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廢土中彷彿無休無止的風不知何時已然靜滯下來,在一陣奇特的嗡嗡聲催促下,沉睡中的高文突兀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一片起伏而腐化的土地在自己眼前延伸,怪異的極光和星輝一同灑在大地上,冰冷乾燥的空氣中瀰漫着一種鐵鏽般的味道,而原本應該躺在尖峰基地臥榻上的自己,此刻正站在這片陌生而蒼茫的天地之間。
周圍沒有任何人影。
高文皺起眉,首先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環境,隨後隱約意識到了發生的事情——這可能是一個夢境,或者某種心靈投影效果。
永眠者的手筆?
高文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穿上全套甲冑,但那柄熟悉的開拓者長劍並不在手中。他握了握空蕩蕩的拳頭,按照熟悉的方式心念一動,一把黑沉沉的長劍隨之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置於掌中。
這確實是永眠者製造出的心靈世界,但似乎並不是心靈網絡,也不在那座“夢境之城”的某個地方。
好奇與意外混雜的情緒從心底瀰漫起來,但高文並不感覺驚慌,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和永眠者的力量打交道,自然能感知到自己目前的狀況如何——他轉動着思緒,發現自己的思維仍然清醒,處於隨時可以脫離夢境的狀態,而在自己的精神感知範圍內則未發現任何有惡意的或者關注着自己的“視線”,這似乎說明……自己不是被拉進來的,而是“誤入”?
他一邊關注着視野中的景色,隨時警惕這個夢境的變化,一邊猜測着可能發生的事情。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此刻應該正睡在尖峰基地的房間中,而且入睡前也沒有連接過心靈網絡,那麼自己極有可能是在入睡之後“不小心”闖入了某個屬於永眠者的心靈頻道:他擁有永眠者的精神烙印,又掌握着對方的秘術,發生類似情況是很有可能的。只不過……這裡可是廢土前線!
爲什麼在如此靠近剛鐸廢土的地方,會出現永眠者搭建的心靈頻道?!那些沉浸於夢境的邪教徒難道也在打廢土的主意?
高文心中閃過了這樣的想法,隨後開始小心翼翼地擴展自己的感知,嘗試尋找隱藏在這片空間中的永眠者本體,以期能夠捕獵到一個心智來拷問情況,但就在他剛開始這麼做的時候,幾道突然出現的氣息讓他迅速停了下來。
天空中那些詭異的極光與星光驟然凝聚在一起,並灑下幾道澄澈的光輝,在這澄澈的光柱中,三個身影漸漸浮現了出來。
高文迅速操控着改變夢境的力量,讓自己的身影和氣息都消失在空氣中,但他並不覺得自己這匆忙之間的僞裝能騙過對方——在心靈網絡裡,他已經爲自己構築了完善的後門權限體系,自然可以爲所欲爲,但這並不意味着他的永眠者秘術有多厲害,一旦離開了心靈網絡,來到一個權限失效的新網絡裡,他絲毫沒有自信能在“技術”上贏過真正的永眠者。
他只是想暫時干擾一下對方的判斷,然後伺機出手而已。
他從“技巧”上可能不是真正永眠者的對手,但他很擅長“暴力破解”。
但令人略感意外的是,那三個人影竟然真的毫無反應——她們壓根沒意識到高文就潛伏在旁邊不遠的地方,而且來到這片空間之後還表現出了頗爲不適應的症狀,紛紛揉着額頭或低聲咕噥起來。
就好像三個蹩腳的新手一樣。
見到這種情況,高文立刻按捺下出手的衝動,轉而仔細觀察起眼前的情況來。
那三個人影皆爲女性,其中一人是個身穿綠色神官裙袍,衣服上卻抹去了所有宗教符號,容貌頗爲出衆但又疏離冷漠的人類女子,另外兩人卻是容貌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對精靈姐妹。
她們的服飾和氣質和高文見過的永眠者很不一樣……
不,她們應該根本不是永眠者!
高文絲毫沒有從這三個人身上感知到屬於永眠者的精神波動,反而發現她們與這片空間的連接狀態脆弱而又不穩定,就好像是完全不具備夢境秘術知識的人藉助某種魔法裝置強行連接進來的……這是三個“訪客”?
高文猜測着這三個人影的身份,而在他猜測的同時,那三個人影中的人類女性突然開口了:“他們怎麼還沒有出現……你們確定是這個時間麼?”
這個聲音傳入耳中的瞬間,高文心中便陡然一動——他記憶中有印象!他好像在哪聽過這個聲音!
而在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這熟悉感不是來自自己的,而是來自高文·塞西爾的記憶:這個說話的女人,是高文·塞西爾認識的人!
然而他仔細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卻只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在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並沒有任何一張熟人的臉能與之對上。
他來不及細想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因爲那對容貌近乎一模一樣的精靈異口同聲地開口了:“再等等——他們在廢土上跋涉,並不能每一次都準時到達預訂的地方。”
在廢土上跋涉?
