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啊,就是不經唸叨。
衙門外,李逵打着阿欠,扣着眼角的眼屎,神情疲倦的來到了縣衙。昏天地暗的背了兩天的書,正是頭昏腦脹之際。
進衙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臨時翹班的李清。這位曾經的沂水縣捕頭。往日裡,行走在街道上都是那種氅衣帶風的節奏,腳步沉重而有力,咔咔直響,神氣的不得了。可如今呢?再看他,往日的風采已經看不到了蹤跡,反而眉宇間帶着一種憂愁。
在李逵的印象裡,李清最近對他說話越來越小心,沒有當初見面時候的隨意。這原因李逵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他成了縣令的學生,在沂水縣,基本上也是屬於一小撮能橫着走的人物了。
但有時間限制,三年。
大宋的地方官三年一任,三年之後周元就會離開沂水縣。到時候李逵要是沒有積攢起來足夠的底氣的話,他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到頭了。
當然,李逵也不是這樣的人,他自認爲還蠻有正義感的,最近就消滅了一夥作惡多端的山賊,成績斐然。
可是對李清,李逵多少有點愧疚,當初要不是他在縣衙門前胡說八道,李清也不會這麼堅決要脫離捕頭身份,就爲了兒子李雲能夠科舉路上趟出一條道來。主要是他也看出來了李雲絕對不是科舉的料。但一看到李雲那小子每次見到他想要動手削他,卻有信心不足的糾結樣,他心中那指甲蓋大小的愧疚就煙消雲散了。
李雲也是,當初自己也沒得罪這傢伙,爲什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對他翻白眼呢?
爺們雖然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但就是看不慣這股子小家子氣……沒辦法,做人就是這麼耿直。
“清叔,今天你當班啊!”李逵隨後問候一句,正準備擡腿進衙門。
李清也沒有料到剛剛和周元說過李逵的事,一轉眼就遇到了正主,小心翼翼的拉着李逵到了衙門的僻靜之初,說道:“李逵,剛纔大老爺問起你的事,我說了一些。”
李逵納悶,難道他斧劈聚義廳的豪舉已經驚動到了沂州地面,一州五縣都已經知道了?可細細一想,不對勁啊,如今的消息傳遞可沒有這麼快,一轉眼的功夫就路人皆知,怎麼可能?可心裡擔心不已,畢竟周元收他當弟子,可是看在他好學的態度上,才收下的。要是當週元知道自己手下的弟子不是書生的料,而是個十足的魔王,周元礙於名聲,多半會做出過激的反應。
當然了,李逵現在有錢了,不慌了。
可是面子呢?被周元逐出師們的惡名,將會伴隨他一生。多丟臉啊!
正當李逵胡思亂想的時候,李清卻解釋了起來:“十天前,你出縣城的時候,多少人都看到了,我也不敢給你打掩護。只能實話實說,族裡有事需要族人出面,你纔去了一趟鄉下。”
李逵眨巴了一陣眼睛,有點不解,李清爲了他竟然騙了縣令?
可是李清卻說道:“李逵你如今拜在大老爺門下,這是多好的機會。要知道我輩鄉民,一輩子恐怕都走不出這沂州地界,要想出人頭地,還要學業有成。機會這麼好,你可要把握住了。莫讓三叔失望。”
“多謝清叔提醒,小子明白了。”李逵是真心感謝,李清和他非情非故,卻能夠如此真心實意的勸他學好。這樣的人,再壞也不會害他。自然可以獲得他的尊重。
“清叔,老師還等着考校我的學問,我先進去了。”
李清伸手想要叫住李逵,卻張開的嘴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羨慕的看着李逵的背影,要是自己的雲兒也能拜在大老爺門下,自己就省心了。想到此處,李清咬着後槽牙暗暗下決心,回去還得好好操練兒子,不能虛度了光陰。
書房內,李逵躬身施禮道:“老師!”
“回來了,事情順利嗎?”周元自嘲一笑,擺擺手道:“等會兒再說,先背書。”
……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
這半個月,周元給李逵定下的任務就是,《周南》十首,《召南》十四首古詩,另外還有《論語》一卷五章。對於普通讀書人來說,這學習任務不可謂不重,但周元認爲李逵已經荒廢了好幾年,如今開始求學,已經落後了其他學子很多,不努力,怎麼能夠追上?
