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這聲音如同鐵匠鋪裡傳出來的打鐵聲清脆,但一點都不能讓人愉悅。甚至大殿之上,連皇帝都有種想要掐死李逵的衝動。
遷徙。
遷徙。
還是遷徙。
什麼地方能夠讓大宋遷徙幾千萬的人口?
“狂妄,出口不遜的小子!大殿之上,安敢欺瞞朝堂袞袞諸公。”
張商英跳出來是必然的,集賢殿是朝廷舉辦科舉的地方。要不是紹聖元年的這一科,皇帝趙煦是親政之年,要面子的皇帝覺得集賢殿格局臺下,非要在大慶殿舉辦殿試,要不然,根本就不會啓用大慶殿。因爲大慶殿的規格在皇宮中最高,要比集英殿的規格高很多。同時,集英殿也是舉辦朝廷宴會的地方。不出意外,幾天後的瓊林宴會在集英殿舉辦。
如果舉辦皇家宴會的規格再低一些的話,會在昇平樓。
和李逵爭論,不論對錯,對於二三品大員來說,太跌份。這裡,身份地位和這些朝堂重臣差了老大一截的就是右正言張商英了。
誰讓他連個御賜紫金魚袋都沒有,地位着實讓人着急,就像是個在大殿之上幫忙打雜的宦官。
事實上,他連御賜銀魚袋都沒有,地位讓他扎心
畢竟右正言是個官職很小,卻位卑權重。可官階實在丟人,才從七品。但因爲是中書省屬官,似乎朝堂上什麼事都能管一管,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
張商英也是倒黴催的,他當官快三十年了,才從七品。
這運氣也快逆天了。
不過,他升遷在即,左右正言雖說是個不大的小官,但排名在從七品官階第一位。面對其他的從七品官員,張商英有傲視羣雄的資本。
要是章惇出場,李逵還會擔心一番,張商英就算了。畢竟章惇有種要死一起死的氣質,在文人中,絕對屬於心狠手辣的一小撮。可張商英並非如此,他只是個工具,爲李清臣搖旗吶喊的工具,僅此而已。
李逵看都沒看張商英,輕聲道:“陛下,諸位大人,逵雖用三個‘遷徙’來評定上中下三策,但這三個‘遷徙’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哦,還有玄機不成?”範純仁醒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醒了,還是假裝睡着了,反正範純仁的開口,將張商英徹底撥到了一邊,沒他說話的份了。
老頭也是壞,想想張商英真的不容易,他二十年前就是司諫正七品官的權監察御史了,兢兢業業做官二十年,還掉了一級。這官運也夠陰雲密佈的了。
李逵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撇了一眼張商英,覺得不該放過這老小子,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位副主考官:“右正言大人,說學生狂妄,實乃不明。其實學生知道,右正言大人這些年爲大宋都奔西跑,勞苦功高……”
嘿嘿嘿……
大殿上傳來不規則的竊笑聲,張商英的臉頓時黑了下來。他從七品的官職,不需要李逵來提醒。
說什麼爲大宋東奔西跑,那是勞苦功高的意思嗎?這是被貶謫好不好?
像張商英這樣的倒黴蛋,大宋有很多。比如說李逵的大師伯黃庭堅就是其中之一。但這位不同於張商英,黃庭堅官越做越小,那是自作孽。按理說,黃庭堅被宣仁太后指定爲編撰《神宗實錄》的人選,肯定會被重用。
可黃庭堅似乎只對神宗皇帝的黑歷史感興趣,絲毫沒有給死人一丁點面子。比如說:大名府治水鐵龍爪事件,被他說成了是大宋有史以來的最荒唐的兒戲。問題是,鐵龍爪是宦官李公義進獻,王安石認可,神宗皇帝讚賞的好辦法。
這樣的黃庭堅,怎麼可能被重用?可黃庭堅畢竟也曾是做過知州差遣的五品官,比張商英之前可要風光多了。外放的話,也是知州起步。
張商英覺得自己裝死比較好,要不然李逵這黑小子一張利嘴,自己可能說不過。
他也想聽一聽李逵的高見?
要是不入流的水平,都時候就別怪他張某人落井下石了。
張商英心頭是滿滿的危機感,就按照陛下和滿朝大佬對李逵擺開的陣仗來說,李逵在殿試之後很可能獲得正七品的官身。這就要命了,到時候李逵這廝就敢在他面前稱呼‘本官’,而不是用小子,或者是學生這樣明顯低姿態的稱呼了。按照官職來說,張商英還比正七品第一級,到時候見到李逵豈不是要自己先拱手?
三十年仕途,宦海沉浮,就換來了個丟人現眼?
到時候,張商英面對李逵,應該滿京城的躲着,連見面都不敢了。
除非等他升官,還不能是從七品到正七品的升官,他心中眼熱的是正五品的給事中。不過,這不太可能。只要蘇轍在中書侍郎的位子上,他絕對不會允許張商英得逞。甚至張商英想要升官,都要受到蘇轍的激烈反對。
李逵終於開始說自己的策略:“學生以爲,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這《治平策》所談及的問題,自然可以用百姓的遷徙來解決。學生認爲,中原百姓聚集,人口衆多,但中原土地有限。有道是,蘇杭熟,天下足,我朝勵精圖治,爲何不能再選一水土肥美,地勢平緩之地,開創我大宋第二個蘇杭呢?”
李逵當然知道兩湖的重要性,明清時期,就有兩湖熟,天下熟的說法,再也不說蘇杭。但問題是,如今是大宋。開發一個十萬平方公里的糧倉,耗費一兩百年都很正常。他一個還沒有當官的平頭百姓,怎麼就知道兩湖可以耕種的農田會很多呢?
