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的晚高峰,會比平時更堵一些。
主路上的車輛擠擠挨挨,像是下到了一個鍋裡的餃子,熱燙翻滾。
接連響起的喇叭聲和汽車尾氣混在一起,走走停停的間隙裡難免讓人心浮氣躁。
尤其是還喝了一點酒的時候,就覺得看哪裡都不太順眼。
徐梨望着車窗外晃得人眼花的霓虹燈頭隱隱作痛,她一手按揉着太陽穴,心裡暗自後悔上了這輛車。
坐在副駕駛的王助回過身和嚴冬哲確認明天的行程,比如早上幾點開會,幾點見誰,幾點和誰和午飯,下午約了誰幾點打高爾夫等等。
嚴冬哲靠着座椅閉目養神,時不時的從喉嚨裡翻滾出一句“嗯”來。
“還有一件事,那個....”王助看了看旁邊的徐梨,有些猶豫。
“說。”嚴冬哲掙開了眼,有些不悅的看向他。
“老夫人打電話過來,想讓你明天回去一趟....呃...是關於趙小姐的事情。”
嚴冬哲聞言愣了愣,偏頭看向身旁的女人。
徐梨眼觀鼻鼻觀心,坐得筆直。看到他的視線看過來,衝他揚起一個淺淺的微笑,笑過之後,回頭繼續盯着窗外看。
她也不知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北京的夜景看多了,可今天卻覺得格外的不順眼。
她想,大概是喝多了酒。酒真的不是好東西,以後要敬而遠之。
嚴冬哲看着她扭過去的後腦勺,抿緊了脣,不發一語。
王助大概終於意識到此刻的氣氛不太一樣了,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去,又不太放心的對着後視鏡裡的嚴冬哲說:“老闆,求您了回去看看吧,老夫人都以爲我把您給拐跑了,今天還給我放狠話說要找人打斷我一條腿....”
他苦着一張臉抱怨,“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我也就是個打工仔!”
徐梨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嚴冬哲湊近一點說,“要不我再加點錢,讓人把你兩條腿都打斷算了。”
王助縮了縮脖子,往座椅裡倒去。
車內的氣壓詭異的安靜下來。
二環路堵了不大一會之後,道路就順暢了。
徐梨拍了拍胸口,嚥下噁心的感覺,一手捂着口鼻,偏頭問道:“我可以放下一點窗戶嗎?”
“怎麼了?暈車了嗎?”嚴冬哲坐直了身體,微皺着眉問。
徐梨無力的點點頭。
前面的司機見狀給她降下了一點窗戶,夜晚的寒風帶着新鮮的空氣涌進來,她呼了一口氣,一手下意識的抓過嚴冬哲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兩口壓下胸口的憋悶,喝完了才覺得這個動作有點過於下意識了。
“還喝麼?”
徐梨搖了搖頭。
嚴冬哲仿若無事人一般,很自然的從她手裡接過水杯擰好蓋子放在一邊。
???
所以剛纔那個是他的保溫杯?
她懊惱的想拍自己的腦門,習慣真的是個扯蛋的玩意兒,這麼多年了,都沒改過來。
嚴冬哲遞了一張紙巾給她,示意她擦擦嘴的水漬。
她瞥了一眼接過來,胡亂的擦了擦嘴角,將紙巾囫圇成一團握在手裡。
好在沒一會兒車就停了。
司機在前面回身說了一句到了。
徐梨打開門準備下車,一腳踩在了地上,回頭客氣的對車裡的人說了聲謝謝。
關上車門,微微仰首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擡步往小區門口走去。
小區的大門口設置了智能門禁,需要掃臉入門。她左右試了好幾遍卻一直都不開,心裡直嘀咕這玩意兒是隻認素顏嗎?今天的妝稍微化得濃了點就認不出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嘟着嘴打算讓出地兒來好讓別人先掃臉,她撿個空缺一塊跟着進去算了。結果那人一直也沒動,她掃了一眼,愣在原地。
嚴冬哲一隻手上搭着衣服,領帶解開扔在了車裡,襯衫領口鬆開了兩個釦子,露出精緻的喉結和鎖骨。
“怎麼不進去?”
