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燒掉兩艘船
臘月,西北風在渤海灣岸邊高大的船骨架之間呼嘯穿梭。
夏季的時候,天津港每日有千計大小船舢入港泊岸,又擁擠又雜亂,到了冬季,則都安安靜靜地呆在屬於各自的泊船位上,在陰冷的風浪中靜靜等待春暖花開的季節。
從前碼頭數量有限,常有船隻爲爭奪有利位置發生衝突,一些財力雄厚的商號爲方便自家船隊出入,便向天津市舶司的官員賄賂以不菲的金錢,從前甚至出現過租用一整個碼頭,只允自家船隻使用的。
新皇帝上臺之後,便開始擴建港口,除了兩個碼頭專門用於停靠軍艦,其餘碼頭一律不許整租,全部乖乖排隊入港。
軍艦上黑洞洞的炮口正對着出入港口的船隻呢,誰敢鬧事,那羣軍爺真敢動手!
用不着開炮,光是那可以射到兩百五十步開外的長槍就叫人肝膽俱裂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鉅商大賈動過歪腦筋,但新皇登基未滿三年,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天津離京城太近了,如今又修了水泥路,騎快馬一天之內就能到,就算市舶司的官員們有心撈錢,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一年時間,天津港多出十來個碼頭。小海商們高興地給皇帝歌功頌德,原本那些實力最爲雄厚的四家卻不怎麼高興——簡單來說,就是家族的壟斷地位被打破了,人人都要來分一杯羹,哪有獨享來得舒服?
原本出一趟海就能賺到的錢,現在要出兩趟才能賺到,功多利少,誰能高興?
從前他們賄賂朝中重臣,對着皇帝鼓吹禁海政策,一旦禁海,這海面就是他們稱王稱霸。海貿走私的利潤可比鹽鐵。
無論禁不禁海,這貿易肯定是有人做的,就看錢最後究竟落進了誰的口袋裡。
“老甄,你是咱們的領頭人!這新皇帝一登基,今兒一整年下來,算算賬,咱們哥幾個每年賺的銀子少了近一半,這事兒您可得幫我想想辦法啊!”
天津府四大家族聚會討論家族利益受損之事,蘆家長子率先發言。
甄家家主捋了捋鬍鬚,沉默一陣,問道:“那就只有去聯繫那位倭人大名,你們誰敢?”
樊家當家皺眉:“這事現在可不好說了,就算我們花錢去請,他們敢來麼?狗皇帝的軍艦可已經快造好了!整整八艘!鬧得誰還敢過來?”
衛家老太太拄着的一根的粗桃木手杖重重照着地面一剁,咬牙說道:“不就是鬼工船麼,那就讓那狗皇帝造不成!”
臘月廿一,徐祐忠與負責北洋水師艦隊訓練的歐少峰,以及天津市舶司使樑正祥,三人一同騎馬返回京城去參加三日後大皇子的生辰宴。
這日深夜,天津的皇家造船廠忽然失火,先是貯存桐油、清漆的儲藏間燒了起來,隨後西北風一吹,火星子飄到了不遠處的一個水師糧倉,在風勢的幫助下,越燒越旺,燃成熊熊大火!滅都滅不掉。
好在水師的火藥庫與糧倉相隔甚遠,而且建在地下,沒出什麼事。如若不然,不知多少人會丟了性命。
大火整整燒了兩天才被熄滅,燒掉了一個糧倉,近三千石大米,以及兩艘快要造好的鬼工船。
消息送到京城的時候,徐祐忠、歐少峰以及樑正祥嚇得腿軟,差點一道癱倒在地。
徐祐忠第一時間便想要遞個摺子上去請罪,被歐少峰攔下了,拉上樑正祥三人開了個碰頭會,決定先去找大殿下商量商量對策。
——
今年李昭的生辰總算是大辦了一次。
來給大皇子殿下賀壽的人極多,李昭特意跟皇帝老爹申請借用潛邸中路的園子一用。
中路的正廳大堂卻始終空着,就連李昭也從未踏足過正堂一步。
其實皇帝也並不介意大兒子去用一下,以後這座府邸也是準備留給李昭日後當太子府的。不過李昭拒絕了,堅稱自己現在只是親王,因爲“經濟困難”不得已才借住在潛邸。
皇帝沒來之前,賞賜給李昭的生辰禮倒是先被小譚公公給送到了潛邸。
李昭捧着禮單一瞧,前頭還算正常,後面什麼小金鎖一隻,小如意一對,金絲楠木的小木馬一隻……這明顯就是給李琨的嘛!
