他的腳上,他穿的是球鞋,一定很疼,但他依然死命拽着我,恨不得把我一頭扛到肩上才罷休。那感覺,就像我是那個眼看着要往懸崖上衝的人,而他就是那個見義勇爲的救我一命的大英雄。
“肖哲!”我大聲喊他的名字。
還是驚動了樓下門衛,他披着件棉衣愣頭愣腦地跑出來,拿了一根疑似電棍的棒子在肖哲頭上敲了一下,說:“大半夜的幹什麼呢?!”
我連忙對他擺手:“沒事沒事,都是認識的……”
肖哲也接腔:“朋友吵架,您別添亂了!”
“嘿,多新鮮……”大爺喃喃自語退回自己的門房裡去。
他繼續像拖着一箱子舊書報似的拖着我,我的塑膠鞋底在地面發出不甘願的“嘶”的聲韻,胳膊都快被他拖得脫臼了。電梯停在頂樓,在它慢慢往下走的時候,肖哲忽然意識到他自己一直和我手拉着手,又電擊般扔掉我的手,我疼得全身都一震。
“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我也說。
“爲什麼?”
我什麼也沒再回答,而是直接越過他,飛快地跑向大門口,直接往小區大門外奔去。
他沒再跟上來,我卻彷彿一直能聽到他從身後傳來的呼吸,沉重,急促,不快樂。
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我心中有答案。雖然他沒有再追問,但我想他已經明白我心中的答案。
原諒我真的別無選擇。
當我奔到小區大門口,喘着氣四下張望,如我所想,他早已經不見了。他從來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從來都是這樣,不允許別人傷害到他一丁點兒的驕傲,我們之間從來都是這樣,沒有任何公平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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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內心像有一把火,要把整個的我活活焚燒掉。最要命的是,這頭火在燒,那頭洪水又來了,我的心裡像種進了一個馬達,突突轟鳴,潰不成軍。此時此刻,如果有一輛車經過我身邊,我覺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頭撞上去,撞死拉倒,一了百了!
我剛這麼想着,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忽然從街角轉過來,停在我面前。擡眼一看,只見毒藥坐在後排座位上,他看着我,打開車門,什麼話也沒說。
他知道我會上車。
我低頭屏住呼吸一秒鐘,鑽進了車裡。
那一秒鐘裡,我唯一確定的是,在所有和他打的賭注裡,我都是註定的輸家。我不知道這輛車要開向哪裡,而他一定早就吩咐過司機,只是等我出現。他早知道我會這麼做,追出來,撲向他的懷抱。他吃定我,所以才從不懼怕我的離開。這是命運,是註定,就像受過傷之後,傷口也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縱使留下的疤痕再醜陋,也不得不與之長相廝守一生一世。
相比起車外的寒冷,出租車內溫暖得讓我呼吸困難,他心滿意足,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我掙脫開,他繼續握住,我又一次掙脫。他將我用力攬進懷裡,我背過他看向窗外,毫無準備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他用力扭過我的頭,逼我面對他,譏笑着問:“你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是跟那個書呆子學的麼?”
我對着他的手背就一口咬了下去,他的手背很瘦,加上本來就冷的天氣,我的牙齒都在顫抖,我能感受得到他手上的骨頭,不由得更加重了咬的力度,他卻毫不出聲,哼都不哼一下,彷彿我咬的只是他捏在手裡的一隻白麪饅頭。我最終無趣地擡起頭來,看着他手背上的牙印,暗紅,鋒利,像早就刻在那裡的圖章。他卻笑着挑逗我說:“別心軟,繼續。”
我的暴力,眼淚,在他面前統統失效。於是我索性把頭抵在他的懷裡,用力地,妄想抵到他不能呼吸,方可讓他也體會體會我此時進退兩難的處境。他卻很受用地伸長了手臂抱着我,帶點鬍渣的下巴粗暴地掃過我的頭頂,說了句狗屁不通的話:“北京,天氣真好。”
那一夜,他帶我到南二環一個環境不錯的商務賓館。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我有些拘束,甚至不安。他倒是很自然,邀我坐下,並給我泡茶喝。我沒想到,他拿出來的竟是雅安的藏茶,小巧的金色的茶磚,融入開水裡很快就散發出久違的來自家鄉的特殊香味,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就酸了。
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隨身帶着小巧精美的茶具,沏茶的動作,專業極了。若不是親眼所見,實在很難想象一個像他這樣以前整天只知道打架和裝酷的人,能對茶這種安靜的東西有如此的耐心和興致。
“我喜歡藏茶。”他遞給我一小杯說。“每次喝,都想起你,和茶待久了,你就知道,人也如茶,這茶就像你,味濃,犟得很,但喝起來有勁道。”
“那什麼茶像你?”我好奇地問。
他壞笑:“我的味道,最清楚的難道不應該是你?”
不得不承認,深夜兩點,在陌生的賓館房間,與說好永不相見的冤家對坐喝茶,這種對話的尺度對我而言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挑戰性。
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氣迎向他的眼光說道:“當然不。”
他笑:“我怎麼感覺你喝的不是茶,是醋?”
“因爲我很介意。”我說,“介意有別的人,比我更重要。”
“難道你今晚的所作所爲,我就不介意麼?”他喝口茶說,“你是學法律的,應該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公平公正也很重要。”
“他只是朋友。”
“你可以替他圍圍巾的朋友?”他說,“我記得我從沒有過這樣的待遇。我是不是可以認爲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更重要呢?”
他不當律師,真是可惜了!懶得跟他胡攪蠻纏,我只能問他最最重要的問題:“你爲何突然出現在我家樓下?”
“你得先回答我,是你的家,還是你和某人的家。”
“他只是送我回家。”
“那夏花是住你家樓上,還是樓下?”
“我們住一起。”我說。
這顯然是他沒想到的答案。
“她逃了婚,又長時間不跟我聯繫,我就估計着她出事了。但說實話,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事與你有關。馬小羊,能給我一個解釋?”
我問他:“夏花談戀愛的事,你知道嗎?”
他對我搖頭。
“那她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他說:“反正肯定不是於禿子。”
此時此刻,我覺得再隱瞞他已經沒有任何必要,於是,我坐直了身子,決定告訴他真相:“你聽我說,夏花喜歡的那個人,是我爸爸。”
我的話顯然驚到他了,在他五官易位又重新歸位以後,他點燃了一根菸,坐在那裡狠狠地吸,半天不說話。
“其實他們,挺合適,挺好的。”我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給他倆發封賀電麼?”
“你別怪她,她不是故意瞞你的。”
“那是怎麼樣的?”他扔掉菸頭說,“或者你可以教教我,如果我現在站在你爹面前,我應該叫他爸爸呢,還是姐夫呢?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