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李逵給李雲的印象不外乎幾個,爆李、大魔王、賊子……
反正李逵恐怕這輩子都沒有做過好事。
要是順着捋一捋李逵的過往,這個印象基本上都對。
不過這次李逵總算是作對了一次。這傢伙竟然誤打誤撞的幫着他掂量了解氏兄弟的手上功夫。能夠用空心錘的武人,還能算是純粹的武人嗎?
在李雲眼裡,解千也好,解萬也罷,從有點實力的對手,變成不入流的角色。
可即便是不入流的角色,李雲也能感受到解氏兄弟對他的敬意,多半來自於蘇門子弟的名頭。可由於他人設的崩塌(解試慘敗),這些敬意也越來越稀薄,甚至有種想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想法。
讓李雲不甘心的是,這倆小子竟然對李逵卻愈見敬重。
一來,李逵技壓羣雄,雖說是沂州這等小地方,但能夠獲得解元身份,已經說明了李逵擁有他們需要仰望的實力。大宋是一個仰慕強者的時代,當然最強的時代強人不是天下無雙的戰將,而是妙筆生花的文臣。李逵符合一切小地方土包子們仰慕的條件。
其次,李逵的名頭——打虎英雄。
這兩個優點綜合在了一起,就給人一種文武全才的高端之感。
不跪李逵,難不成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李雲看在眼裡,氣在心裡,他可不是那種心胸開闊的君子。再說了,這倆傢伙還花着李雲的錢,卻要投靠李逵。這簡直就是吃裡扒外的叛徒行徑,他必須要狠狠的治一治解氏兄弟。
“別愣着了,你們兩個,一起上!”
要不是李逵掂量出瞭解萬的成色,李雲也不敢這麼囂張。他打從跟着李逵一起闖蕩以來,江湖上的好手着實是遇到了不少。張橫、張順兄弟,李俊、李立兄弟,穆弘、穆春兄弟;還有落單的史文恭,百丈村的李全,再有就是路上遇到的那個龐萬春。
至於其他人,李雲也看不上。
這些人之中,他也就是能夠欺負一下穆春和李立,而且還是需要單打獨頭好一陣,大戰五六十個回合才能分出勝負的強力對手。
倒是龐萬春似乎功夫不怎麼樣,但問題是這傢伙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簡直讓人有種匪夷所思的錯覺。李雲甚至認爲自己和龐萬春對上,還沒有靠近龐萬春,就已經被射成了篩子。
至於,其他人,他都打不過。
以至於連李雲都開始懷疑,家傳的【劈風刀法】是不是江湖上的大路貨,苦練十年的功夫,連沂水縣都撲騰不出去,更談何行走江湖了。
終於有機會讓自己囂張一把,李雲怎肯輕易就放過,對解氏兄弟大聲道:“一起上,爺們好好見識見識你們兄弟的手段。”
出於武人的尊嚴,或者是覺得李雲失心瘋了,解千遲疑了很久,纔好心的開口道:“雲哥兒,你都瘦弱的不成樣子了,就別逞強了。別看你手中的朴刀似乎挺沉,可很多東西不能看表面。”
李雲氣地差點翻白眼,他還是被看輕了。自己身材不算高大威猛,至少比不過解氏兄弟的魁梧,和李逵相比,更是氣勢全無。可他有什麼辦法?容貌是爹媽給的,他也拒絕不了。再說了,他又不是力量型的武者,靠着一身腱子肉漲氣勢。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頭的煩躁,提刀遙指解氏兄弟,大聲嚷嚷道:“賭鬥,要是小爺輸了隨便你們處置。但要是你們輸了,就必須得奉我爲兄長。”
“你比我們歲數都小吧?”
“達者爲先!”
……
演武場頓時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武器碰撞聲,還有李雲囂張的喊聲:“沒吃飯嗎?”
“有氣無力的裝娘們,腿軟了?”
且不說李雲。
李逵跟着劉管家走出了後院之後,穿過迴廊,來到了前廳。範雙慶正一臉緊張的捂着腰間,眼神興奮地冒着綠光。
“走啊!怎麼回事?病了?”
李逵伸手摸了摸雙慶的額頭,沒感覺出發燒的樣子。反而雙慶卻像是綻放的花兒,笑的那個叫燦爛。
“二哥,我明天能來找你嗎?”雙慶壓根就沒注意李逵的反應,而是獻媚道。
雙慶找他?
就雙慶年少老成的性格,要是沒點好處,能眼巴巴的趕來?李逵不用多想,就琢磨出味來了,沉下臉來詐他:“雙慶,你小子收了劉管家的錢了吧?”