李昭捧着賞賜清單搖頭感嘆自己失寵了,果然是有了孫子就開始看兒子不順眼了,老李家的通病啊!
穆磊巴巴地湊過來,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世子殿下也是沾了大殿下您的光才這般叫陛下喜歡的!”
李昭瞥一眼穆磊,見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嗤道:“訂了親就這麼高興?”
穆磊嘿嘿笑,嘚瑟道:“還成,還成!。”
李昭想到榮國公府那兩位老太太,心裡可一點不爲自己的小姨子高興,甚至有點後悔當初幫穆磊了,想到自家娘子日後還要爲小姨子的事情操心,他就有點高興不起來。
“本王作爲兄長給你的一點小建議。”
“殿下請說。”穆磊還在訂婚的興奮中,還以爲大殿下要傳授他點什麼房中秘術,人還沒娶進門呢,他最近已經開始浮想聯翩了。
李昭瞧他那樣子就忍不住想要給一巴掌,先將他從美夢裡打醒。
“你跟四妹妹成婚之後,老太太還有你母親那兒一定要想點法子。不然你妻子受苦,你也沒好果子吃。”
提起這事兒,穆磊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李昭繼續道:“四妹妹受了欺負,月兒必定不能善罷干休。到時候兩邊鬧得太難看,美事就要變壞事。這裡頭的利害你得跟國公老爺子好好講明白。再有,你妹妹那兒,抽空也去瞧瞧她,勸慰勸慰,讓她跟父皇低頭認個錯,日後凡事要懂分寸。”
穆磊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李昭拍拍他肩膀。
正巧秦吉福過來稟報,說是陛下到了。
李昭趕忙領着衆人出去迎接。
皇帝是帶着“大內歌舞團”來的。
李昭無奈,他非常不想要聽歌看舞,尤其是父皇最近偏愛的西域舞姬,一個個露着腿扭着腰,看起來着實格外妖嬈和刺激。
賓客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打算一飽眼福。
但李昭只覺老爹在給自己找麻煩。
前幾天剛剛跟宋清月吵了一架,實際上也就是單方面被娘子批評教育,好容易將人哄好了,他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這不,小秦公公笑嘻嘻地端來一隻十分精緻漂亮的粉色奶油蛋糕,說是王妃娘娘親手做的,讓李昭嚐嚐。
那奶油蛋糕上頭還畫着一顆用熬製的草莓醬做的紅色大愛心呢!李昭先是驚喜了一瞬,還以爲那小女人消氣了,可切開就發現下頭還藏着一張小字條,上頭寫着:“李大郎,滾回來給兒子餵飯!”後面還畫了一個生氣的表情符號。
李昭噗嗤一聲沒忍住笑,手裡捧着蛋糕心中嘖嘖無奈,不就是每次給兒子餵飯的時候,他找藉口溜出去躲清靜麼,至於自己生辰的時候只做個這麼小的蛋糕糊弄自己麼?
不過很快他又自我安慰:好歹是娘子親手做的呢!心意在裡頭了,這小女人就是個彆扭的性子。
然後趁着無人瞧見,趕緊將字條塞進袖子裡。
中路的花園邊,來自阿拉伯的樂師開始奏樂,而花園正中,舞姬的那水蛇般的腰扭起來了。
皇帝瞧得興致勃勃,正當他舉起酒杯打算好好跟兒子喝兩杯的時候,東廠廠督楊公公忽然走進來,在皇帝耳邊說了些什麼之後,皇帝面色一寒,匆匆趕回了皇宮。
李昭不明所以,想着等會找寧遠問問,倒是計公公率先將消息送了回來:天津的造船廠出了事!
眼皮隨之跳了跳,李昭這就準備丟在一屋子賓客隨皇帝入宮,被計全福攔下了。
“殿下,方纔陛下沒有在這兒發作,也沒將事情說出來,就是想等您的生辰宴結束再商議對策。您切莫駁了陛下的好意。”
李昭無奈嘆氣,確實,反正船已經被燒沒了,也不差這幾天了。
“把徐祐忠、歐少峰、樑正祥叫去光熙殿書房!”
