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城,鋪着藍色天鵝絨地毯的書房中,琥珀將剛剛傳來的情報送到了高文面前:“這是西線遠征軍那邊在畸變體一度佔據過的區域找到的新線索,我整理好了,你看一下。”
高文從手頭的工作中回過神來,擡頭看了正將上半身從一道暗影裂隙中探出來、手裡舉着一份文件的琥珀一眼,一邊伸手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一邊隨口問道:“什麼方面的?”
琥珀把東西遞過去,扶着桌子從暗影裂隙裡跳了出來:“前哨研究艦的地面行動小組在狼脊山的畸變體營地廢墟中發現了某種人造物的殘骸,初步分析那東西和海妖在深藍脈流裡‘打撈’到的立方體有一定的相似性,不過損壞嚴重,很多結構已經沒法復原——現在那樣本已經送上運輸機往這邊運了。
“另一方面,奧古雷五王之一的威克里夫國王向遠征軍提供了線索,他說畸變體在進攻法爾姆要塞的時候曾有令人費解的行動,它們不計損失地強攻要塞北塔所在的高地並在那裡停留了很長時間,之後聖潔殘陽戰團的技術神甫們根據該線索搜索了北塔廢墟,在廢墟下面發現了未被完全破壞的符文矩陣和法力水晶。根據現場殘留的能量波動,技術人員們懷疑那些畸變體或者它們背後的指揮者曾經在那裡進行過某種能量波動巨大的……法術儀式。”
高文翻閱着手中整理好的文件,此刻手中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擡起眼皮看着琥珀:“某種能量波動巨大的法術儀式?”
“比如張開一道通往深藍脈流的空間裂隙,”琥珀聳聳肩,“技術專家們是這麼說的。”
高文的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在長時間的凝視和沉吟之後,他終於將文件扔到桌子上,並在長長地呼了口氣之後靠在身後的椅背上。
線索浮上水面所帶來的輕快明朗感和知曉陰謀所帶來的壓抑緊迫感同時出現在他心中,兩種感覺雜糅在一起,卻反而讓他的思緒比任何時候都清晰敏銳起來。
“這事兒……”琥珀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文的反應,憋了幾秒鐘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怎麼看?那些畸變體……”
“昨天這個時候,奧爾德南那邊也發來了一份聯絡,羅塞塔提起他們的前線指揮官注意到那些怪物的一些異常動向,懷疑那些怪物的行動背後有更大的陰謀,而現在我們發現了進一步的實質證據……這份證據和海妖此前所發現的線索相吻合,”高文重新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地沉聲說道,“琥珀,我想這就是那些怪物真正想做的事情——它們在深藍網道里投放符文石的行動還在進行,而且這件事的重要程度遠超其他行動,甚至……”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幾秒鐘,似乎是在反覆衡量什麼,但最後他還是說出了自己大膽的猜測。
“甚至它們這次對文明世界的大舉進攻都有可能只是爲了實現這件事而採取的手段之一……在它們的軍事行動背後,將那些‘立方體’投放到特定的地方纔是它們真正的目標。”
聽着高文的說法,琥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它們發動這麼聲勢浩大的一場戰爭,真正目標其實根本不是佔領什麼地方,也不是爲了毀滅某個國家,它們的很多行動壓根就是幌子,就只是爲了能把那些‘石頭’扔到深藍網道里面?!”
