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金色橡樹在庭院中肆意生長,張開的樹冠如同一重天幕般覆蓋了幾乎四分之三的庭院,在這依靠自然神力催生出來的巨大植物周圍,淡淡的光輝驅散了這幽影界中永恆盤踞的昏暗,一片生機勃勃的苗圃沐浴在光輝中,永恆繁茂,四季不敗。
一陣風從遠方吹來,拂動了苗圃中的青翠葉片,在輕柔的沙沙聲中,正在照料花草的阿莫恩擡起頭看向了不遠處的金色橡樹——一個身影正靜靜地靠在樹幹上,她閉着眼睛彷彿正陷入小睡,但隨着微風吹來,這位淺睡的女士便慢慢睜開了眼睛,兩點閃耀的魔力微光浮現在她的雙眼深處。
“回來了?”阿莫恩隨口招呼着,“你自己刷會劇吧,我這邊還沒忙完。”
“我本來也沒離開——只不過是派出一個化身去‘外面’活動罷了,”彌爾米娜保持着靠坐在橡樹下的姿勢,慵懶地擡頭看了阿莫恩一眼,“你折騰快一整天了,還沒弄完啊?”
“我打算重新規劃規劃,然後想辦法在原始的庭院邊界之外再開一塊地,”阿莫恩晃晃腦袋,纏繞在鹿角上的兩朵小花在微光中輕輕搖曳着,“菲爾娜和蕾爾娜說她們想種些藍色鈴花和銀葉草,那是白銀帝國特有的植物,可能不太適合種在土豆旁邊……”
“說真的,我覺得你那片菜地周圍種什麼都不合適——搭配起來太奇怪了,”彌爾米娜嘀咕了一句,目光便落在了阿莫恩的角上,看到那兩朵搖曳的小花,她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要是我也能聽到她們的聲音就好了……真好奇她們平常都跟你聊些什麼。”
“日常閒聊而已——你想聽?那再過幾十年……也可能十幾年就行,”阿莫恩語氣中似乎有些笑意,“她們正在一點點恢復元氣,很快就可以從靈魂沉睡狀態掙脫出來,到那時候她們就是可以跟外界交流的‘靈’了,到時候我打算想辦法給她們製造兩副新的身體……或者找貝爾提拉造兩副,她在那個叫貝爾娜的小精靈身上測試的技術好像還挺成功的。”
說着他頓了頓,轉而好奇的打量了彌爾米娜兩眼:“你那邊都忙完了?我記得魔影劇那東西要很長時間才能製作出來吧……還是說你負責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彌爾米娜立刻擺擺手:“哪有那麼快,只是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而已,我把化身留在那邊了,可以幫他們處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工作,回答一些問題什麼的。明天我還得‘過去’,之後兩場可是名場面,都得我親自出馬的……”
“……反正我是搞不明白你們都在忙些什麼,”阿莫恩嘀咕起來,“之前剛聽說你要幫那些凡人做個講述魔法女神隕落的魔影劇,我還以爲你只需要過去‘啊——’一下子死掉就行,結果現在看着這還是個挺大的項目。”
“跟你解釋不清楚,”彌爾米娜眯起眼睛,“你就等着到時候看成品就行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真的不打算也去試試麼?神權理事會那邊正在計劃着如果《萬法主宰》這部劇成功就把這做成一個長篇系列,要把衆神的故事全都以魔影劇的形式演繹一遍,下一個多半就是你……考慮一下?”
“我沒興趣——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擅長這個,”阿莫恩搖了搖頭,“不過我倒是挺期待凡人們會爲我講一個怎樣的故事,白銀精靈的歷史要遠比人類古老,而我的起源更在白銀精靈歷史的最早期,關於自然崇拜的許多早期資料早已消失在古老的歲月中,在這種情況下,那位才華橫溢的菲爾姆打算怎樣完成這項艱難的任務……令人好奇。”
“這部分東西連你都不知道麼?”彌爾米娜有些驚訝地看了阿莫恩一眼,“你哪怕不親自上陣也可以給他們一些資料參考嘛。”
“你知曉你自己誕生之前的歷史麼?”阿莫恩反問了一句,“在思潮尚未成型的階段,神明根本沒有完整的自我意識,而那恰恰是一個神明誕生的最關鍵時期。”
“啊,倒也是,我忘記了,”彌爾米娜語氣恍然,但很快便無所謂地說道,“不過也沒什麼影響,找不到資料就瞎編唄,這個項目的關鍵又不是真的要讓人們搞明白咱們是怎麼來的,而是讓人們認爲他們搞明白了衆神是怎麼來的——以及衆神是怎麼沒的。他們還給我安排了八個最初受到啓示的‘秘法聖徒’呢,用來解釋爲什麼一向不信神的法師們會突然認爲世界上有個魔法女神,我都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八個聖徒……”
說到這兒這位魔法女神不由得幽幽感慨了一句:“對我而言這整個項目最困難的部分就是記下來自己那八個聖徒的名字……”
聽着彌爾米娜講述這些事情,阿莫恩突然彷彿想起什麼:“對了,你已經用化身在外面活動了這麼多天,思潮鏈接方面……有變化麼?”
