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教育資源依舊匱乏的年代,宗教在民間的力量是極爲強大的。
甚至於皇帝的權利,事實上也某種程度借了上天之力。
只不過這個上天是個很籠統的概念,並不隸屬於哪門哪派,可這也給了各個派別鑽空子的機會,大家都會花盡心思將“上天”這一概念具象化,並將這一具象化的形象冠以本派別最高神的名號,藉以分享皇權帶來的利益。
在大周朝,龍虎山的天師府就是那個被皇權選中的正一派龍虎宗祖庭。
可以說,張天師說話,比已經被噶了腦袋的徐真人還有份量。
就這樣,在九月下旬,宮中在太子冊封大典忙碌的時候,龍虎山天師府在未告知皇帝的情況下,用小傳單的形式向全大周宣告了一則張天師占卜的結果:有大凶之兆降臨京師,不僅有礙皇帝壽數,還有礙大周國柞,並稱若不將此禍害用鐵籠關起來,來年將有大災發生。
他還將當時用於占卜的龜殼送往京城,並將龜殼用墨拓印下來,到處宣揚,說是能從龜殼的裂紋中瞧出隱約是個“昭”字。
之後,這老道更是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是李昭在山西私建兵工廠,還私下裡練了兩萬多火器兵,配合着朝中一羣搞不清楚狀況的糊塗蛋,到處說大殿下與皇后不合,如今眼瞧着皇后又懷了身孕,害怕皇帝要廢長立幼,便有意謀反,密謀弒父奪位。
皇帝看到這些告密摺子簡直快要氣笑了。
兵工廠是他讓建的,火器兵也是他讓練的。
就連原本允許李昭經營的民用通訊網,這小子居然都跑來京城,說什麼要組建通訊司,所有民用線路皆需要有通訊司的人蔘與經營。
這樣一個孩子,說他要弒父,要謀反,鬼才信!
正好,先前派去江西剿賊的火器營官兵裡那些個審計司的人終於通過應天府電報站發來電報,說是他們去龍虎山附近瞧過了,天師府坐擁的十萬畝土地只是明面上的,保守估計,他們私下裡還隱匿了至少六萬畝地。
“一個個的,都嫌命長!”皇帝看到消息都快被氣笑了,咬着後槽牙,將電報捏着一團。
晚上李昭回到潛邸,宋清月笑着問他道:“如何?咱們下個月還搬去中路不?”
“搬啊,怎麼不搬?”
“明年真有大災發生怎麼辦?”宋清月夾了一筷子牛肉肉柳到李昭碗裡,道,“那位張天師是不是對天文地理有些研究啊?你們找個機會把他綁到進城來成不成?感覺這人總是有點才華在身上的。”
李昭大口吃着牛肉,差點笑噴,伸手捏一把宋清月的臉,忽然問道:“對了,我倒是聽聞你那養濟院裡有個醫術頗高的道士,叫什麼劉真人的,頗受本地人愛戴。”
“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宋清月瞪他。
李昭笑:“前些日子在宮裡碰見姜太醫,那位說的。說是你家那位老祖母給劉真人寫了保舉信,說是想要推薦他去婦科醫學院當副教授,說那位劉真人在製藥方面很是有一套。姜子正挺賞識他,可那位是個道士,怕惹了咱們不喜,特意過來問問。”
宋清月揚揚眉,想了想,才道:“明兒我就去養濟院瞧瞧去。”轉頭,對名叫紫苑的小丫鬟道:“紫苑,吩咐廚房幫我準備些糖果。”
紫苑應着去了廚房。
京城的養濟院裡如今養着兩千多個孩子,按照每個孩子十顆糖算,得做兩萬顆。
廚房管事楊公公一聽要這麼多糖果,頓時發愁得撓撓頭,自家王府用白糖熬不得做一個晚上?
不過廚子們辛苦,又關他一個宦官什麼事呢?他將任務傳達給廚子們就回去休息了。
那幾個廚子毅然決今晚不加班,幾人湊了點錢,提着燈籠出門去夜市買了兩麻袋不同口味的糖果回來。
宋清月也是沒想到自家府上已經市場化到這個地步了,她是該反思自家給廚子們的工資太高了還是該責怪京城如今繁榮的夜市?
次日,她拉着李小琨,帶着幾個侍女還有十幾個侍衛坐車去了養濟院。
王妃娘娘當真已經好幾年沒來了。
如今養濟院裡多數孩子都已經不認識宋清月了,大部分在養濟院工作的老師們也不認得宋清月了,只有院長常姑娘,以及少數養濟院的元老們,還記得幾年前的舊事。過去那些與宋清月一塊包過餃子,吃過冰糖葫蘆的孩子們現在都已經是十幾歲的青年,好些去外地做了新的養濟院院長,還有一部份留在這裡做老師。
宋清月的到來讓這些舊人們很是激動。
常慧瑛挺着孕肚出來,笑盈盈地迎接宋清月。李小琨看着這麼多小朋友,人來瘋的毛病又犯了,這廂眼睛直勾勾盯着滿是小朋友的遊樂園,蠢蠢欲動地模樣叫宋清月忍俊不禁。
所謂遊樂園,就是有些滑滑梯、蹺蹺板、鞦韆、爬杆之類玩樂設施的場地。
養濟院這邊是分時分班級許養濟院的孩子們來遊樂園內玩耍的。
現在裡頭也全是嬉笑玩樂的孩子們。
“去玩吧!小心些哈,別傷着別的小朋友,聽到沒有?”
“知道啦!母妃放心!”
話音未落,這孩子已經撒丫子跑過去了。
“世子殿下已經這麼大了呀!”常慧瑛感慨道,“長得這麼好,娘娘真是有福氣!”