反倒是劉管家在邊上打哈哈道:“應該的,應該的。範相的晚輩能來家裡,要不是小老二手上不方便,真想多給幾個。”
對於劉家來說,劉家沒有發跡之前。七品以上的文官派身邊人來家裡,都是不敢想的事了。劉葆晟可不是淮陽軍的指揮使,他不過是個都虞候,在淮陽軍中也僅僅是三把手,上面還有指揮使和副指揮使管着,淮陽軍的事輪不上他做主。文官和武官本來就不相往來,一來是文官階層生來的優越感,鄙夷武官階層;而來是但心皇帝忌諱。
突然有宰相的後輩身邊人敲開劉家的大門,這讓劉管家驚嚇之餘,還有點受寵若驚。
別說臨沂劉府了,就算是京城劉府。
劉葆晟面對京城的大人物們也還是戰戰兢兢,他是外戚,文官們不找他的麻煩,他就已經燒高香了。哪敢指望宰相門人的拜訪?
“給了多少錢?”
李逵拖着雙慶往外走,一聽李逵的話,還以爲李逵和範純仁一個性子,要見面分一半,雙慶委屈的都快哭出來了:“有二兩銀子。”
白銀雖不是大宋的主流流通貨幣。但和金子一樣,都是硬通貨,比交子有面子,比銅錢方便。雙慶長這麼大,自己的私房錢從來都沒有超過百文。突然一下子有了二兩銀子,頓時有種窮人乍富的感覺。他哪裡想的到,僅僅是跑腿讓門房通報一聲,自己不出錢給門房跑腿錢,還能有意外收錢的驚喜。
雙慶甚至有種錯覺,他一定是被老天眷顧了。
李逵也就是和他說鬧,更多的是詢問範純仁找他的原因。
解元他得到了,這時候的範純仁對他來說,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老範雖說是老好人,但同時也不是個安分的老好人。
“我也不知道。”雙慶驚魂稍定,知道李逵對他的私房錢沒興趣之後,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衝着這飛來的橫財,雙慶換算成糖葫蘆一百多串、京城的烤肉,能吃上小半年……想一想,心裡美得不行。投桃報李,說什麼也要幫一幫李逵:“不過李逵你可小心點,我家叔祖突然收到了京城你家師叔祖寫來的信之後,心魂不定的猶豫了很久。這才讓小子來找你過去。”
“我家師叔祖?”
李逵恍然,原來是蘇轍。可讓他不解的是,他可和蘇轍沒有多少來往。
平日裡也不寫信,更不要說見面了。尤其是他家的叔祖童心未泯,就算是和小孩也能玩起來,但是師叔祖蘇轍,李逵真不知道該這麼說他老人家。
他不相信蘇轍給他哥寫信,他老人家猜不到拆開信件的人是誰?
蘇過、高俅、還有就是李逵。
可是李逵呢?
經常看到蘇轍給他哥哥上眼藥,橫豎看不順眼李逵和李雲這對沂水縣的‘刁民’。或許在他老人家看來,練武之人投入蘇門,本來就已經是有辱門風的錯事。尤其是蘇軾還留着李逵和李雲,更是讓這位遠在京城的師叔祖認爲爲他倆是小人,要不然他哥蘇軾怎麼可能會被兩個武夫給騙了,放在身邊?
不得不說,李逵對蘇轍的印象也不怎麼好。
主要是這位太嚴肅了,雖說懷疑李逵等人用心不良的信件,多半是在穎州時期所寫。
可是給李逵心頭刺下的傷,可沒有那麼容易癒合。明擺着是看不起他呀!
後來才明白,蘇轍不是對李逵他們擔心,而是擔心他親哥蘇軾。這位護兄狂魔也太小心了。誤會解開了,但是對李逵來說,他對蘇轍恐怕這輩子都親近不起來。
雙慶也不管李逵的思緒已經飛出去千里地外的京城去了,自顧自道:“對了,解試當天我家叔祖給朝廷寫了奏章,連帶着將二哥考試所寫的策論都送去了汴梁。之前通判嚴明還向我家叔祖暢言,要將你的策論送去京城。”
“他也不想一想,廟堂上的事,是他一個小小的六品通判該管的事嗎?老家叔祖心裡早有決斷,將二哥的策論送去京城,直接投入尚書省。官家都能看到,二哥,你要出名了,名揚天下也不是不可能。”都說宰相門下七品官,就雙慶對嚴明鄙夷的語氣,恐怕七品也不夠。
雙慶得了一注橫財之後,對李逵愈發吹捧起來。
李逵這纔回過神來,沒挺全雙慶對他說的話,只是聽到範純仁將他寫的策論送去了京城這段,便傻傻問:“雙慶,你剛纔說什麼?我的策論文章送去京城了,爲什麼?”
