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總管太監因爲私怨想要謀害晉王世子身邊的貼身侍女,結果被皇帝給噶了。
皇后氣得差點暈過去,好在南邊傳來消息,說是寶郡王的性命保住了。似乎是爲了安撫皇后,皇帝說這次李易在南邊立了功,給了升了一級爵位,成了寶親王。
這下子坤寧宮一掃因爲總管太監被噶的晦暗,變得喜氣洋洋起來。
一個太監而已,死了就死了,哪有兒子升爵位來得重要?
長春宮裡,莊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秀勤一邊給貴妃輕輕揉着頭部的穴位一邊嘆道:“誒,誰能想到呢,暗中幫着那位小世子的,竟然是楊廠督,陛下心裡呀,就是偏心。”
譚洪恩公公是楊廠督最喜歡的徒弟,論誰都覺得,譚洪恩出手就是楊順恩的意思,而楊順恩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莊貴妃穿得一身素淨,自江西傳來父親的噩耗,她已經連着兩三個月沒怎麼睡好了,時常頭疼,皇帝總共沒來瞧過幾次,只聽說流水一樣的賞賜往坤寧宮送,還把姜子正從太原叫了回來,專門伺候皇后養胎。
宮裡的事態真是一天一變,攪和得她腦袋疼。
貴妃撐着腦袋沉默半晌,終是哼了一聲,不甘心地道:“我就瞧着,瞧她能得意幾時!對了,瓊慧好久沒入宮了吧?把她叫來宮裡陪本宮幾日。”
莊瓊慧在三王府裡過得並不好。
她剛嫁給李昐的頭一年,李昐對她還是很好的,一個月裡幾乎大半個月都賴她房裡,有時候甚至連初一十五要去正房的規矩都丟了。
王妃郭芸兒雖然心裡不高興,卻也從沒黑過臉,更是從未難過她,甚至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只是那時候的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心還念着大皇子李昭,甚至心裡怨恨李昐壞了自己的姻緣,時常對李昐冷臉。
後來……後來李昐對她漸漸失了耐心,直到一年前莊瓊慧查出有孕後不久,不知怎麼忽然就叫李昐知道了她心悅大殿下的過往。
還從她書房裡搜出了她從前爲李昭畫過的一副小像來。
李昐指着莊瓊慧破口大罵,甚至還動手甩了她好幾個耳光,把莊瓊慧打得流了產。
自那之後李昐便再不來她屋裡。
不久,王妃郭芸兒懷上了第三胎,李昐則在一次詩會上結識了次輔大人的一個侄女,很快便去求父皇將那位陸家小姐擡進王府做了另一位側妃。
這位陸姑娘也是個會來事的,每日去郭王妃那兒請安,還給小郡主、小世子做針線,還時常將李昐往王妃屋裡推,有一晚,三殿下喝了些酒,拉着那位陸側妃一道進了王妃的屋裡,之後莊瓊慧便聽說,殿下時常拉着王妃還有陸側妃一道在房裡胡鬧。
莊瓊慧愈發覺得李昐面目可憎,而王妃卻跟那位陸側妃好得跟親姐妹似的。
今年年初的時候,王妃給殿下誕下第二子,陸側妃則懷上了孩子。
這時候王妃卻突然開始要莊瓊慧每日來自己屋子裡晨昏定省,還藉口陸側妃有了身孕,要莊瓊慧這個做姐妹的去服侍湯藥,變了法子地折騰她、折磨她。
李昐則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次看她的眼神裡滿滿都是厭惡和鄙夷。。
那時候正是莊貴妃在宮中重獲風光的時候,莊瓊慧想去宮中跟姑母訴訴苦,李昐卻藉口說她小產後一直身體欠佳,找各種藉口將她關在院子裡。
對自家侄女境遇毫不知情的莊貴妃,甚至爲兒子又物色了兩位家世不錯的良媛,四月的時候一齊擡入了三王府。
今日貴妃身邊的宮女又出宮來說想要見見自家侄女。
李昐沉吟着同意了。
他去了莊瓊慧屋裡,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梳妝打扮。
莊瓊慧打扮停當,轉身看向李昐揚起下巴傲然道:“怎麼,王爺可是有什麼話要交待妾身的?”