宋清月笑着應承了她的恭維,這才發現常慧瑛竟然大着肚子。
她面露驚訝之色,常慧瑛這纔怪不好意思地說自己被劉大那小子給騙了。宋清月驚訝道:我記得劉大不是跟着韋娘子去了天津麼?”
常慧瑛笑道:“韋氏也成婚了,她夫君是個船商。天津那兒有她夫君幫忙,錢足夠,人手也足夠,劉大就回來了幫我了。”
笑着拉着她的手去了茶廳,要她細說怎麼被劉大那臭小子騙的。
二人一直敘舊到中午,常慧瑛這才問宋清月怎麼突然想起過來瞧瞧了。
宋清月這才一拍腦袋:“差點忘了正事兒。我家殿下最近不是被龍虎山的一個臭道士說是什麼禍端麼。我估摸着他想找個人替代那位張天師了。”
常慧瑛先是一臉疑惑,隨後想起什麼似的極爲吃驚地將嘴張得老大,瞪圓了眼大聲道:“大殿下不會是瞧上我們劉真人了吧?!”
宋清月嗯哼了一聲:“昨晚他沒明說,我就是這麼猜的。那位劉真人如何?”
“他是個好人!大好人!”常慧瑛立刻道,“從前京城那羣道士藉着鬼神爲非作歹的時候,他就只一心修醫道,給附近的窮苦人家瞧病還時常不收錢。好幾年前,京城鬧外感病傷寒的時候,他來咱們養濟院幫過忙,不然我也不會認得他。今年年初,京城的和尚導師們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有人趁機去他道觀裡搶劫,可憐他跟他那小徒弟連褲衩子都被搶了!”
“竟有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常慧瑛站起身,問道:“可要我帶去你瞧瞧那位劉真人?”
宋清月忙讓常慧瑛坐下:“你小心些,就別到處走動了,這麼大肚子了!我讓旁人帶我去。你好好歇着!”
常慧瑛無奈坐下,讓人去喚來劉大,叫他帶着王妃娘娘去醫堂瞧瞧。
醫堂那邊可熱鬧了,不僅有附近的農民,還有從外地趕來看病的農人。
這年頭沒有什麼醫師執照這一說,很多附庸付雅的文人會自學醫書,學得半通不通的就敢對外招搖行醫,導致庸醫氾濫。
這也是這個年代,醫者不被尊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過真正醫術好的大夫還是會被尊重的,像是宋清月的祖母陳老太太,還有劉真人這樣的,整個直隸都知道他們的名字。
宋清月見人多,便沒上前去打擾,跑回遊樂全陪着李小琨一直玩到天黑,醫堂關門,才讓下人把小世子送回府,自己則去給祖母請安。
“呀,三丫頭!”陳老姨娘是個情緒極爲穩定的人,好幾年未見,也不見她有多麼激動,不過面上的笑容卻極爲真切,拉着宋清月的手,上下打量她好一番,才點點頭肯定道:“那位殿下倒是沒有委屈我家三丫頭。”
宋清月笑了笑,跟着祖母一同去了她在醫堂附近的住處。
那是一個二進的小宅子,內部裝修很是雅緻,院子裡倒是沒有種植藥物,倒是養了好些花花草草,有專門的僕從幫忙打理着。
陳老姨娘的生活很是單調乏味,日復一日就是看診、開方、整理醫書和診療記錄,她反而比較好奇宋清月的生活。
於是宋清月就挑了一兩件有意思的事情告訴她,比方說什麼蒸汽機啊,什麼電報之類的。
陳老姨娘聽了之後,連說幾個“了不起。”又長長嘆了一聲,“你若是個男孩子,定是要青史留名的。”
宋清月笑道:“我會的,祖母。”
陳老姨娘驚訝了一瞬,點點她的腦袋,只低聲道:“你是皇家媳婦,我雖不知那位殿下是個什麼性子,不過祖母還是勸你低調些好。倒不是……不是瞧不起你,祖母捨不得你這樣好的姑娘吃苦頭!”
宋清月低低嗯了一聲,轉移了話題,問起劉真人的事情來。
陳老姨娘所說與常慧瑛差不多,且對劉真人的醫術頗多讚賞,還說他那一派前頭幾位真人定然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師傅傳給他的醫書,陳老姨娘都看了,說是都頗有價值。
“怎麼問起他來了?”
宋清月便將龍虎山那位張天師與自家夫君的簡明扼要地說了說:“殿下想要找個替代張天師的人。”
“殿下這是瞧上劉真人了?!”陳老姨娘笑起來,笑得特別燦爛,“這可真是老天開眼!劉真人也算是苦盡甘來,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啊!”
她真心替劉真人高興。
原本宋清月打算在祖母這裡住一宿再回去的,誰成想大半夜的小院的外頭竟然來了輛高大豪華的馬車——李昭這廝親自來接親親孃子回家了。
李昭很有禮貌地給陳老姨娘請安問好,林萬福帶着幾個小徒弟從車上搬下來一大堆各種土產乾貨,還有好些名貴的藥材什麼的,李昭這纔對陳老姨娘道:“孫女婿不成敬意,還望祖母您千萬收下。”
宋清月嘆氣,她要拿這個顯眼包丈夫咋辦哦!陳老姨娘抿脣笑着在宋清月背上拍了三巴掌:“快回去吧!別賴在這!祖母這兒廟小。”
宋清月於是不情不願地被李昭拉上車。
“怎樣?那位劉真人可是個不錯的?”
“嗯,貌似確實是個少有的好道士,可那位應也是個至純至善的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住天師府那潑天的富貴!”宋清月靠在李昭肩頭不無擔憂地說道。
李昭笑了笑:“放心,不會讓他去龍虎山接管天師府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