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輪輝煌的巨日完全上升至天空的最高點,帶着淺淡木紋和輝煌冠冕的日輪在天空中灑下無盡的光輝,整座紅玉城都沐浴在溫暖與光明之下,此時寒冷的冬季已經結束,復甦之月正在爲這片大地帶來一年最初的生機,從紅玉城高聳的城牆到焚燬之後的紅玉林地邊界,來自奧古雷各個部族的戰士們在一座座營地中集結着,在這個溫暖的日子裡等待着新的命令——羣山屏障已得到重建,敵人已經被趕回廢土,無數被摧毀的城市正在等待收復和重建,惴惴不安的人民也開始期待着新的生活,然而對於最前線的人們而言,即便寒冬已經結束,這場戰爭也還遠遠沒有走到盡頭。
卡米拉與雯娜並肩走在城外的駐紮區邊緣,他們正穿過人類士兵的營地,準備前往駐紮在紅玉林遺址的靈族駐地,當一陣暖風從山林的方向吹來,卡米拉耳朵末梢的絨毛感受到了這令人舒適的氣流,這位獸族大酋長忍不住眯起眼睛,尖尖的耳朵在空氣中抖動了兩下:“春天來了啊……”
“是啊,我幾乎以爲春天不會來了——之前那真是我這輩子度過的最難熬的一個冬天。”雯娜摘下了自己的兜帽,讓灰白色的長髮在風中隨意披散下來,她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營區,看到那些整齊排列的帳篷與板房之間是正在做着整備的人類士兵,那是威克里夫從西部地區重新召集起來的部隊。
那些士兵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裝備,或無聲地在營房之間列隊行走,通過環大陸航線和跨國鐵路運過來的武器裝備已經下發到這些前線戰士的手中,傳統的刀劍換成了塞西爾制式的熔切劍,弓弩與法杖換成了灼熱射線槍和帶有大容量儲能裝置的魔導終端,所有部族的士兵都在以極高的效率學習並熟悉着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而在各部族軍隊中,這些人類士兵的進步速度簡直驚人。
有在營地邊緣巡邏的士兵注意到了正在從營地外面經過的兩位部族領袖,他們停下來向雯娜和卡米拉行禮致敬,隨後便轉身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巡邏路線上。
“……你感覺到了麼?他們胸膛中都燒着一團火,”卡米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位獸人大酋長用一種深沉的視線望着人類營地的方向,雙耳微微向後延伸,在獸人的傳統中,這是對勇士致意的姿態,“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如高山勇士般意志堅如鋼鐵,他們隨時做好了與那些入侵之敵決死的準備。”
“法爾姆要塞失守之後,人類部族失去了兩座城市和無數村落,十幾萬人沒能從那片煉獄中逃出來,那裡麪包括很多人的親朋手足,甚至連他們的國王也爲此失去了一條手臂,儘管威克里夫自己很看得開,但當他帶着一條機械手臂返回後方重整兵馬的時候,無數人的怒火便被瞬間點燃了——這一點恐怕那傢伙自己都沒想到,”雯娜搖了搖頭,“現在,奧古雷的人類部族與那些怪物之間可是真正的深仇大恨,這也是爲什麼柏德文公爵會選擇讓威克里夫的部隊成爲首批與塞西爾遠征軍共同批進入廢土的軍團——他們能抗得住最大的壓力,也做好了抗住壓力的準備。”
“但他們也很容易自我毀滅,”卡米拉沉聲說道,“如何在巨大的憤怒和殺戮衝動下避免自我毀滅——這是連高山勇士都必須面對的挑戰。”
“這就要看威克里夫的本事了,我相信那傢伙能管好自己的部隊,”雯娜微微笑了起來,“而且你的山地軍團不是也很快就要進入廢土了麼?別忘了照應着點我們的老朋友。”
“不必你提醒,打仗我很專業。”卡米拉笑了起來,尖銳的犬齒在嘴角閃爍着寒光。