李昐盤了盤手裡的兩顆玉核桃,低聲道:“今日入宮,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
莊瓊慧嘲諷一笑:“臣妾還真是不知曉,到底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請殿下明示。”
“你!”李昐幾步走上前,一把掐住她細嫩的脖子,咬着後槽牙罵道:“賤人!我勸你最好識相點,別給臉不要臉!莊家可不止你一個女兒!你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
說罷一把將她甩在地上,還掏出手帕地擦了擦手,一副碰她都覺得髒了自己手的樣子。
莊瓊慧的趴在地上,微微轉過臉來,斜眼瞧着李昐,不示弱地回敬道:“李昐,你又是什麼東西?你就是蠢貨!任由女人玩弄於股掌的蠢貨!”
她這話什麼意思,李昐自然明白。
她在罵王妃,罵陸側妃,罵她們從前裝得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實則虛僞又黑心腸。她的孩子就是那兩人聯手弄掉的。
可那又如何?女人們拈酸吃醋,耍小手段,至少證明她們心裡眼裡都是自己這個丈夫!
再說他後院還有其它兩個侍妾都給他生了孩子,芸兒不是那等沒有容人之量的妒婦,若非莊瓊慧從前對芸兒不敬,芸兒又怎會不容她?
說到底,錯都在莊瓊慧自己。
一個整日想着別的男人的女人,她的孩子不要也罷。
“你父親是個沒用的,你若是還想着你親兄長點好,就把自己這張臭嘴管好一點。莊家不僅不止你一個女兒,也不止你哥哥一個子弟。給側妃重新梳妝!”
李昐最後丟下這麼兩句話,邁着大步走了出去。
莊瓊慧趴在地上沒動彈,半晌,發出低低的啜泣聲來……
這邊的事情很快便被下人報去了正院。
此時郭芸兒正與大着肚子的側妃陸文芳一道看賬本。
陸文芳未出閣的時候便求着堂姐陸文燕帶自己一塊做買賣,宋家人脈廣路子多,表姐又是個極聰慧的,她只要跟着投點錢,便能坐在家裡等分紅。
嫁來三王府之後,她也深知跟正房搞好關係的重要性,拉着郭芸兒一塊,跟着堂姐搞了個車馬行,專門走登州到京師一線,聽說晉王妃也有參了一股,那便怎麼也虧不了。
果然,隨着海貿規模逐年擴大,她們只用了一年就賺回了本錢。
從此以後王妃果然待她親如姐妹。
這廂堂姐那兒又差人送來了上個季度的分紅和季度報表,兩人一邊喜滋滋地瞧着,一邊聽下人來報殿下那位莊家表妹的慘狀。
陸文芳只垂眸專心看報表,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王妃郭芸兒卻是一點不避諱地當着她的面嘲諷道:“想當年那位也是京裡一等一的世家貴女,想要求娶她的人,能圍着什剎海站一圈。偏偏是個心比天高的。從前呀,我也是個傻的,還跑去跟晉王妃請教過什麼馭夫之術。”
聽到這兒,陸文芳終於忍不住擡起頭來問了一句:“那位怎麼說?”
郭芸兒道:“她給我一本算學書,讓我回家自己琢磨。”
陸文芳瞪大眼睛,不明白什麼意思。
郭芸兒瞧她滿臉疑惑的樣子,就業笑起來,自嘲笑笑:“當時我也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
“姐姐教教我,妹妹還沒懂呢。”
郭芸兒哼了一聲:“女人就不能心裡全是男人。無論是自家男人,還是什麼別的男人,一旦這心裡腦子裡只有男人了,就會變蠢!”
陸文芳噗嗤一聲笑出來,揮揮帕子:“姐姐這話可別被王爺聽去了!”
“什麼話不能被我聽去?”
李昐忽然邁着長腿走進來。
陸文芳趕忙站起身給他行禮,沒等李昐去扶她,郭芸兒搶先一步扶住陸文芳道:“你懷着身子呢,小心些,日後不必這般多禮。”
李昐聽後心中甚爲歡喜,他就喜歡自家後院的女人們都這樣和和睦睦,相親相愛的。對比起桀驁不馴的莊側妃,還是眼前的二人讓人更喜歡。
自外祖父身故,他心裡已經夠煩的了。
有王府賓輔跟他說,刺殺他二哥的刺客有可能跟她外祖父有關係,這消息是他從東廠一個小宦官手裡花大價錢買來的,那位賓輔還說,他外祖父的死有可能是皇帝對莊家的警告和報復,他讓李昐最近低調安靜些,免得惹了陛下不快。
李昐最近正因爲這事兒鬧心呢。
母妃有野心,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以爲他都裝聾作啞,可他萬萬沒想到母妃和外祖父的膽子竟那樣大!
居然膽敢派人刺殺嫡出皇子!