李昭皺眉吩咐完,轉臉立刻笑呵呵地讓園子裡的賓客們繼續吃繼續喝,還吩咐婢女和東路的內侍們伺候好各位大人,隨後轉身快步去了東路。
這等要事,人多的地方不好說。
不大會,徐祐忠、歐少峰還有樑正祥三人滿臉忐忑地來了。
關上門,李昭面上的笑意不再,冷冷盯着歐少峰問道:“先說說到底是如何叫賊人溜進造船廠的?當初建廠的時候,父皇三令五申說過要重視防火之事。那麼大一座廠子燒起來,可不是單單放一把火就能做到的!”
這事其實跟徐祐忠和樑正祥的關係都不算特別大,徐祐忠是管天津衛的,屬於陸軍系統,跟水師沒啥關係。而樑正祥管市舶司,關係就更小了。
只不過他們一個需要管理碼頭,還有一個負責當地的巡防,要說一點責任沒有也不盡然。畢竟損失慘重,保不準皇帝一生氣,三人一塊罰。
北洋水師的總負責人歐少峰耷拉着腦袋不敢擡眼瞧李昭。
李昭一看他那個樣子心中就有數了——這是從前吃空餉吃慣了,現在有了皇家銀行,戶部撥款之後,餉銀會被直接打進將士們的個人戶頭裡,將領吃不了空餉,只好把主意打到造船的銀子上頭。
然而造船需要花多少錢,皇帝也門清,材料是工部直接提供的,也不歸他採購,之後皇帝更是會來親自驗船,造船上頭能撈的油水依舊有限。
所以只能東摳一點,西摳一點,最後導致夜間巡邏的人太少,放火的準備也做不到位。
“總共貪了多少?”李昭皺眉問道。
歐少峰噗通一聲跪下,無比後悔地哭道:“三千兩。大殿下,真的只有三千兩!”
徐祐忠在邊上跟着談起,李昭更是被氣得頭髮暈。
“三千兩!就爲了三千兩,賠進去兩條船!”
“殿下,微臣錯了!微臣知錯!求殿下幫幫微臣!”歐少峰跪在李昭跟前一個勁兒磕頭。
“你說說你,父皇待你難道不好?歐家走海貿賺得還不夠多?水師的錢你也敢伸手!”
歐少峰心裡委屈啊,是,現在海上貿易的規模確實比起從前來擴大了不少,歐家的商船隊伍也擴大了些,可如今做海貿的生意人多了,競爭就大了,他們歐家算來算去竟然沒比從前多賺多少錢。
這不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麼。
李昭拿手指着他氣得發顫:“你做好準備,這事本王只能保你性命。”
“是,求殿下提點。”歐少峰哭着再次磕頭。
李昭又道:“要麼你把北洋水師都督的位置讓出來,要麼就讓你爹準備好銀子,把船錢賠給國庫,興許能保住你這個都督的位置。”
歐少峰頓時鬆了口氣,若是出錢就能保住性命,還能保住位置,他可真是要去媽祖廟燒三柱高香了。
李昭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啪地一聲,狠狠拍了下桌子,把屋裡三人都嚇得一哆嗦。他狠狠盯着歐少峰:“你若是覺得貪三千兩不算什麼,以爲自己這次只是倒黴,若是你這麼想的話,早晚要把腦袋給丟掉!”
歐少峰趴伏在地,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李昭盯着他的後腦勺,眼眸也冷了下去。
轉過頭來看向徐祐忠和樑正祥。
“阿忠,樑大人,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二位可有頭緒?”
徐祐忠搖頭,樑正祥倒是開口說道:“殿下,臣倒是有點想法。”
“樑大人請講。”
“殿下可知天津的四大家族?”
“有所耳聞,怎麼了?”
樑正祥微微一笑,將從前那些人從前走私,而現在卻只能走老老實實給市舶司交稅的事兒說了說,“臣估計,這些人現在能賺到的利潤不如原本的三分之二。”
李昭想了想,問道:“樑大人是說,這些人有動機勾結海盜做這事?”
樑正祥點頭稱是:“有殿下造出的鬼工船在,那些倭寇便不敢到此處作亂。倭人不來作亂,朝中又如何找藉口重提禁海之事呢?”
這下徐祐忠終於聽明白了:“樑大人的意思是,咱們等着瞧到底是什麼人會重提禁海,屆時咱們順藤摸瓜,便能抓住這些人的把柄?”
“正是如此。”
李昭心中有了底,安下心來,等着宴會一結束就帶着歐少峰進宮去請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