雯娜的視線則從不遠處的營地上收回,並看向了另一個方向——在她的右手邊,是一片開闊而焦枯的土地,冬日的積雪已經盡數化去,戰爭所帶來的醜陋傷疤直觀且觸目驚心地烙印在大地上,數不清的焦枯殘骸和厚厚的灰燼覆蓋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曾經參天的古樹和刻有先賢名字的石柱皆傾頹在這片焦土上,被掩埋在灰燼與塵埃中。
與紅玉林海一同焚燬、埋葬的,還有這裡曾經的守林人,獸人曾經的一段歷史,以及她童年時期和卡米拉一同在這裡狩獵、採摘時的記憶。
“我聽說,這地方的名字還是沒變,”雯娜下意識開口道,“你的幾位薩滿巫師討論說要不要給這片林海改個名字,畢竟曾經鬱鬱蔥蔥的紅玉林已經被大火燒盡,這裡剩下的只有焦土,但你駁回了所有這方面的提案,最終還是下令保留了紅玉林海這個地名……”
“生長在先祖之峰的蘇生之木會在大火之後更加茁壯,柏德文公爵則告訴我,生活在聖靈平原的人堅信‘焚燒之後的土地會長出更加茂盛的新芽’,紅玉林海最初只是一片小小的樹林,是我們的祖祖輩輩將這片樹林變成了‘林海’,”卡米拉表情平靜,“總有一天,這裡還是會恢復那鬱鬱蔥蔥的模樣,所以……紅玉林海仍然是紅玉林海。”
雯娜眨了眨眼,而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嗡鳴聲突然從高空傳來,打斷了她和卡米拉的交談——那嗡鳴聲從弱到強,從少到多,並漸漸匯聚成了一片在天地之間迴盪的聲浪,如雲端巨獸在天空發出了低吼,這莊嚴低沉的聲音讓兩位部族首領下意識地擡起頭,塵世黎明號以及十二座戈爾貢飛行堡壘莊嚴巍峨的身影映入了她們的視線。
在過去的大半個冬天,這些如飛行城池般驚人的工程學奇蹟一直懸浮在紅玉城的上空,它們象徵着聯盟最強大和最先進的力量,爲這片遭遇重創的土地帶來了無窮的信心和戰意,而現在,那些空中堡壘周圍的龐大符文矩陣正在一個接一個地點亮,伸向天空的翼板陣列如燃燒般釋放出燦爛的流光溢彩,魔法粒子從裝甲帶之間的釋能柵格中噴薄而出,又如雲霧般環繞着它們堡壘龐大的軀體,隨後,這氣勢恢宏的要塞羣開始漸漸向着東方的天空移動——在輝煌的巨日下,它們所釋放出的層層光環彷彿正連接成一片海洋,而在那粼粼波光下,紅玉城內外數不清的營地中突然爆發出瞭如山般的歡呼。
“他們出發了,”卡米拉突然握緊了拳頭,她努力擡起頭望着空中要塞羣航行的方向,在輝煌的巨日光輝中睜大了眼睛,貓科動物般的瞳孔收縮成了兩條細線,隨後彷彿是爲了強調什麼似的,她又用力點了點頭,再次說道,“塵世黎明號出發了!”
雯娜深深吸了口氣,她生性平和冷靜,此刻卻也被前所未有的激昂情緒鼓動着身心,上一次她產生類似的感覺還是看到滿載着工業品的列車駛入風歌城的時候。這位灰精靈首領看着那些氣勢恢宏的龐然身影一點點在陽光中變成連綿成片的模糊巨影,聽着從城外的營地傳來的如山如海般的歡呼,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願塵世迎來黎明……”
“塵世黎明號已起航。”
紅玉城外東部營地,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輕聲說着,收回瞭望向天空的視線。他此刻正站在一輛擁有複合護盾和厚重裝甲的前線指揮車旁,一輛“鋼鐵大使”多功能戰車正在附近的空地上展開自己的車載魔能水晶並將充能力場覆蓋到周邊範圍,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戰車部隊正在啓動引擎,遠征軍戰士們正在登上運兵車輛,龍騎兵戰機在低沉的嗡鳴聲中緩緩升上天空,並與地面指揮站建立了鏈接信號——在統一且高效率的指揮下,這支訓練有素的遠征部隊已經做好了奔赴戰場的準備。
“向威克里夫國王發信,”柏德文公爵轉頭對自己的副官說道,“我部將在十分鐘後出發,向羣山屏障隘口移動,請他的部隊及時跟上。”
“是,公爵大人!”
