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塔梅村之夜

老人臉上的表情開始豐富起來,一會兒微笑,猶如慈祥的主教,一會兒嘆息,猶如即將失去依靠的老人。

霍格夫多麼想在自己最後的日子裡,有自己那親愛的孫女陪伴在身邊,可是這裡被德國納粹軍佔領了,他們會偶爾來到這裡,他們毫無人性可言。自己已經老了,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在自己的家鄉,但妮可不一樣,她還小,她還有光明的未來可以追尋。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妮可和艾倫都靜靜的望着這位老人,看着他不斷變化的神情。

霍格夫的心中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掙扎,可是現實中時間只過了幾十秒,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想了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幾十秒鐘,漫長如一個世紀。

只見霍格夫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得,轉頭望向艾倫,渾濁的眼睛中帶着一絲哀求:“士兵,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求求你,帶着我的孫女妮可離開這裡,可以嗎?”

艾倫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對老人會說出這話完全沒有準備。

小妮可同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抱着霍格夫的胳膊,帶着詢問的語氣說道:“爺爺?你怎麼了?”

霍格夫回頭看着妮可,揚起長滿了老繭的手撫摸着妮可的頭髮,臉上掛滿了慈愛的神情。

“年輕的士兵,請你答應我的請求,我知道你們或許還要戰鬥,或許我的請求會讓你很爲難,那麼我向你道歉。但請你務必答應我,這裡已經成爲了被侵略區,那些慘無人道的侵略者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來到這裡,我已經看到聽到了太多太多的慘劇,我無法想象,當有一天,他們發現了妮可之時,會發生什麼事情,我真的無法想象。”霍格夫說着說着,聲音竟是低了下去,艾倫能聽的出來,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哀求。

“爺爺。”妮可抱着霍格夫的胳膊,眼睛紅紅的,發出了微弱的哽咽聲。

一位老人和一位少女相擁而泣,老人因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希望而要把孫女寄託給別人,絕望而悲傷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

艾倫看着這觸動他心靈的一幕,握緊了拳頭,他深情的凝望着面前的老人和少女,眼神突然變得無比堅定。

捏了捏稍稍有些酸的鼻子,艾倫不緊不慢的說道:“康姆老先生,我能理解您的意思,但是,請原諒我不能接受您的請求。”

霍格夫一愣,擡頭看向艾倫,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艾倫的聲音打斷。

“當弱小而善良樸實的人們遭受到強大而邪惡之人的壓迫之時,拯救他們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是帶着他們踏上那充滿坎坷的逃亡之路。”

說着,艾倫那年輕的臉上又浮現出自信的微笑:“很可惜,那不是我的作風。我選擇另一種,那就是,摧毀那些邪惡的東西,爲善良的人們帶來光明。”

霍格夫和妮可不再哭泣,看着背靠窗戶的艾倫,此刻正有一道陽光透過門窗,照耀在艾倫身上,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不知爲何,他們彷彿從艾倫的微笑和話語中,看到了美好到來的希望。

“老先生,我需要整個烏梅爾鎮地區的地形資料,以及烏梅爾鎮上的德軍資料。”

“這個交給我,我在這裡生活了六十餘年,不會有人比我更瞭解這裡,需要的話,我能說出烏梅爾鎮上有幾條街道,哪條街道上有幾棟房子,甚至那座房子有幾扇門,幾扇窗。”

“這正是我需要的。”

“可是你的兵力是否不足?鎮上可是有着近二百的德國士兵。”

“我只打有把握的仗,別小看他們,您也說過,他們看起來都是非常優秀的士兵,他們可以一個當十個來用。”

“是的,對此我毫不懷疑。”

三個小時後,當艾倫從小屋中走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拯救小隊的成員們都在門外一臉焦急的等着。

當看到艾倫出來時,第一個開口的就是話多的列爾賽:“艾倫,大家都等得急死了,你在裡面幹什麼用這麼久?”

艾倫神秘一笑:“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說着,艾倫回頭看向剛剛走出來的妮可:“帶我們去休息的地方吧。”

妮可點了點頭,用好聽的聲音說道:“大家都跟我來,村子裡的人大部分都走光了,很多房子空了出來,我帶你們找一家寬敞的房子住下。”說着,妮可對着衆人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列爾賽用胳膊捅了捅比爾:“嘿,這小姑娘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可愛,跟剛纔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啊?”