她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剛想說智能系統不讓過,她側着的半張臉對着機器晃了一下,就聽到一個機械的聲音說:“請進!”
她微張着嘴看着鐵閘門徐徐打開,吱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清楚,聽在徐梨耳裡,像刺耳的嘲笑聲。
愣了幾秒,眼見它又要自動關上了,連忙快走幾步穿過閘門。
嚴冬哲跟在她身後走進去。
他腳長,一跨步就到了她身側。
徐梨偏頭看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高鞋跟和皮鞋碰撞地面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
他問她還暈不暈,感覺怎麼樣,她說還好,緩過來了。
兩人散步一樣閒聊着走在昏黃的路燈下,沒有了車裡的變扭,就像久未見面的朋友,客氣又帶着生疏。聊今天的客戶,聊天氣,聊最近久不散去的霧霾。
這會夜色還不太深,小區的小花園裡還有大人帶着孩子在玩鬧。
小朋友們聚在一起瘋跑的歡樂聲尖叫聲,周圍人說話的嘈雜聲,連帶着每家每戶亮起來的燈光,混在一起,是簡單的人間煙火的氣息。
老小區的道路年久失修,地面吭吭歪歪,燈光太暗看不清路,她的鞋跟偶爾踩在縫隙裡,差點摔倒,他便伸出手扶一下她的手肘,等她站穩後立即放開。
她說了聲謝謝,擡頭看向夜空,天上沒有月亮,也看不見星星。
很多很多年前,她生氣走在路上繃着臉不說話的時候,嚴冬哲就是這樣走在她身邊逗她,他會說一些比北極的冰川還要冷的冷笑話,會在她前面倒退着唱歌給她聽,哄不好氣急了的時候就會戳着她的臉說怎麼還和河豚一個屬性,日常就是鼓臉蛋玩呢。
回憶是穿山過海而來的雹子,倉促而至,讓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經頭破血流。
站在單元門的臺階下,她嘴角扯出一抹淺笑,客氣地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說罷也不看他,擡腳就往臺階上走,一手伸進包裡準備去掏門禁卡。
“徐梨。”
嚴冬哲突然伸手握住了她另一隻手腕,一瞬間的滾燙觸感讓她愣了幾秒後,迅速的甩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彬彬有禮的生疏客氣終被打破,像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發生痛苦又猙獰的哭喊。
嚴冬哲垂眸盯着自己被甩開的手,苦笑了一下,擡起頭時,看着她的眼眶瞬間泛紅。
“我只是,只是想問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他聲音低沉暗啞,帶着哀求。
徐梨默了默,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好。”
頓了一下,又揚起笑臉開玩笑的說:“我知道你也挺好的,事業有成,前呼後擁,就差三千佳麗了。”
嚴冬哲笑了一下,笑意不及眼底,之前的隱忍被放逐,眼裡的紅絲越發多了。
“是,我看起來也像過的很好的樣子。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他又重複了一句。
往後退了一步,眼眶裡有什麼東西幾欲墜落,他閉了閉眼匆匆的說了一聲晚安,轉身便走。
“嚴冬哲。”
徐梨喊了他一聲,他頓在原地,沒有回頭。
“以後.....”
她咬了咬脣,別過頭去輕聲道:“以後不要在這裡呆到深夜了,你有你的生活了,我也是。”
他猛地回身,像是一隻被雨淋溼的滿身毛髮狼狽的大狗,溼漉漉的看向她。
鐵門打開又關上,纖細單薄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門後,高跟鞋踩着地面清脆的聲音越來越遠。
自動感應燈的微白光線,亮起又滅掉。
過了許久,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原來她知道自己每晚在她樓下呆到深夜,原來她知道,卻一直也下不來看一眼。
他想說,其實我過的一點都不好,我應該像你一樣,拋掉過往,燈紅柳綠,倚香偎翠,去過瀟灑自在的人生。
可這樣的人生裡沒有你。
所以我捨不得。
捨不得將回憶束之高閣,也捨不得將過往拋入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