……
陽光漸漸下沉,漸呈橘紅色的天光均勻地潑灑在列車站的站臺上,位於大陸東部的提豐帝國比其他國家更早地迎來了夕陽,而在逐漸濃重的黃昏色調中,赫米爾子爵下意識地拉了拉領口的領結,又左右調整了一下身體的重心,再次擡頭看向站臺立柱上懸掛的那座機械鐘,感覺那支由黃銅鑄造的指針此刻走的竟然是如此遲緩,甚至遲緩到了讓人忍不住懷疑它是否已經壞掉。
他站在這座位於帝國西南邊陲的車站站臺上,遠離了他熟悉的、繁華舒適的奧爾德南,遠離了他鐘愛的爐火、花園以及那把帶有天藍色坐墊的高背椅,在這裡沒有訓練有素的女僕和侍從,只有死板強硬的士兵和腦子一根筋的技術人員,沒有愜意的浴池和花廳,只有機械轟鳴的組裝工廠和枯燥無趣的站臺,他已經用了很長時間來適應這種巨大的變化,但他這些日子已經開始漸漸承認,自己在“適應環境”這項能力上或許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有天分。
“有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腦子是出問題了,”已經在站臺上等了半天的子爵先生忍不住低聲對身旁的隨從說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因爲他不希望不遠處那些同樣在等待中的工匠和士兵們聽到自己在念叨什麼,但他不介意把這些話說給自己的貼身男僕,因爲這是他除了管家之外最信賴的人,信賴程度甚至超過了家族中的任何一個兄弟姐妹,“竟然會主動申請來這地方……這裡離戴森伯爵駐守的邊境可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我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嗅到空氣中飄來的、廢土的臭味。”
他並不知道廢土有沒有臭味,但這座邊陲小城中的蕭殺緊張氣氛真的讓他覺得,自己在這裡的每一個早晨都會聞到那來自廢土的氣息——那是距離死亡太近的味道。
僕人開口了,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您還是主動申請來到了這裡,作爲一個勇敢的提豐人,在這裡發揮您那不可替代的作用——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那樣有着管理複數工廠以及迅速組建大規模技術團隊的經驗的。”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些方面確實比那些養尊處優的草包要強一點點,”赫米爾子爵捏了捏自己的鬢角,“而且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帝國需要她的每一個公民格盡職守,尤其是如今這個艱難的時刻……我們都得做好準備。”
他再次拉了拉自己的領結——最後乾脆把它直接解了下來,如果是在奧爾德南的某個沙龍上,他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粗鄙之舉,但此刻這卻讓他瞬間感覺到了莫大的輕鬆,他不禁開始後悔自己在過去的那麼多天裡爲何要一直用這無用的東西來折磨自己了。
隨後他再次擡起頭,看向了那道在夕陽中向着南方延伸的V形軌道,看着它一路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這是個艱難的時期,哪怕是驕傲的提豐人,也必須承認此刻的艱難,但作爲貴族,他有必要讓追隨自己的人相信這艱難局面終究會過去,而每一個人都應當在這個過程中發揮自己的作用——或許就是心中這點驕傲感真的在發揮作用,他主動申請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座距離前線只有一天路程的邊陲城鎮,而現在,他正在等待一輛從南方發來的列車。
這條鐵路線通往藍巖丘陵方向,諷刺的是,它幾乎不曾被真正使用過——作爲聯盟商業活動的一部分,它在112會議結束之後不久便飛快地建立了起來,卻在剛剛建成沒多久的時候便遭到了戰爭的洗禮,被那些蠢笨卑賤的怪物肆意破壞,現在白銀精靈和提豐帝國的戰士們又奪回了一度淪陷的土地,修復了這寶貴的交通線,赫米爾子爵腳下的車站在這片土地上等待了一整個冬天,今天才終於要迎來造訪這裡的第一輛列車。
就在赫米爾子爵忍不住想要再次看向那座機械鐘錶時,響亮的車笛聲終於從地平線上傳來。
子爵先生頓時站直了身子,所有的不耐和疲憊盡數消散。
他要以最得體的姿態,像個真正的提豐人那樣接待精靈們。
魔能列車在軌道上呼嘯行駛,車頭上烙印的白銀帝國徽記已經清晰可見,斥力機關微調着角度,讓這沉重且龐大的鋼鐵造物漸漸減速,一節又一節的載貨車體靠近了站臺,等待已久的工匠和士兵們迅速靠攏過去,等待着調度員關閉站臺上的魔法屏障。
赫米爾子爵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正在慢慢停靠的載貨車體上,那些平板型的載貨車上用堅固的鋼鐵框架和螺栓固定着一個個龐然大物,那都是沉重且寶貴的工業貨物。
來自白銀帝國的淨化芯體——嚴格來講,是完成初步加工的、尚需後期調試安裝的淨化芯體。
阻斷牆的關鍵是淨化塔,作爲一個老牌強國,提豐帝國當然也能建造淨化塔,然而能造是一回事,產量又是另一回事。
經歷了戰神神災和內部洗牌的提豐帝國,維持東線局勢的過程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麼輕鬆。
國內生產的極限擺在那裡,如果要維持前線軍團,那麼淨化塔的組件生產就會受到影響,要全力生產淨化裝置,前線的戰爭機器就將後繼無力。
但現在,情況終於好起來了。
“通知安德莎將軍,”赫米爾子爵笑了起來,看着那些固定在列車上的、彷彿巨型紡錘體一般的淨化芯體,彷彿看到如山的財寶躺在自己面前,“她要的淨化芯體很快就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