輿圖,可是國家最高機密好不好,是軍事秘密。等閒人根本就看不到,就連官員想看,都需要備案。不像是後世的地理課,隨隨便便就把地圖給拿出來了。
大宋有些閉塞地區的百姓,跑出去幾個縣,連自己家在哪裡都說不清楚。
李逵雖有走南闖北的經驗,但也不足以說明江漢平原有多大,可以養活多少百姓。洞庭湖周邊又能養活多少百姓。
這根本就不該是他一個還沒做官的士子該知道的事。
就算是做官了,他也不該知道。除非他在和輿圖有關聯的部門任職。比如說兵部,或者三司使之類的衙門。
不過,李逵的話給趙煦提了個醒,皇帝似乎被說動了,扭頭看向章惇。要論對大宋疆土的熟悉,朝堂上真沒幾個比得上章惇。這位帶兵南征北戰過,也做過三司使,地方上的履歷也非常豐富,就見章惇閉着眼睛想了想,頷首道:“似乎兩湖路可以試一試,只不過太慢。”
張商英傻了,他原本以爲章惇會跳出來大罵李逵胡說八道呢?
沒想到自家大佬投敵了,這比當年王安石欺負他更讓人絕望啊!
李逵並沒有結束話題,接着道:“陛下,諸位大人,學生第二個遷徙,也就是中策,就是將大宋百姓不斷向南洋遷徙,在呂宋,占城,等地聚集在港口周圍,乃至匯聚成城市。只要人數夠多,我天朝就有派兵保護僑民的理由……”
他原本想要說殖民來着,可大宋不興這一套,誰要說殖民就必然血腥無道,窮兵黷武之類的一堆高帽子丟過來。這是要被所有士子的唾沫星子淹死的局面。所以,李逵在心頭權衡之後,開始換了一個相對能接受的詞:“至此,我大宋王化南洋土人,且南洋地域廣闊,只要時機得當,二十年數百萬人不成問題。”
“這……”
李逵雖說的是王化,但意思還是那個意思。佔領港口,然後以港口爲中心一點點的往外推,這哪裡是王化,這是蠶食好不好?
“這是中策,最穩妥的策略。只要我大宋的百姓一直往南洋遷移,佔領數十個港口之後,南海既成我大宋後院之池塘矣。”
心動不?
反正別人不知道,趙煦就很激動,鼻子都紅了那種。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熱血彷彿要沸騰一般,開疆拓土,這纔是個偉大的皇帝該建立的功勳。他恨自己的皇奶奶宣仁太后高氏,不僅僅是大宋在高氏的主持下,他老爹神宗皇帝的變法付之東流;也不僅僅是高氏,還有元佑黨人不重視他;更重要的是,高氏將神宗皇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下的河湟之地給丟了。
也就是說,神宗皇帝一輩子的戰功,在高氏手裡化爲烏有,趙煦要爲自己的親爹鳴不平。
“接下來就是第三策,西北數路,州二三十,百姓才幾百萬,全賴西北兵事不利,番邦霍亂。此乃我大宋心腹之患也,滅西夏,將我百姓遷徙到興慶府未嘗不可?”
“西夏,你一個書生……”
張商英覺得李逵有點癡人說夢,他一個還沒當官的書生,還敢說滅西夏?當然,張商英也知道李逵這廝看着都不像是書生,尤其外界傳聞,李逵打遍御拳館無敵手,最後御拳館館主周侗不得已認了李逵爲師弟。
當然,這些都是傳言,當不了真。
不過,張商英覺得李逵要是去了西北,也沒什麼,至少眼不見心不煩。
章惇本來就有滅西夏的心思,主要是他先想把保守派都摁死了,在想辦法滅西夏。普通的戰爭,對於大宋來說,年年打。規模在幾千,上萬人的廝殺,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滅國戰,朝廷需要準備籌措的糧餉和軍隊,將是一筆天文數字。
如今的大宋,恐怕需要縮衣減食十年才能拿得出來這筆天文數字的物資。
這還需要沒有天災人禍的情況下。
不過李逵並不滿足於西夏,而是大言不慚的說:“西夏不過是其中一個目標,也可以是大理國,當然也能是遼國,咱們可以將百姓遷徙到這些地方,減少我中原腹地人口太多的困紓……”
李逵越說越挺高興,不過朝堂上皇帝也好,大臣也罷,臉都黑了。
李逵這廝是懟天懟地懟空氣,還有你不敢想的事嗎?
正在興頭上呢?
李逵被皇帝從集英殿趕出來了。
出了大殿的李逵摸着鼻子,感覺大宋的皇帝有點慫。別看西夏似乎很強,要針對西夏其實很簡單,封鎖,封鎖,再封鎖。
打經濟戰,讓西夏王朝內憂外患,只能跑出來搶。只要準備充分,李逵覺得西北大有可爲。
高俅遠遠就看到了李逵,也不敢跑,疾步走來,靠近了才問李逵:“人傑,君前奏對,如何?”
李逵懨懨道:“被趕出來了!”
不過隨即他又高興起來:“我以爲,陛下聽進去了。”
他哪裡知道,皇帝根本就不敢聽下去了,一個西夏,大宋打了五十年還沒有打下來。從仁宗皇帝開始,四代皇帝都沒有成功。這要是再加個遼國,簡直就是作死啊!趙煦尷尬的對諸位大臣道:“中策似乎不錯,下策也能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