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之月。
安蘇最寒冷的月份到了。
巨日莊嚴而緩慢地升上天空,帶有云霧般光環的龐大日輪上浮動着彷彿木紋般的黃褐色條帶,那些彩色條紋的變化預示着一件事:入冬之後最大規模的降溫很快就要到了。
太陽,天空中最龐大的天體,也是與人們的生活關係最爲緊密的天體,有經驗的農夫可以根據那日輪上的條紋變化推測大致的降溫日期及降溫幅度,而學者們則根據日輪變化制定了用於推演第二年整體氣候的方法——對巨日的觀察,向來是這個世界的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聖蘇尼爾城,法師區內。
伴隨着一陣輕微的摩擦聲,占星塔上層的“逐日平臺”打開了它那厚重龐大的天窗,以魔力驅動的升降臺也穩穩當當地停在逐日平臺中心的通道頂上,摩爾根?雨果和自己的助手們走下升降臺,來到用於觀測日輪的位置,準備開始慣例的觀測工作。
“打開濾光板——過濾模式III。”
老邁的王室法師對一旁的助手下着指示,同時對不遠處的書架招了招手,羽毛筆、羊皮紙、墨水瓶等物隨即飛來,穩穩當當地懸停在他面前,而接到命令的助手則跑到不遠處的一處控制節點上,開始對符文柱注入魔力。
看到助手略顯莽撞的動作,摩爾根忍不住喊了一句:“小心點!這裡的符文可是價值連城!”
助手慌忙控制了注入魔力的幅度,而隨着逐日平臺四周的一個個符文柱明亮起來,觀測日輪所用的天窗上也隨之浮動起了一層稀薄的光輝。
片刻之後,魔力光輝凝結成猶如實質的一層光之結晶,將天窗外的日光過濾成了更適合人肉眼觀察的模式,摩爾根?雨果則微微點頭:這套在一百年前建成的魔法裝置直到今天仍然好用,而作爲這座占星塔中資格最高的占星法師,調用這套魔法裝置的特權一向是他最引以爲傲的事情。
老法師在那層用魔力光輝凝結而成的濾光板下方站定,仰起頭仔細觀察着天窗外的日輪,觀察着它表面每一條彩色條紋的變化,而羽毛筆和羊皮紙則懸浮在他身旁,不斷地飛快書寫着,將所有的數據和圖樣都記錄在案。
其他的助手也來到了觀測位置,記錄着各自負責的數據,一種安靜而肅然的氣氛籠罩在占星塔頂。
然而這氣氛沒有持續太久,一名助手疑惑的低聲驚呼打破了觀測平臺上的平靜:“底部紅紋向東偏移三度?”
摩爾根?雨果立刻瞪了自己的助手一眼:“胡說什麼?”
“是真的!老師!”助手趕快說道,然後一邊把自己記錄的東西拿給導師一邊取出了上一次的觀測記錄,“您看,這是上次的記錄——您親自確認過的。”
摩爾根?雨果接過了助手遞來的幾頁紙,視線飛快地在上面掃過,他愣了一下,隨後更仔細地看了一遍,緊接着又擡起頭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天空中的巨日。
“這不可能……”老占星法師喃喃自語,他揮手召喚出用於校準座標的幻象法術,在濾光板上的日輪影像周圍設置了一大片參考用的標記,然而看着校準之後的結果,他的震驚有增無減,“不……不可能……這麼大規模的偏移……這從未見過……”
“老師,我們要報告給白銀堡麼?”助手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明顯的天象異常。”
“立即報告白銀堡!!”
……
黑暗山脈,二號天象觀測站內,負責記錄日輪變化情況的年輕法師也驚愕地放下了手中的記錄板。
“難不成太陽表面颳起了一陣風暴?”年輕的法師喃喃自語着,他又仔細看了一眼記錄板上的數據和圖樣,隨後擡起頭,透過觀測站屋頂上的大型濾光透鏡看着日輪的影像,一臉的不可思議。
一旁的同伴好奇地看過來:“會不會是歷史記錄有誤?”
“不會,所有數據都是有雙份觀察和記錄的,”年輕法師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邁步走向觀測站門口,“我去外面看看,你在裡面繼續記錄!”