聽到話題突然轉向正事,彌爾米娜原本還有些慵懶的姿態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擡起手指,彷彿無意識地在空氣中勾勒出幾個符文,語速低緩:“我這些天一直在謹慎關注這方面的變化……情況似乎真的和高文·塞西爾所預期的一致。與凡人一同活動並沒有導致我和他們之間重新建立什麼鏈接,甚至就在今天,扮演‘最初聖徒’的演員就在我面前唸誦指向我的祈禱詞,我也沒有感覺到任何連接被建立。”
一邊說着,她一邊將目光落在阿莫恩身上,語氣格外鄭重嚴肅:“你應該也知道,指向性明確的祈禱詞具備強大的力量,哪怕唸誦者本身並非信徒,只要他在祝禱時有絲毫的‘虔敬之心’,就一定會在思潮中產生些許對應的漣漪,相應的,神明也一定會感知到這道漣漪。”
“你完全沒有感知到這份連接,這說明那名‘演員’的‘祈禱’行爲已經完全失去信仰意義,”阿莫恩慢慢開口,“作爲‘聖徒’的扮演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祈禱只不過是臺詞……不,不僅僅是這樣,更重要的是,你們在做的事情已經徹底否認了魔法女神這一存在的神聖和未知性……”
“或許,諾依人真的是用這種方法實現了和衆神的‘共存’,”彌爾米娜悠悠說道,“而我們遲早也有實現它的一天……”
“‘諾依人’啊……”阿莫恩慢慢來到了金色橡樹下,一邊在彌爾米娜身旁坐下一邊輕聲說道,“你說,高文·塞西爾所描述的那個‘未來’真的會來麼?”
“我不知道,但他所描述的很多東西都已經實現,或者正在漸漸實現——我願意相信這個已經創造了諸多奇蹟的‘人類’。”
阿莫恩沒有開口,他彷彿陷入了沉思,並在沉思了很長時間之後才突然打破沉默:“諾依人把他們的神明送到了宇宙中,而且在一百多年前就送了出去,你能想象麼?一場太空之旅……我在許多年前曾莽撞地靠近星空,雖然剛剛上去就丟了半條命,但在那驚鴻一瞥中,我看到的壯麗景象便已然足以覆蓋世間所有暗淡的光輝,說真的,如果有機會,我倒是挺想再上去看一眼的。”
“諾依人把他們的神明以3%光速發射了出去,考慮到他們的實際情況,這恐怕也是別無選擇之舉……神明可以不進食,可以不呼吸,甚至可以永不休息,而且壽命足以面對任何漫長的旅途,在技術有限的情況下,‘把神明發射出去’無疑是個最合理也最容易實現的方案,”彌爾米娜語帶感慨,“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認識一下那位踏上太空之旅的‘諾依之神’,祂爲祂的子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孤身一神跋涉到那麼遙遠的地方,這可不是一趟輕鬆的旅途。”
“但如果情況需要,我們都會爲了衆生而做一些不惜代價的事情,”阿莫恩輕聲說道,“這是我們的本質。”
“不惜代價……”彌爾米娜似乎想到了什麼,“你知道聖光之神那件事了麼?”