“在深藍網道里投放立方體和‘製造毀滅’或許並不衝突,”高文擡起眼皮看着眼前的暗影突擊鵝,“我們之前唯一的缺漏,就是未能把敵人在廢土內投放的‘立方體’和它們這次發動的戰爭聯繫到一起——我們此前認爲這是兩個獨立進行的行動,但現在看來,這兩件事是一體的。”
琥珀眨巴着眼睛,她所掌握的情報在腦海中飛快地組合,逐漸梳理出了新的脈絡,片刻之後,她若有所思地打破了沉默:“所以我們現在至少能確定兩點:第一,那些怪物僅僅在廢土內投放‘立方體’顯然是不夠的,如果它們這個行動有某種‘指標’存在的話,那這個‘指標’中的一部分‘投放點’顯然位於文明世界,所以它們才必須發動這場戰爭,並在某些地方採取不惜代價的行動。
“第二,它們這個‘投放計劃’還沒有完成,不管還差多少,只要預定的‘投放目標’還未實現,它們就必須繼續行動下去……”
“從某種意義上,這兩個都是好消息,”高文點點頭說道,“我們當初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哨兵針對深藍網道的陰謀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而凡人世界已經來不及採取對策,但現在我們發現那些怪物還在不斷找地方投放那種立方體,這就說明我們的敵人在行動上也沒順利到哪去……或許哨兵嘗試打造的那個‘系統’有着十分嚴格的限制,或許是海妖們陰差陽錯的‘打撈’行爲破壞了敵人的計劃……不管是哪個原因,這都是好事。”
高文的話讓琥珀感覺鬆了口氣,但很快,她便從這些樂觀的判斷背後意識到了那些隱藏的壓力:“但這樣一來,我們目前‘確保局部優勢,利用戰略縱深,逐步削減敵軍’的作戰方針就……”
“沒錯,我們恐怕不得不做出一些應變了,”高文面沉似水,緩緩點頭,“‘哨兵’仍然在不斷向深藍網道內投放立方體,但我們沒辦法確定它的‘投放標準’是什麼,我們不能確定哪裡是下一個‘投放點’,也不能確定敵人到底還打算投下去多少立方體……所以現階段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所有戰線上一步不退,不能再出現任何新的淪陷區,因爲任何一個破口都可能意味着哨兵的計劃將得以推進,哪怕我們之後能收復那些地區,那些怪物可能也已經把立方體投下去了……”
“但這樣一來我們的反攻計劃就不好辦了啊,”琥珀使勁撓着頭髮,儘管她並不是個軍事方面的專家,但好歹也跟着高文耳濡目染了這麼多年,一些淺顯的道理她還是能想明白的,“剛鐸廢土周圍可是一條漫長的戰線,聯盟軍力本來就不怎麼充裕,現在還要死守所有陣地,北線和東線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局部優勢能不能維持下去都是個問題,更別提咱們還計劃反攻廢土,在剛鐸污染區建立起貫穿整個廢土的‘阻斷牆’……咱們哪有那麼多兵力?”
“……塔爾隆德已經派出三波遠征軍,現在分別頂在奧古雷、提豐和塞西爾三條戰線的最前線,聖龍公國、北方城邦聯合體甚至矮人王國那邊也已經把自己壓箱底的精銳都派了出來,大陸南部情況不明,紫羅蘭王國都是一幫自閉的隱士,完全指望不上……”高文慢慢說着,臉色顯得略有點陰沉,“但無論如何,除非我們能準確判斷‘哨兵’下一個立方體的投放點,否則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所有的防線,這不是個選擇題……”
在思慮中,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不遠處牆壁上所懸掛的地圖上——在那比例精準的洛倫大陸全境地圖上,紅色與藍色的箭頭和註釋標註出了幾乎整片大陸的局勢,除了南部地區的信息較少之外,整個廢土防線到處可見錯綜複雜的標記,來自各國的聯軍,畸變體軍團的大舉攻勢,犬牙交錯的淪陷區與爭奪區,還有支離破碎的宏偉之牆屏障……廣袤的文明世界中心如同出現了一片黑暗破碎的深潭,而那深潭中溢出的污濁泥漿正如流毒般污染着周圍的一切。
高文注視着這幅地圖,但他更多的精力卻已經開始集中在腦海深處的連接上,他的“視野”在感官中漸漸拔高,來自外太空的衛星俯瞰視角在腦海中浮現。
在雲與霧之間,他看到了戰火中的洛倫大陸,陽光正從大氣層頂的一側傾斜着照射在這片土地上,大地中心的黑暗廢土如一塊醜陋的傷疤般醒目,而原本包圍剛鐸全境的那層發光高牆此刻則呈現出支離破碎的狀態,大大小小的缺口處,是紫黑色中混雜着暗紅色的刺眼痕跡,這些痕跡從廢土中“流淌”出來,彷彿腐蝕過後的傷疤般印在原本青山綠水的大地上,而每一片這樣的疤痕周圍,要麼可以看到升騰的硝煙,要麼可以看到仍在持續的閃光——或者,一片廢墟。