比爾瞪了列爾賽一眼:“哼,我怎麼知道。”沒好氣的丟下這句話,比爾已是跟着艾倫和妮可的腳步向前走去,他白天被艾倫吼了一句,心情很不好。

“誰惹到他了?火氣這麼大?”列爾賽一臉茫然。

“或許是因爲白天被艾倫罵了吧,這小子從小就討厭別人對他吼。”加斯聳聳肩說道。

李子剛嘴角彎起,露出一絲微笑,看着艾倫的背影,感嘆道:“或許,他以後會習慣的。”

大家在妮可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相對較大的院子中,看屋子的牆壁,還是屬於比較新的房屋。

“好了,大家今天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再見。”妮可對着艾倫他們揮了揮手。

“謝謝你,晚安。”艾倫揚了揚手。

妮可看着表情溫和的艾倫,輕輕一笑:“謝謝,對了,屋子裡有牀,別睡在院子裡,會着涼的。”說完,妮可緩緩地走了出去,帶上了院子外的大門。

“牀,哪裡有牀?”列爾賽激動的叫喊着,向屋裡跑去。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雖不似列爾賽那般不顧形象,但也都快步走向臥室,這家人一看就是村子裡的富裕人家,光是臥室就有四個,足夠他們睡了,而且還不會太擁擠。

“比爾,能聊聊嗎?”

伴隨着艾倫的聲音,比爾快速的步伐戛然而止,機械式的回身看向艾倫,只看到那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正帶着可愛的微笑。

衆人同情的看了比爾一眼,但誰都沒有停下步伐,朝着各自的目標走去,他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在牀上睡覺是什麼感覺了。

望着已經漆黑一片的夜空,艾倫和比爾兩人席地而坐,各懷心事。

艾倫突然提起了往事:“比爾,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嗎?”

“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小子看起來很囂張。”比爾看了看艾倫。

“是啊,我看到你想揍我,就跟現在的表情一樣。”艾倫依舊望着天空,根本沒有看到此刻的比爾是什麼表情。

比爾一愣,訕訕的笑了笑:“沒揍你是正確的,當時蓋亞也在場,我想如果真的動手了,捱揍的會是我。”

“是啊,當時蓋亞也在,他也在。”說着,艾倫的聲音竟是有些低沉起來。

感覺到了艾倫的低落情緒,比爾看着艾倫,這個他從來沒有看懂過的少年,他無法理解,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做出決定時的果斷,他面臨危機時的正確對策,他自信得讓人崇拜的微笑,他那可怕的嚴肅神情以及如今那孤獨而又悲傷的語氣。

他是如此的讓人看不透,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追隨。

艾倫突然轉過頭來,看着比爾笑了笑:“就算現在只有我自己,我一樣可以揍你。”

“是啊,你是隊長。”比爾說着,心中竟是輕鬆了起來,只因他看到艾倫已從低沉的情緒中調整了過來。

“呵呵,開個玩笑。”艾倫說着,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知道我今天爲什麼要那麼做嗎?”

“你指什麼?”比爾問道。

“喝斥你,以及,討好小妮可。”

“爲什麼?”比爾還真不知道,不過他對這個挺好奇的。

艾倫站了起來,看着遠方:“妮可是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雖然年齡不大,但她懂得什麼是尊重,就像剛纔,她對我們露出了可愛的笑容,這說明,她認同了我們這些人。我只是想告訴你們,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那些苦難中的人們,只要他們還心存善念,就會懂得相互尊重,我們尊重他們,他們也會反過來尊重我們,並把我們當成朋友。你看看那些德國人,他們喊着一統世界的口號,喊着讓人民順從他們,可是他們對人民做出了什麼?暴力得不到任何東西,人們表面的屈服只是因爲被他們那無恥的淫威嚇倒,這是錯誤的。我們不同,我們是來實現解放的,我們要從心裡,發自內心的去尊重他們,那樣纔會被他們歡迎,受到同樣的尊重。”

比爾愣了愣,看着艾倫的背影,良久,他低聲道:“我或許,明白了一些。”

“恩,今夜的月亮真美。”

“是啊,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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