他嚇都快嚇死了,若真是這樣,這次父皇不聲不響弄死他外祖父,就是看在他這個兒子的情分上對莊家網開一面。
李昐只是不愛掙,不代表他傻。這裡頭的利害關係,他心裡門兒清。
偏偏新來的那兩個良媛還是兩個愛鬧愛吃醋的小姑娘,他不過就是因着新鮮,寵了她們一兩個月,這就登鼻子上臉,給點顏色開起染坊來了,想想就來叫人氣不順。
都欠教訓!
他一屁股坐到郭芸兒原先的位置上,一把將郭芸兒拉坐在自己腿上,環着她的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脖子。
郭芸兒笑着推他,道:“陸妹妹在這兒呢,你也不怕陸妹妹吃醋!”
李昐便眯起眼睛去看陸文芳,問道:“芳兒可吃醋?”
陸文芳笑道:“王妃姐姐待我好,這府裡呀,其餘人的醋我都吃,單單不吃姐姐的醋。”
李昐便拉起陸文芳的手,放在掌心裡摩挲,對郭芸兒道:“後院的女人若都像你們這般就好了。王妃性子好,可該教的規矩還是要教。新進府的兩個良媛,王妃何事費費心思,也叫她們如芳兒這般懂事就好了。”
郭芸兒笑了笑,不軟不硬地回道:“我哪裡有那等調教人的手段,陸妹妹原本性子就好。至於新來的那兩個妹妹麼,只要王爺冷她們幾個月,自然就聽話了,哪裡用得着我來教?”
李昐一噎,有些驚訝地歪頭看了一眼郭芸兒。
郭芸兒依舊笑得溫柔,回看一眼丈夫,道:“有我跟陸妹妹,你就夠美的了,還不知足呢。瞧你這德行!”說罷她站起身,一把將李昐從椅子上拉起來,這就往門外推。
“你趕緊走吧,我現在呀,喜歡陸妹妹比喜歡你多些。看着你就覺得討厭!”
李昐嘿了一聲,晃晃腦袋揹着手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想呢,竟覺得芸兒的話有那麼兩分道理。
屋裡,陸文芳吃驚又崇拜地望着郭芸兒。方纔這分寸拿捏的,既不委屈了自己,也沒叫王爺生氣,可真是厲害了!
郭芸兒擡擡下巴,道:“男人都是賤骨頭,可不能事事都依着他們。”
陸文芳只軟軟道:“姐姐跟王爺是夫妻,這話也就只姐姐能說。換了我可不敢。”
——
這年七月初八,宋清月的生辰這日,李昭送了宋清月一件生日禮物:一條從天津港,途經京師、保定、真定、再到太原,然後分叉,一條北上到大同,一條南下到平陽的電報線路——民用的。
一共五條並行線路,中間設了三十五個站點,總耗資將近十三萬兩白銀。
爲了製造出合格的電線用銅芯,太原第一兵工廠甚至還貢獻了一篇高純度銅冶煉法的文章給科學雜誌。
宋清月手裡拿着地圖,心裡高興,面上還傲嬌地很,只睨着李昭說:“我賺錢,不就等於你賺錢麼?你這是又要差遣我幹活是不是?”
李昭伸手摟上她的肩頭,笑着搖頭:“那不一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宋清月哼一聲,嘴角止不住上翹,李昭就知道這禮物送得甚合他這心肝寶貝兒的心意。
晚間上牀之後,宋清月還拿着炭筆和筆記本跟李昭嘀咕,說她打算在各站點附近的昭月女校裡選拔記憶力好的女孩去電報站做電報員。
“阿昭哥哥,你說有送信需求的都有哪些人?到時候怎麼定價好?”
李昭靠着軟緞,手裡把玩着宋清月黑亮的頭髮絲兒笑道:“這麼開心?都叫上阿昭哥哥了?”
“哼!你愛聽不聽!”
“愛聽,愛聽!你多叫幾聲!我就愛聽你這麼叫,自從當了孩子娘,就甚少聽你這麼喊。”李昭回憶起從前宋清月還是個十幾歲小姑娘的時候,不禁有點感慨。
宋清月耳朵悄悄泛起一抹紅來,把臉埋在枕頭裡道:“不是裝嫩的年紀了。”
李昭伸手將她撈進懷中,湊過去對着粉白的面頰親了一口:“爲夫的寶貝還鮮嫩着,怎麼就不能喊了?”