“二哥,聽你語氣似乎還有點不樂意?你就偷着樂去吧?”雙慶覺得李逵的反應有點不對勁。他哪裡知道李逵的策論看起來絕妙無比,但實施起來,是地獄級別的,而且完成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
雙慶笑道:“二哥,莫不是高興傻了?”
“鬼才高興呢?”李逵心中暗罵了一句。表面上看,這是範純仁提拔後輩的拳拳之心,可提拔也要分時候啊!如今改革派和保守派在廟堂上劍拔弩張,誰敢跳出來出風頭?就不怕秋後算賬?
他只想穩穩當當的通過解試,然後去汴梁參加省試、殿試,最後弄個功名回家。沒人注意他,也沒人在意他。讓他安安穩穩的琢磨自己的小產業,說不定哪天就讓大宋驚出一身冷汗。但在此之前,他可沒有被朝廷大佬盯上的念頭。
當初,遇上章惇,完全是意外。他當時是去救人,哪裡知道從屋頂上跳下來的時候,整個沂州的官員都看到了他?
如今他想要低調,卻發現範純仁根本就不給他低調的希望。用腳丫子想,堂堂副相,要不是琢磨一些陰謀詭計,會大費周折的將一個解試士子的策論文章送去汴梁。還正兒八經的寫上一封周章給皇帝。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嗎?
這壓根就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變法派和保守派鬥得死去活來,自己突然一下子被仍在中間,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想到這裡,李逵覺得自己必須自救。範純仁是個老好人不錯,但老好人發起狠來,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惜,難道會在意他的小命?
來到州衙。
通判嚴明正好出衙門辦事,看到李逵的那一刻,明顯的愣了一下,隨即不太習慣的笑着對李逵勉勵道:“人傑,本官一直以爲你有大放異彩的機會,但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年輕人,簡直不可限量,自當砥礪前行,莫辜負我等的厚望。”
李逵笑着打哈哈:“嚴大人說笑了,小子不過是個鄉野村夫而已,哪裡有什麼遠大前程?”
可心裡頭卻膩味不已。就六品的推官也想來自己面前攀人情,還想着要李逵記住他的提攜之恩,做夢去吧!他連副相範純仁的都不想搭理。之前他還鄙夷範雙慶看不起通判嚴明,如今論上他,就完全不一樣了。他覺得嚴明笑起來是個奸臣模樣,壓根就不像是好人。
一通不着邊際的誇獎和勉勵之後,李逵終於見到了範純仁。
此時此刻,李逵對範純仁的心情很複雜。他覺得自己應該恨他,可同時又希望範純仁僅僅是好心。大宋好人不多,真要是連範純仁這等忠厚之人都變壞了,這天下還有一點讓他感覺到溫暖的地方嗎?
範純仁遲疑中,緩緩從書案上將一份拆開的信箋遞到了李逵的面前,開口道:“人傑,這是子由寫給老夫的信,不過……你應該也看一看。”
師叔祖蘇轍字子由,李逵是早就知道的,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來。
可當他忐忑的拿起了信,心裡卻越來越沒底。
他沒想到自己在解試胡亂寫的文章,竟然被拿到朝會上研究了。這就像是個笑話一樣荒誕,難道滿朝文武都看不出這策論有問題嗎?
可惜,李逵的策論對於大宋的文官來說,完全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合作,互助,共同致富。
大從三皇五帝之後,就沒有出過這等念頭,但是立意又高端的不得了。
大宋的文官們覺得這是一條坦途,既不會讓既得利益集團損失,又能讓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功德無量。
變法,變法,不就是爲了這個目標而變法的嗎?
只不過范仲淹的變法也好,王安石的變法也罷,都是從這個籃子裡拿走雞蛋,放到另外一個籃子裡。本質上來說,這是變法,更是劫富濟貧。貧者得到了好處,卻讓大戶出血,怎麼可能獲得朝堂上大多數人的支持。
可皇帝支持,纔是最讓人無奈的地方。
說白了就是左手換右手的把戲,算不得高明。可以說,他們的變法,註定會阻力不斷,險阻重重。
真要是有更好的辦法,爲什麼不用?