老舊的衛星監控系統並不能給出大地上所有的細節,在廢土氣息最濃郁的區域更是有着難以穿透的干擾,但即便如此,來自太空的俯瞰仍然可以讓高文大概瞭解洛倫大陸的情況——這些信息不夠全面,但在之前各個戰區通訊斷絕、友軍防線接連淪陷的最驚險時刻,正是這些有限的情報讓高文始終能大致把握局勢,不至於令一切失控。
即便到了現在,這份俯瞰視角仍然在發揮作用。
高文的“目光”集中在了大陸南部,那是目前爲止整個戰線上最後一處和北方通訊存在嚴重不暢的區域——通訊問題甚至還在其次,畢竟現在至少有阿莫恩可以在大陸南北之間充當信使,南線戰場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缺乏支援。
提豐的魔法師團和國立騎士團實力雖強,但經過冬堡戰役的損耗,他們如今也已經沒了曾經傲視諸國的底力,目前整個東線只有提豐北方部分地區還能維持局部的優勢局面,卻難以向南方提供什麼支援,奧古雷方面更是剛從險些亡國的危機中緩過氣來,自然也沒什麼餘裕,至於塞西爾……
太遠了,寒冬號所帶領的帝國海軍這時候還在沿着西部環大陸航線修復通訊網,塵世黎明號和柏德文公爵所帶領的軍隊也不足以一路支援到南方。
而且哪怕沒有這份遙遠的距離也沒辦法,塞西爾帝國的軍力也有極限,在北方地區的廢土軍團即將捲土重來的壓力下,高文也不可能把手頭的兵力無限分攤到其他地方。
但即便如此,高嶺王國與白銀帝國的聯軍仍然必須守住整個南線戰場。
……
陽光照耀下的聖靈平原東部,高聳的索林巨樹覆蓋着大地,在陽光與微風中舒展着她那規模龐大的枝丫,而一種低沉悅耳的鳴響則在這株“奇蹟之樹”樹冠深處的某些腔室中迴盪着,宛若風吟,又若夢囈呢喃。
一處規模較大的、由木質結構和綠葉層層包裹起來的腔室內,柔和的微光照亮了這開闊的空間,一道道藤蔓表面的熒光開始流淌,而在腔室中心,大量藤蔓與根鬚交錯盤織而成的“苗圃”深處,一團花藤突然抖動着舒展開來,貝爾提拉的身影出現在花藤之間,慢慢睜開了眼睛。
“……毒性孢子失效,推進中止了麼……”這位昔日的黑暗教長低聲自言自語着,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波動,“呵,真不愧是我昔日的‘同胞’,抵抗起來倒是挺頑強……”
她能感覺到冬日裡和煦的陽光正照耀着索林巨樹的樹冠,但在同一時刻,她也能感受到從南邊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黑暗與陰冷——她的遠端肢體正在向着那片廢土延伸,在泥土與岩石的深處,在剛鐸廢土的邊緣地帶,屬於索林巨樹的根鬚藤蔓和屬於廢土黑暗神官的根鬚系統正在持續着一場常人無法理解的戰爭。
毒性孢子,戰鬥裂生體,對抗性信息素,以及最直接的絞殺和神經寄生——每分每秒,貝爾提拉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來殺傷着那層保護着廢土根系網絡的“免疫屏障”,嘗試將自己的力量延伸到廢土內部,而每分每秒,那個由她昔日同胞們所控制的根系網絡也都在進行着頑強的抵抗和反擊。
這樣的拉鋸戰從戰爭伊始持續到現在,甚至已經開始對整個北方戰線附近的生態環境產生肉眼可見的影響——黑森林中生長出了繁茂的綠色植物,腐化黑暗的土地上開始鑽出荊棘和腐藤,各種正常或不正常的植物在文明世界的邊界蔓延着,一時間難分勝負。
此刻,貝爾提拉的一部分意識從遠方那場曠日持久的對峙中暫時抽身,她短暫地休息着,思考着新的神經毒劑與信息素的“配方”,同時也認真感受着聖靈平原上空的陽光。
這陽光是她平日最喜歡的消遣。
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沙沙聲突然從腔室深處傳來,打斷了貝爾提拉的思考,她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由葉片形成的“門”正向左右兩邊打開,一個身披灰白色樸素外套、身材嬌小的身影則小心翼翼地從那裡探出頭來。
“貝爾提拉姐姐……是您‘回來’了?我聽到這邊有些動靜……”
貝爾提拉驚訝地看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嬌小精靈:“貝爾娜?你怎麼跑到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