他吻着她,將她手裡的紙和筆悄悄拿開丟在牀下,一翻身將人壓住了。
……
其實宋清月根本就用不着擔心電報站的生意。
八月初,第一批電報員上崗開始試運營,墨韻就從京城發了份電報過來,說是她覈算了一下,昭月銀行願意以每年兩萬兩的價錢,包下一條京城到天津港線路的使用權。
因爲天津港和京城兩地的業務量巨大,包下一條線路,每年可以爲銀行節省至少四萬兩的通訊開支。
這封電報可一下子把宋清月的思路給打開了。
這就回了一封電報給墨韻,讓她代自己去拜訪一下皇家銀行的行長沈信,問問他需不需要也包一條京師到天津港的線路,價錢是四萬兩一年。
從府中的電報房出來,她轉頭就去了王府前面的議事廳。
這太原王府就是一個小號的紫禁城。
李昭幾乎每天都會在這裡與王府輔賓們議事,偶爾也會把山西以及太原府的官員叫來問話,或是交待差事。
那議事廳,李昭是允許宋清月隨時過去的,但宋清月很少過去。其一,是她自己有自己的一大攤子事情要做,後院裡也有屬於她的一個議事廳,其二,這始終是個皇權社會,李昭給她再多特權,始終都是建立在他對她的感情之上,而非某個固有制度上。
而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就是感情。
不過今天這件事有些特別,另外她也很想讓李昭身邊那一圈近臣聽一聽她要說的事情。
於是宋清月就這樣直接去了前院議事廳。
恰好今日山西布政司以及太原府衙門的幾名官員也在,聽站在門口的侍衛忽然跑進來說娘娘來了,皆是有些吃驚。
緊接着,他們就瞧見這位傳說中美豔無雙的王妃邁着利落的大步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李昭那張雕了蟒頭的金漆椅子邊的一張紅木繡墩上。
等等,那張紅木繡墩一直放在那邊的嗎?
他們從前咋沒注意到過?
難不成那是專門給王妃準備的?
宋清月來了也不跟這些大人客套,直奔主題地說道:“打擾各位議事了,我說完就走。今兒過來是想要說說民用電報線的事兒。”
李昭放下手中的小冊子,轉頭看向宋清月:“沒事,月兒你先說。”
“王爺,您得趕緊讓陛下在大周律上加一條,不許私人在未經朝廷允許的情況下,架設電報線路。若有需要,必須向朝廷申請許可。日後這許可證是可以像鹽引一樣賣錢的!我之前也是沒想到,今兒突然就想到了。日後若是人人都私自架設電報線路,那可就亂了套了。”
她這麼一說,四座皆驚。
李昭的神情更是嚴肅起來。
“月兒說得不錯,這件事確實要緊。”
他想了想,又道:“月兒這麼一說,本王倒是又想到一些需要補充的內容:禁止衛所軍營以及邊塞要地架設私人電報線路。若有架設私人電報線路之需求,須由朝廷許可的通訊公司承建並經營。”
宋清月一邊思索一邊補充:“私人、商社只有線路的租賃權和使用權,無線路所有權。所有線路必須統一歸朝廷所有。”
“不錯,通訊網是要緊的東西,絕不能落在個人手裡。”李昭點頭。
宋清月又提醒道:“王爺,妾身覺得,朝廷很有必要提前組建一個通訊司。而且王爺最好是去一趟京城跟父皇當面商量一下這件事。咱們手裡這條線路日後就讓通訊司掏錢買下八成股份來,我們這兒幫着經營,到時候兩邊分賬,也不算壞了規矩。”
說罷,她掃視一圈在場的各位,叫那羣大老爺們無端有些緊張,紛紛下意識地直了直腰板。
她道:“在座的各位之前爲了建設這條線路都出了不少力氣吧?本王妃心裡對各位感激不盡。不過我也希望各位腦子裡需要繃着一根弦,有些規矩,無論是王府,還是朝中重臣,誰都不能破壞。”
一番話說得幾個大老爺們兒口乾舌燥的,娘娘就差明說,希望他們日後可以收一收自己的私心了。
李昭卻看着宋清月笑,心想難怪她今日突然過來呢,原是來敲打他手底下這羣人的。
她來替他出頭,替他唱這一出白臉,李昭心裡莫名有種被親親孃子護在身後的感覺,心裡怪有點甜的。
作爲王爺的心腹謀臣邢尚謙現在也有點屁股下頭長了針的感覺。
非是思慮不周,而是私心太重。
由晉王府承建民用電報網,這背後有什麼深層的考量,他比誰都清楚。
而這件事微妙就微妙在,他們都默認了陛下心裡頭不會介懷,更不會因爲這件事猜忌大殿下。
可他們又憑什麼這樣默認呢?憑大殿下與陛下的父子情分?
“娘娘高瞻遠矚,思慮周全,屬下實在慚愧。”邢尚謙站起身朝宋清月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