這是章惇第一次發現李逵這小子似乎已經從不入流,進入到了可堪一用的高度。
範純仁靜靜的坐着,等待李逵看完信件之後的反應。等到李逵平靜的放下信件,主要是他臉上也看不出是否是黑還是白,總之平靜且凝重。範純仁這纔開口:“人傑,你也該知道,這事要是做成了,將是爲我大宋謀取了萬世的基業。如果朝堂有所決定,必然一年內會有所行動。到時候,你可是風雲般的人物。”
李逵腦袋有點疼,他能說自己的策論是胡說八道的嗎?
這時候說,肯定晚了。
“小子當不起此等大任,還請範相另請高明。”李逵感覺自己的手都開始哆嗦了起來,老範你也太坑人了。
大家相安無事的將解試辦完,豈不是更好?
再說了,李逵覺得範純仁在騙他。
“人傑,辦法是你想出來的,你敢說自己沒想法?”說到激動處,範純仁突然從書案後繞出來,站到了李逵的面前,語重心長道:“人傑,這是機會,人生有幾次機會可以搏?這次你不抓住了,以後想要獲得這等機會就難了。”
“不可能是機會,只能是坑……”
“你說什麼?”範純仁挑眉問。
李逵支吾道:“小子年紀輕,不穩重,派老成持重的官員前去豈不是更好?”
“糊塗!”範純仁突然高聲怒道:“你小子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好處?再說朝廷怎麼可能派你去主持地方執政?你的作用是在旁補充完善此法,其他的與你一概無關。”
“什麼好處?”李逵壓根就沒有看出來。
範純仁道:“翰林學士李清臣出任明年春季的省試主考官。你的文章說起來真一般,尤其是淪。策倒是不錯,不過他是被歐陽永叔稱爲和你師祖齊名的文壇大儒,你以爲在他手裡,你通過省試的機會有幾何?但真要是搭上了這個機會,老夫敢保證,他一定會將你的考卷拔貢,只要通過了省試,殿試的時候由章子厚主持,他要用你,就不會吝嗇一個進士名額。一甲他做不了主,二甲難道他也做不了主?”
“而且,你應該知道,變法派雖說行事激進了一些。但是給官那是真痛快。你只要中了進士,一年之內六品通判之位唾手可得。我大宋文官升遷自有法度綱常,這已經是狀元的待遇了,你小子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彷彿李逵要錯失人生最好的機會,作爲長輩的範純仁痛心不已。可是李逵……說不心動是假的,可他明白一個道理,天上掉下來的好處越大,風險也就越大。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逵,此時嗓子眼有點發幹,當初他按住老虎腦袋的時候都沒有這等緊張。再說,範純仁雖說地天花亂墜,但李逵自始至終都覺得是個誘餌,很香,吞下去會死的很難看。
他覺得有必要自救一下,不用別人,就劉清芫妹子吧?
她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李逵正色道:“範老伯,你也知道我的難處。我和劉家走的很近,而且劉家如今是外戚,今後……”
“不就是女人嗎?抱在老夫的身上。”範純仁大包大攬的表示,他的面子很有用,天大的事也能給李逵平息了。
李逵哪裡是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用劉家的敏感身份讓範純仁打消念頭,臉色凝重道:“我沒想要悔婚?”
“都已經……”範純仁突然笑了起來,有點爲老不尊道:“老夫理解,少年人愛慕美色也是情有可原。聽說劉家的小女長的出水芙蓉一般的角色,你小子有福了。再說了,劉家不過是外戚,又不是劉家的兒子,不礙事。不會耽誤你當官。”
範純仁一點點的堵死李逵的退路。
最後李逵無奈,問:“您老剛纔說一年升官通判?”
“沒錯,真要是章子厚看重了你。省試殿試自有變法派的人幫你,到時候你小子可是洪福齊天,擋也擋不住。我和你說,六品通判,而且還是實缺,狀元都要羨慕你的運氣。”範純仁一個勁的吹捧,說起來他也感覺奇怪,似乎李逵的牴觸情緒大的有點不可思議。
李逵在心裡琢磨了一陣,通判,那麼既然要實現小農莊經濟,就不得不派遣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主持試點州縣的政務。
這個人是誰?
李逵突然問:“知州是誰?”
範純仁微微錯愕之後,隨即掰開了揉碎了幫着李逵分析:“這個人要有能力。改革派中有能力的人不少,但是能夠主持地方變革政務的人不多見。蔡氏兄弟是把好手,但是蔡卞不可能,他身份太高,不日也會晉升副相。而且章子厚也不可能放他離開廟堂;其次就是曾布,能力有,但是倨傲難以相處,也不是合適的人選;李清臣雖說清貴,但長於阿諛奉承之輩,能力不足……老夫和你師叔祖的猜測,這個人多半會落在蔡元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