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光, 連早上都比平日裡來的燥熱。然而現在站在這棟古老的宅院面前時,卻可以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陣陣清涼。周圍蒼翠的樹木揮舞着枝椏,彷彿是在歡迎客人的到來一般。內心深處的一抹浮躁漸漸消失, 有些發熱的頭腦總算恢復了正常。眼前散發着淡淡的樟樹香氣的木質大門上刻畫着簡潔的雙狐望月圖案, 那輕靈的筆觸令它們看起來像是就要活過來一般。
幸村有些好奇的注視着門上的狐狸,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現在正杵在別人家門口的事實。大門上一左一右兩隻狐狸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 似乎正在饒有興致的觀察着他。幸村入神的看着這兩隻宛如活物一般的狐狸, 柔美的臉上露出些微驚訝的神色。當中一隻狐狸尾巴輕輕一掃,令木門上泛起一絲漣漪。忽然迎面捲來一陣大風,捲起陣陣沙塵。幸村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免的沙塵入眼。
睜開眼睛,木門上兩隻狐狸依舊在望着天邊的明月, 剛纔的一切就像是幻覺一般。大門突然從裡面被人推開, 一個身穿深藍色簡易和服的女子走了出來。那個女子看起來大概剛滿二十, 看到他站在外面並沒有任何以外的神色。女子在他面前停下腳步,朝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輕聲說:“家主大人請您進去。”
幸村跟在女子身後,雖然有滿肚子疑惑要問,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剛纔並沒有察覺到附近有人在,也沒有上前敲門,但別人卻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就站在門外, 甚至派人前來請他進去。這樣的事也許在他看來非常不可思議, 但看那女子平靜的神色便知道, 對於他們來說這其實很正常。院子裡不時的有些紅白相間的身影出沒, 許許多多種類各異的鳥兒撲棱着翅膀飛來飛去。
這裡從外面看起來與京都其他的建築別無二致, 但這門內與門外的差別卻有如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從某一方面來說,這一點和某個女孩很相似。都是如此的表裡不一, 將豐富的內涵深深的埋藏起來,甚至不屑於任何人的發掘。好像所有跟那個女孩有關的人事物都有些與衆不同,或者應該說是不太正常?幸村摸了摸鼻子,拒絕考慮關於自己是否正常的無聊問題。眼角的餘光瞥到天空中一道看起來很眼熟的綠色影子,幸村滿意的揚起了脣角。
女子將他帶到一個房間面前敲了敲門,拉開房門後便自己退下了。幸村進門後看到一老一少兩人坐在榻榻米上,兩人同時以惡狠狠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主座上那個老人看起來神情嚴肅,一雙金色的眼睛銳利如同鷹隼。而那個年輕人看起來詭異的有些眼熟,俊逸的臉上似乎有些不太滿意的神色。老人輕咳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迅速的調整到溫和而不失嚴肅,速度快得令人懷疑是否是自己眼花了。
柚葉左腳向前邁了一步,穩定上半身,右手執箭搭在弓上。箭上弦後,兩隻手將弓與箭高舉過頭。一手託弓一手拉弦(連着箭末的羽毛),左右張開雙手,並把弓箭拉到自己的視線水平位置。沉穩的瞄準標靶,一箭射了出去①。沒有去看那一箭的成績,柚葉對自己的弓道水平心知肚明。她實在不怎麼擅長弓道,相比較之下她更習慣用走敏捷路線的小太刀或者匕首。
收起弓箭柚葉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將早上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馬尾辮扯的亂七八糟。不知爲何剛纔那一瞬間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原本平靜的內心突然一陣煩亂。柚葉找不出自己煩躁的原因,乾脆回到房裡換了件衣服準備到院子裡去散散步。她平時射箭的成績就不算太好,眼前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自然也練不成箭了。
踏着絳紅色木屐慢慢的走在院子裡,嗅着空氣中淡淡的樟木香氣,煩躁的內心總算稍稍平和了一點。遠遠的看見空中飛來飛去的鳥兒,不覺有些好笑。似乎他們家的人都特別喜歡用鳥兒通信,這羣可憐的鳥兒飛過的地方估計比普通的鳥兒要多的多。一道綠色的影子從空中俯衝下來,輕盈的落在了柚葉的肩上,在柚葉耳邊低聲鳴叫着。
柚葉一面慢慢的走着,一面聽鴖嘰嘰喳喳的談論着別人的八卦。初時神色還很悠閒,過了沒多久就變得有些驚訝。柚葉微微加快了腳步,朝着自家祖父大人的會客室走了過去。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但這對她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好消息。上次的事估計惹他生氣了,現在去見他說不定就會被他生吞活剝了。但如果她避而不見的話,他說不定就會被祖父大人和業給拆了。
不是她對他沒信心,蓼風那老狐狸實在太奸猾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人繞進圈套裡去了。幸村他雖然現在已經黑到了骨子裡,但距離祖父大人的程度還是差了點。他上一次見到業的時候,兩人似乎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麼好印象。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萬一兩人統一了戰線,幸村輸定了。