高文再次捕捉到了一個令人在意的字眼,而幾乎在那對精靈姐妹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突然感知到又有新的氣息進入了這片“空間”。
這一次,天空沒有光華落下,但在廣闊空地的邊緣,卻突然有一團煙霧與塵埃升騰起來,在那煙塵之間,數個乾瘦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高文凝神看去,在星光與極光下,他看清了那幾個新的身影的模樣:那是幾個身披黑色長袍的“人”,但其容貌卻幾乎不似人形,他們的皮膚乾癟褶皺,表面遍佈彷彿樹皮般的紋路,凹陷的眼窩中沒有眼珠,卻鑲嵌着兩點昏黃色的光芒,他們也有手有腳,但走動的時候卻彷彿木偶般僵硬可笑,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到那三個女人面前,從黑色的長袍下,傳來的是彷彿乾裂的木枝摩擦斷裂的怪異聲響。
高文站在不遠處,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怪異的身影,心中滿是疑惑:這又是什麼“東西”?難道……在廢土上跋涉說的就是他們?!
他下意識地再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儘管對方絲毫沒有察覺的跡象,但他還是生怕因爲粗心大意破壞了這次機緣巧合的“目擊”——直覺告訴他,自己所看到的,恐怕就是那幫繞着廢土打主意的邪教徒的一部分真相!!
此時那個最先開口的女人又開口了:“我還以爲你們今天來不了。”
“我們在廢土上,難以判斷時間和距離,”那些披着黑袍的乾癟“人影”中有一個開口說道,“希望我們沒有遲到太久。”
“還不算太久,這點耐心我還是有的,”身穿神官裙袍的女人說道,“廢土內情況如何?”
“廢土之風一如既往,唯一的變化是有了一羣外來者在邊界上加固那些屏障……不值得在意。”
“還是要謹慎一些,這段時間你們儘量不要靠近邊界——尤其是北方邊界,有一個很棘手的人在加固安蘇東南部的屏障。”
高文想了想,覺得對方口中那個“很棘手的人”應該是指自己。
他覺得自己大概猜到這些人是誰了。
真的沒想到……在失去“暗橋”之後,他們竟然在利用永眠者的心靈連接技術來維持和廢土內的聯繫……而那些身披黑袍的乾癟身影……就是萬物終亡會在廢土內的“內應”?!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竟然生存在宏偉之牆裡面?!
高文忍不住看着那些乾癟的黑袍人,看到爲首的一個嗓音嘶啞地開口:“我們自會小心——你們那邊進展又如何?”
“你們提供的資料幫上了大忙,但神孽誘變劑表現出異常高的活性,導致變異體響應命令和維持理智的能力下降。我們需要確認,是廢土內外環境差異導致的正常現象,還是你們提供的資料出現了失誤。”
“我們提供的資料沒有問題,”黑袍人之一說道,“但那些都是廢土環境下的原始資料。你們確實應該針對廢土外的環境做針對調整。對此,我們可以提供幫助。”
身穿神官裙袍的女人鄭重地點了點頭:“這樣最好——大教長會記得你們的功勞,每一個人都不會忘記你們在廢土上做出的努力和犧牲。”
爲首的黑袍人似乎扯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他乾癟的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聲音:“這是身爲殉教者應作出的犧牲,貝爾提拉·奧古斯都女士。”
“我已經不再用那個姓氏了,”女人立刻皺起眉,“你們應該知道。”
“……啊,抱歉,我忘記了。廢土的環境讓我們很難精神集中……”
在不遠處,高文陡然瞪大了眼睛。
貝爾提拉·奧古斯都!!
他知道這個名字,他“記得”這個名字,他終於知道爲什麼會在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之後感覺熟悉了!!
而且在這一瞬間,他也記起了自己之前從皮特曼口中瞭解萬物終亡會情報時曾聽過“貝爾提拉”這個名字——然而當時他僅以爲這是重名,因爲類似的名字在北方地區或提豐西北地區並不少見,然而現在他突然意識到……這個“貝爾提拉”就是自己記憶中知道的那個。
貝爾提拉·奧古斯都,提豐開國先君羅蘭·奧古斯都的妹妹。
以及,七百年前北方德魯伊教派公認的……聖者。
她活到了今天?!
在這強烈的驚愕中,高文終於稍微失去了對自身氣息的控制,在短暫的一瞬間內,他小心隱藏起來的氣息泄露出去了一點。
而就是這一瞬間的氣息外露,讓那兩個始終沒怎麼開口、彷彿是在擔任護衛或哨兵的精靈姐妹警覺起來,她們異口同聲地示警:“有問題——終止聯絡!”
已經無法隱藏了。
高文立刻作出判斷,並意識到哪怕自己現在脫身離開,也已經極大地引起了這些萬物終亡教徒的警覺——他們知道自己的聯絡被人偷聽了,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暴露。
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秘密是暴露給了高文·塞西爾!
在這一瞬間,高文心中有了決斷,他意識到這個心靈空間並不是永眠者製造的,而只是這些萬物終亡教徒在利用某種永眠者“友情贊助”的裝置來聯繫,於是他毫不猶疑地爲自己製造出了一個新的形象,然後解除隱身狀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貝爾提拉·奧古斯都驚愕地看着空氣中浮現出一個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即便是她,在這一刻也驚呼出了一個單詞:“……兄長?!”
但緊接着她就反應過來:“不對——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