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俊朗的面容一貫沒什麼表情:“怎麼了?”
她對了對手指,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隨後說道:“其實,也沒什麼……”
她只是很想知道,他在想什麼而已……
鍾夙一邊走出書房,一邊淡淡地說:“沒什麼就算了。”
說完,轉身離開。
戚不負有些氣惱,他這是什麼態度嘛,看上去就像是半句話都不想和她多說的樣子,沉默也該有個限度吧?他這哪裡算是沉默,根本就是冷淡,突然之間對她冷淡起來了!
女鬼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遊蕩一番,才能冷靜下來,不對這隻黑臉天師發飆。
傍晚時分,戚不負還沒回來,鍾夙這才發覺,自己對她的態度確實有些不好,心中有些愧疚,但是他必須承認,自己的內心有點亂。
天將黑,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鍾夙站在陽臺上看了一會兒,一動不動地站着,視線也沒有移動過。
良久之後,緩緩轉身,拿起一把傘,離開公寓。
戚不負沒有回來,他有點擔心,擔心這隻女鬼真的和他鬧脾氣,但是他出門,不是去找戚不負的。
他要去找鬼——那種感覺,真的很恐慌,分明知道,自己的周圍有多少鬼,但是卻意外地一隻都沒有看到,這種感覺,讓他前所未有地恐慌。
鍾夙打着傘,走在大雨之中,雨點落在地面上激起的水花濺到他的褲腿上,路上行人罕跡,大雨之中,天色早早得便陰沉沉一片。
他的速度始終不緊不慢,單手插在褲袋裡。
走出小區,鍾夙直奔墓園。
其他的地方,也許是沒有鬼的,但是墓園那種地方,不管怎麼說,總是會有的,陰氣偏重,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
狀態極差,沒有開車,搭乘地鐵到達最近的墓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趨勢。
鍾夙沿着臺階走到一座座墓碑前,看了一眼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擡頭望了過去,除了密密麻麻的石碑,半個影子都看不到。
他深吸一口氣,單手結印,強行開眼。
然而,睜眼的一瞬間,還是什麼都看不到——沒有鬼,這麼晚了,也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鍾夙略顯頹然,將手中的傘扔在了地上,任憑雨水打在他自己的身上。
人看見鬼的方式,有很多種,除了天生的陰陽眼之外,用外物可以暫時開眼,當處於陰氣極重的環境中的時候,肩頭兩盞火熄滅,也能見鬼。
他猛地閉上眼,拍滅肩頭看不見的兩盞幽火,再度睜開眼。
一眼所見,還是半黑半明的世界,沒有任何影子,那種特殊的,帶着幽光的影子,沒有再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鍾夙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就像全身都沒有力氣一樣,半跪在一塊墓碑前,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滂沱的雨水打溼。
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鬼站在他面前,慘白着一張臉看着他,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只是周圍的溫度莫名冷了下來。
鍾夙扶着額頭,跪在地上,察覺出溫度的變化,更加相信一點了,他看不見鬼了。
但是,所有的鬼都可以看見他,這種感覺,任憑是誰,都沒有辦法坦然接受的吧?
鍾夙擡手用力一揚,甩出一把雨水,低沉着嗓子吐出一個字:“滾。”
男鬼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嚇了一大跳,眨眼之間化爲煙霧消散。
雖然沒有任何包含任何法力,但是隻一句話,震懾力便十足了,男鬼不得不消失。
然而,哪怕是沒有了那種不正常的冷意,鍾夙還是覺得,如墜冰窖,這種感覺,讓他沒辦法不相信,的確是有鬼,只是他看不到了而已。
越想,他的腦袋就越痛,痛得好像要炸開一樣……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爲什麼會變這個樣子……
自從去了一趟東南亞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腦子裡突然閃過一片黑霧,一個惡魔纏繞在他面前,彷彿是真的,又彷彿是假的,惡魔吐着黑氣,始終重複着那句“不死的詛咒”。
“我乃不死的魔鬼,我的詛咒將延續生生世世……”
“延續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鍾夙抓了抓自己頭髮,似乎想要將腦袋掰成兩半。
問題出在哪裡……
是因爲那個從翡翠裡衍生出來的惡魔嗎?
所以,他看不見鬼了?
正是因爲惡魔所說的詛咒,讓他失去陰陽眼了麼?
對於一個天師來說,看不見鬼意味着什麼?差不多和田徑比賽選手沒了腿的感覺一樣吧……
鍾夙靠在墓碑前,不鹹不淡地看着不遠處放在地上的雨傘,雨水從他的臉上滑下,匆忙從他眼前落下。
一道銀色閃電從天際劈過,映照出他蒼白的面容。
巨大的雷響讓他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回過了神來。
他擡起手,定睛看着自己手上的陽戒,神色有些茫然,戚不負那個傢伙,現在在哪呢?那隻白癡女鬼,肯定會因爲自己的情緒,而不高興,她一向喜形於色,什麼心情都不會悶在心裡,表露在外,如果不是心情不好,她也不會突然就走了,她是想要他去找她麼?她想要的,是他去哄她吧?
鍾夙忽然想起了她站在雨水裡,赤着腳,步伐像是在跳着古典舞一樣,滴答,滴答,登登,登登,節奏分明……
他苦笑起來,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然後撐着身子,緩緩站了起來,撿起歪倒在地的雨傘,重新撐好傘,一步一步,沿着墓園的臺階,緩緩往下,離開墓園。
真是要令她失望了,他沒能去哄她了,她也並非真蠢,許久等不到她的話,戚不負那隻女鬼,也許已經回到家了。
也許正在等自己,就算失去了陰陽眼,鍾夙的世界還在,她就是他的世界。
自己不是早就做好了放下這些的準備了嗎?
也許從一開始,結局就註定了會是這個樣子……
從遇見戚不負開始,他就註定沒辦法成爲一個毫無瑕疵的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