當然,周元給李逵定下的對手,肯定不是李雲這樣級別的對手。
而是在太學中苦學多年,或者南方各地出類拔萃的學子。目的只有一個,過省試,殿試提名。也就是說,李逵的對手只有那些未來的進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對手。
這個要求之下,周元不得不揠苗助長,不斷的壓榨李逵的學習進度。
雖然李逵完成了他下達的任務,但是中間磕磕絆絆,很不爽利。不如第一次來考校的時候那般輕鬆自如。
期間,周元多次皺眉不已,卻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打斷李逵的背誦。
但是對他來說,顯然是很不滿意的。接下來就是提問,雖說周元心中有疑問,但教學的時候,不願意被打斷:“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何解?”
李逵答道:“夫子可親而不可犯也,威不同於猛,猛同於暴戾,何至於猛乎。聖人全體渾然,陰陽合德,故其中盎然正氣浮於容貌之間者,蓋不過如此,當涵養其中可也。”
“不錯!”周元頷首不已,隨後又問了幾個問題。
李逵都如數解答之後,周元這才合上了書。換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坐姿問李逵:“知道爲何爲師第一個問題是聖人之態?
李逵心中暗暗叫苦,腹誹不已:還不是嫌棄我粗俗唄。不過總不能這麼說吧?他只好撿好聽的道:“老師是因爲小子出身山林,野慣了,用聖人修行來告誡學生,不忘修身之本。”
“沒錯,你能明白最好不過。”周元頓了頓接着問:“聽說你十日之前出城了?是否族中發生了事,需要爲師幫忙嗎?“
“這個……”
“做什麼吞吞吐吐之態,可知小人行徑。”周元見李逵揶揄的樣子,心中不快,板着臉問。
李逵心說,自己是個實誠人啊!
說瞎話騙人,不是他的本性。死就死了,心頭一橫乾脆就把事情說了,死球。“老師,事情已經解決了。主要是弟子聽聞韓巡檢的岳父的家財被牛背山的山賊搶走了,而韓巡檢又幫過弟子的族人。於是,弟子前去幫忙前去討要。”
“你去幫忙討要?”周元不是看不起李逵,山賊是好惹的嗎?你說去要,就能要來?尤其是自己的學生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和山賊作對。有道是君子不立與危牆之下,李逵倒好,哪兒危險就往哪兒扎。當初打老虎就已經夠驚悚了,如今倒好,改去找山賊的茬了,簡直就是膽大包天。這牛背山的山賊淮陽軍都拿他們沒辦法,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麼好結果?運氣差一點,可能小命都要玩完。周元想到這裡,臉色很不對勁,就差冷笑嘲諷了:“山賊願意還給你們嗎?”
“自然是不太願意。”李逵硬着頭皮道。
周元哈哈笑道,他覺得李逵碰壁沒什麼不好,反正這小子膽子忒大,總讓他這個當老師的有種心驚膽戰的緊張:“後來呢?灰溜溜的回來了?”
“也不是,主要是學生想到了聖人的告誡……給了弟子勇氣。”
“聖人什麼時候告誡你要去和山賊過不去了?”
“聖人云:見義不爲,不勇也。學生實在看不下去山賊的囂張之態,於是就打上了匪巢,只好將山賊殲滅了。順便解救了不少被山賊掠奪至山上的良家婦女。”李逵腆着臉覺得自己境界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哼哼……
不用多說,周元覺得李逵吹牛了。讀書人吹噓風花雪月的沒什麼,但是故意顛倒黑白就牽涉到人品了。正準備發飆的周元,突然被快驛的聲音給打斷了。
報——
“大老爺,牛背山山賊被剿滅,匪衆一干無一漏網,這是公文,還請老爺蓋印。”周元看着快驛送來的公文,愣住了。良久無力的揮動手臂,讓李逵先去吃飯。
看着李逵消失的背影,周元心中不免五味雜陳,別人家收弟子,倒是省心。而自己呢?一不留神,自家學生出門滅了一個山賊的山寨,轉而回頭過來沒事人似的背書。這弟子還能要嗎?
忽然,周元愣住了,李逵既然十天前就出發參加剿滅牛背山的山寨,那麼他總該準備一兩天吧?
往來路上也要耗費十來天。
這算下來,這小子就學了兩天,過來交差了?還讓他險險的過了?
周元想到這些頓時氣結,咬着牙惡狠狠的發誓道:“小子,爲師會好好操練你的。看你還敢不敢出去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