“當然,畢竟我和你都是神權理事會的‘高級顧問’,這方面的情報總是會優先推送到我們面前,”阿莫恩發出一聲嘆息,“雖然早就猜測過當年引爆深藍之井的會不會是祂,但我沒想到這件事如今真的得到了確認,更沒想到聖光之神如今是那樣的狀態——人性已死,只餘下正在漸漸消散的神性在自行運轉。”
“聖光的誕生根基源於‘庇護’和‘奉獻’,這也是聖光之神最顯著的‘傾向性’,因此當一場幾乎無可阻擋的災難即將降臨時,也一定是聖光之神會首先做出反應,而且採取不計代價的行動,”彌爾米娜的語氣中帶着思索,“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深藍之井的大爆炸保住了洛倫大陸半數以上的生靈,卻也殺死了不計其數的剛鐸人——犧牲的代價是如此高昂,或許對聖光之神而言,這份犧牲對祂造成的衝擊甚至超過了深藍之井的反噬……”
“……摧毀祂‘人性’半身的不只是深藍之井,還有可能是祂的‘人性’本身麼……”阿莫恩咕噥着,“不管真相如何,這一切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是的,不會有人知道了,甚至連聖光之神的隕落本身,也要到多年以後纔會逐步解禁——這是爲了防止世人對聖光之神的感念和敬意重新形成思潮,導致再造個新的聖光之神出來,”彌爾米娜搖了搖頭,“畢竟這件事的真相太過特殊,事關七百年前那場大爆炸,民衆的情緒在任何一件小事上都有可能被放大到失控的地步,這是正確的決定。”
“功過是非無人知曉麼……”阿莫恩微微垂下了頭顱,“但或許,至少我們應該紀念一下那傢伙——哪怕祂是個跟戰神一樣的鐵憨憨。”
彌爾米娜投過視線:“紀念?你打算怎麼紀念?”
“在金橡樹下爲祂準備一束鮮花吧,就像凡人之間的悼念那樣,”阿莫恩輕聲說道,同時起身邁步朝着庭院邊緣的花圃走去,“我記得這邊有一片……嗯?”
阿莫恩停了下來,發出有些困惑的聲音。
他盯着庭院邊緣一片毗鄰“邊界”的空地,在金色橡樹的生命力覆蓋範圍之外,幾叢看不出品種的花朵正在昏暗中靜靜盛開着。
彌爾米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發現什麼了?”
“又出現了在我記憶之外的‘雜草’,”阿莫恩沉聲說道,“可以肯定,這不是我種下的。”
……
索林巨樹樹冠層,星海計劃監聽中心。
輪值當班的巴德·溫德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認真聆聽着索林主天線所捕捉到的“聲音”。
只不過截止到目前爲止,他今天所記錄下來的都只有天線本身以及大氣層干擾中的正常背景噪音。
“諾依”人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發送呼叫信號了,在上次通訊之後,他們就把那種不間斷的廣播換成了每三十多個小時一次的、報平安一樣的短暫信息脈衝,就如同是某種簡短的例行問候,而現在距離這種例行問候到來還有一段時間。
那個遙遠的異星文明似乎很認真地記住了洛倫聯盟在初次通訊中發送的“自由麥關一下”的提醒,並以此規範了他們在星際通訊中的“禮儀”,現在他們正在等待着洛倫方面再次與他們建立通訊,並在這個過程中保持着自己的禮貌和耐心。
說實話,巴德對這個連面都沒見過的異星族羣還挺有好感的。
就在這時,監聽耳機中突然傳來了一陣低頻率的嗡鳴,旁邊設備上的一個指示燈也隨之閃爍起來——主天線捕捉到了那個已經很熟悉的信號。
巴德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牆上掛着的機械鐘,發現這信號出現的比這陣子的“例行問候”要早了將近一個小時。
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這並沒有影響他手頭的工作——不管諾依人突然又發來了什麼消息,作爲監聽部門的資深“聆聽者”,他都要確保這些信息被完整妥善地記錄,並及時把重要摘要或重大變故報告上級。
記錄裝置已經開始自動存儲主天線捕捉到的原始信號,與主腦相連的自動編譯系統則開始按照成熟流程將那些信號轉換成畫面,輸出到巴德面前的魔法投影上,而在巴德的控制下,旁邊的打印裝置也很快吱吱嘎嘎運行起來,把處理好的圖像打印成紙質文件以便於之後在部門間的傳遞和留檔。
巴德熟練地做着這些工作,一邊聽着監聽耳機中不斷傳來的悅耳鳴響一邊用目光掃過旁邊打印機吐出來的資料,手中無意識地轉動着一支筆,但漸漸地,他臉上露出了有些錯愕的表情,手上動作也一點點停了下來。
主天線捕捉到的信號還在持續——這不是一個簡短的例行問候,諾依人突然發來了一大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