他走出了觀測站,來到與站點相連的平臺上,寒冷的北風在黑暗山脈上空盤旋着,捲過山林和峽谷,呼呼地吹在這座數月前剛建成的站點上,讓剛從溫暖室內走出來的年輕法師忍不住渾身一陣哆嗦。
年輕法師撐起護盾,將寒冷的山風隔絕在外,隨後取出了便攜的濾光鏡片,透過鏡片仔細觀察着天空的巨日。
這些設置在黑暗山脈中的天象觀測站是卡邁爾主持的“魔力本質”項目的附屬產物,目的是研究巨日活動週期和自然界魔力變化之間的聯繫。
一直以來,卡邁爾都認爲自然界的魔力來源於天上的巨日,但由於整個世界本身就是被一層強大的魔力環境所籠罩的,要想在這個“籠罩環境”內觀察外部的魔力變化也就變得困難重重,爲了儘可能減少干擾,提高觀測的準確度,卡邁爾便主持在黑暗山脈中修建了一系列的觀測站。
“二號天象觀測站”便是其中之一。
這些觀測站同時兼具着檢測魔力變化和觀察天象變化的功能,而且由於建在黑暗山脈的高處,它甚至還有監視宏偉之牆的作用。
能夠駐守在這樣的觀測站中,年輕法師自然是卡邁爾手下諸多學徒與助手中的佼佼者,然而此時此刻,這位優秀的年輕人卻陷入了巨大的驚愕中。
巨日仍然靜靜地懸掛在天空,一如既往地爲這個世界提供着光和熱,在普通人眼裡恐怕根本看不出它有任何變化,然而對於這個年輕人,天上那輪太陽此刻竟變得無比陌生。
年輕法師眼睛不眨地擡頭看了很久,哪怕有着濾光鏡片的保護,他的眼睛也很快變得生疼起來,他不得不低下頭,用法術緩解着眼睛的脹痛,隨後開始仔仔細細覈對手中記錄板上的參數。
就在此刻,一陣怪異的低沉聲音傳入了年輕法師的耳朵。
那聲音彷彿來自極遠極遠的地方,聽起來像是颶風裹挾着雷鳴的動靜,它傳播瞭如此之遠,以至於傳入耳朵的時候已經顯得模模糊糊,年輕人在這怪異的響動中擡起頭來,在看到那聲音來源之後,他的表情陷入了呆滯之中。
他的視線越過黑暗山脈的山脊,越過另一側山腳下的黑暗森林,越過被魔潮腐化摧毀的腐化平原,在視線的盡頭,在南方的地平線上,整個宏偉之牆都在發出比往日明亮數倍的光芒。
低沉的風雷聲就是從那宏偉之牆傳來的。
“……魔法女神啊……”年輕法師低聲驚呼着,隨後轉身衝向觀測站,“快通知卡邁爾大師!通知領主!!”
……
南部極遠處的地平線上,宏偉之牆所發出的光芒就如一片墜落在地上的極光,比往常強烈數倍的光輝在那裡浮動着,帶着攝人心魄的壯麗之感,而那種令人不安的風雷聲則仍然在不斷傳來——只不過比起一開始要小了很多。
高文站在黑暗山脈的觀測平臺上,眺望着遠方的景象久久不發一言。
在他腦海中,衛星監控系統發來的警報仍然在不斷迴響着:
“……警告,巨行星活性反常上升,警告,巨行星活性反常上升……”
自然界的魔力變化與巨日的活動息息相關,而根據七百年前所發生的事情,巨日的變化又極有可能預示着魔潮的臨近,海妖們的種種觀測記錄同樣證實了這一點:每當魔潮起時,最先發生異常反應的,必然是天上那輪太陽。
時間不多了麼……還是說,時間已經到了?
高文關閉了腦海中的警報信息,轉頭看向身旁那位年輕法師——除了自己這個“衛星精”藉助衛星警報第一時間察覺了太陽的變化之外,這個年輕人就是領地上第一個發現異常並傳回警報的人,而宏偉之牆的異常情況也是這個年輕人及時彙報的。
“距宏偉之牆發出怪響和亮光到現在一共過去了多長時間?”
“到現在已經四個小時了,大人,”年輕法師略有些緊張地說道,“但我只能確定怪聲是從四個小時之前傳來的,不確定亮度是什麼時候改變的——我們在那之前的幾個小時裡一直在記錄別的東西,沒有看着宏偉之牆。”
高文點了點頭,從年輕法師的報告中,他聽出了研究人員特有的嚴謹性。
在高文身後,一同跟來的赫蒂等人全都是憂心忡忡,琥珀是第一個忍不住的:“我說……那堵牆不會這就要塌了吧?!”
高文很想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然而在幾秒鐘的思索之後,他只能搖搖頭:“……我不知道。”
赫蒂和瑞貝卡異口同聲:“您也不知道?”
“我只能確定一件事:現在的怪聲和能量屏障亮度提高都是宏偉之牆負載激增的表現,它此刻承受的壓力非常大,但屏障還沒有碎裂,這說明壓力還沒有超過閾值,按照當初的設計,只要沒有新的衝擊到來,它就會自我修復——但我不確定經過了七百年的風雨,屏障的安全系統是不是還能挺過這一次考驗。”
瑞貝卡嚥了口口水:“如果……挺不過呢?”
“黑暗山脈或許能擋住魔潮的第一次衝擊,但畸變體很快就會開始嘗試翻越這道屏障,最好的情況是剛鐸廢土中的混亂魔能已經在過去七百年裡大幅衰減,變得不再具備直接摧毀人類世界的力量,那麼南境將重新回到七百年前安蘇剛剛立國時的情況——不斷和魔潮中衝出的怪物搏殺,進行永無寧日的拉鋸戰,”高文搖着頭,“好消息是我們現在有了魔導巨炮和虹光裝置,壞消息是在南境的其他地方,已經不再有當年的塞西爾狼騎兵,也不再有視死如歸的神官衝鋒團和貴族敢死隊了。”
在赫蒂身後,一位政務廳官員忍不住低聲說道:“所以我們最好祈禱它挺過這一次……”
“祈禱管不管用還不好說,但起碼我們不能就這樣乾等着,”高文轉過身,看向赫蒂,“政務廳進入緊急狀態,隨時準備調用戰略物資……目前已經安裝大型護盾的城鎮作爲預備避難點……增加對黑暗山脈南方的監控,所有觀測點都轉向宏偉之牆……做好宣傳準備,治安隊隨時待命,任何地方都不能亂……”
隨着高文的指令一條條下達,現場每一個人都更加清晰地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而在此之餘,他們也感到了些許安心。
有指令,有安排,那就總比茫然無措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