“進來吧。”柚葉剛剛走到門外,就聽到一個略帶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
柚葉揚起平日裡常用的微笑,拉開門走了進去。不着痕跡的掃視了會客室一圈,看到了那個自己最近一直在躲着的人。他正端着茶杯準備放下,看見她進來手勢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溫柔的笑容顯得更加燦爛了。祖父大人則是以曖昧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剛好被她看了個正着。業的臉色有些發黑,在看到她時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柚葉,這位客人第一次來我們家,你就帶他去轉轉吧。”蓼風不等柚葉開口就做出了這麼一個決定。
柚葉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業那張正向鍋底過度的俊臉,答應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會客室,慢慢的向後院走去。幸村專注的看着站在他前方的柚葉,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幸村一直沉默着,柚葉也沒有開口,一直到他們走到院子裡引水用的竹筒旁邊才停了下來。
剛纔柚葉一進門的時候,看到身穿天藍色刺繡小團花和服的她,他的心跳似乎停了兩秒,到現在都沒有恢復正常的速度。沒見到她之前有很多話想說,但在見到她之後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天晚上她一直沒接他的電話,害他爲此擔心了很久,怕她是不是生病了。他一直沒敢往壞處想,就怕自己不幸猜中了事實。他並不害怕別的什麼,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個他心愛的女孩會在他的生命裡消失。
被幸村過度熱切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柚葉別過頭看着院子角落裡的一叢竹子,試圖忽視這樣熾烈的目光。略微舒服了一點的柚葉偏過頭看了一眼自動自發的站到她身側的某人,他那柔和的側臉上似乎多了點什麼。可惜在她還沒分辨出他的情緒變化之前就已經消失了,臉上只剩下那溫和的微笑。柚葉有些困惑的看着他那雙鳶紫色的眼睛,淡淡的問道:“精市,你怎麼來了?”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都沒到你家拜會一下長輩,有些不太禮貌。”幸村貪戀的看着她難得沒戴眼鏡的模樣,鳶紫色的眼睛裡溢滿了溫柔,“再加上很久沒有見到你了,所以想來看看你。”
柚葉不太自然的轉過頭,耳根開始微微泛紅。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四天,這樣短的時間在他看來卻已經可以稱爲很久。雖然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將自己的思路掰回正航軌道,但還是很難控制自己不去往歪處想。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次看望,聽他說來卻好像是交往了很久的戀人來拜會家長一般。剛剛聯想到這一點,柚葉的臉就迅速的蔓延上一層粉色,耳根看起來更紅了。
注意到這一點的幸村立刻心情大好,臉上的笑容也愈發柔和。故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怨,幸村臉上調整出略顯憂鬱的表情,以壓抑低沉的語調開口說道:“柚葉,你不想見到我嗎?也是呢,我連個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自己過來了,一定給柚葉你帶來困擾了吧。本來我是想先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的,可是你可能正在忙,一直沒接電話,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不過我也真是笨呢,你一直沒給我回電話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你其實不想見我的吧。”
“沒有!絕對沒有!”柚葉被幸村怨婦一般的語氣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不加思索的否認着,“前天晚上我只是睡得太沉了沒注意到有未接電話,昨天一整天都忙着準備盂蘭盆節的儀式,根本沒有一刻空閒的時間。精市,我沒有不想見你,也不是不想接你的電話,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而已。
看到幸村臉上浮現的笑意,柚葉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有些發愣的看着他。他那雙鳶紫色的眼睛定定的注視着她,那份濃厚的色彩絲毫沒有加以掩飾。那雙溫柔的眼睛裡蘊含的東西太深太深,令她只覺得不想去接觸。那樣的情感太過熾烈,彷彿會灼燒到靈魂一般。少年看似柔和的面孔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令她不由自主的有些不知所措,在他那包含了太多感情的目光注視下紅透了臉。
“柚葉,你應該知道的。”看到柚葉難得一見的羞澀神情,幸村微笑着說了出來,“我喜歡你很久了,只是一直沒來得及說出來罷了,你願意接受我嗎?”
柚葉深深的注視着他,彷彿要看穿他的內心所想一般,臉上的神色看起來有些複雜。幸村毫不退縮的任她打量着,如玉的臉龐上泛着淺淺的粉色。柚葉忽然微笑起來,小聲說:“雖然不知道談戀愛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不過,我可以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