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塞西爾帝國已經被冬日籠罩,寒冷的風從北境的羣山一路捲過中部的平原和南部的曠野,從凜冬堡到塞西爾,從十林城到長風要塞,冬季的氣息無處不在,半個帝國都已經迎來過至少一場降雪。
但在聖靈平原東部,索林巨樹佇立的地方,春意與生機卻仍然繁茂。
規模龐大的索林巨樹昂然挺立在大地上,能夠覆蓋整座城鎮的樹冠已經蔓延過索林堡的中軸線以及更西邊的峽谷地。
經過最近一段時間的成長,這株驚人的植物此刻已經達到最大規模,她的根鬚和樹冠已經不再瘋狂蔓延擴大,但她的枝葉還在不斷成熟,她的根鬚還在不斷向着大地深處扎去。
在巨樹的覆蓋範圍內,曾經譭棄的索林堡已經經過了一番修葺和重建,城堡及城鎮的部分機能得到修復,如今已經成爲當地駐軍和研究團隊的據點。巨樹的一部分根鬚從索林堡坍塌城牆的裂隙中生長出來,幫助人們固定了那些搖搖欲墜的石塊牆壘,而數個研究設施就依託着古舊的城牆和那些蜿蜒生長的根鬚建立起來——
在這個奇妙的地方,塞西爾帝國的研究者們和一株巨大的植物彷彿達成了奇妙的共生關係,索林巨樹不但爲這裡的德魯伊研究所提供着寶貴的研究樣本,也配合着當地的生產和建設。
樹幹層,東南扇形區,一輛大型運輸車停在了樹幹旁的空地上,一批魔導技師和工人在車旁忙碌着,打開車廂兩側的擋板,解開固定貨物棧板用的繩索與掛鉤,一名指揮官站在一道隆出地面的氣生根上,指揮着這項工作。
卸車區域周圍,是已經初步平整、壓實、整理過的大片空地。
一些臨時房屋分佈在遠近各處,魔晶石路燈沿着簡易道路整齊排列,驅散了樹冠覆蓋區的黑暗,指示路牌、建材堆棧等事物的存在說明了這裡還有着大量的後續建設計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負責這一區域的生產建設兵團對索林巨樹覆蓋的區域進行了劃分,在垂直空間上,瑪格麗塔騎士將索林巨樹分爲了根系層(地下宮殿所在地)、樹幹層、樹冠層、樹頂層,而在平面上,她又將巨樹樹冠覆蓋下的圓形土地分爲了四個扇形區。
目前這裡的工作人員和駐紮部隊基本上都在地表的扇形區活動,探索工作則維持在根系層,另有一少部分德魯伊研究所的團隊在關注樹幹層和樹冠層——他們在巨樹的樹幹上設置了兩個小型的觀察和採樣站,在樹冠裡也設置了一間“德魯伊小屋”,但總體上,在這些區域的研究工作還處在起始階段,對於索林巨樹的樹頂,當地研究團隊更是還沒有展開探索。
如果想把什麼東西送上樹梢,還是需要索林巨樹“本人”的配合。
工人們打開了車輛的側板,解開了固定苫布的繩索,在揭開苫布之後,裡面露出的是一臺巨大的魔導裝置。
寬達數米的合金底座,結構複雜的閉鎖、支撐、懸浮裝置,還有一個數米高的菱形金屬框架,框架表面鑲嵌着大量散發出微光的霍姆水晶。
這是一個巨大的魔能方尖碑——它的晶體結構規模過大,因此是由大量小型晶體拼接而成的。
“大家都小心點!這東西可是要了老命的貴!”指揮官站在隆出地面的根鬚上高聲提醒着,“鬆開掛鉤的時候注意安全——別再有倒黴蛋被夾斷手指了!鍊金藥劑也不是從戈爾貢河裡灌起來的!”
工人們迴應着指揮官的指令,魔導技師則在側板放下來之後爬上了車子,檢查着那些重要符文基板的狀態,檢查着水晶是否完整。
指揮官轉過頭,對着索林巨樹的方向喊道:“貝爾提拉女士——您在麼?”
指揮官話音剛落,一陣沙沙的聲音便從周圍傳來,緊接着便有纏繞着鮮花的藤蔓和棕色的根鬚從附近地面上鑽出來,這些花藤與根鬚扭曲融合成了貝爾提拉的模樣:“我一直都在。”
“女士,日安,”指揮官笑着與眼前這位不可思議的“樹靈”打着招呼,儘管他聽說對方曾經是萬物終亡會的一名教長,甚至這整個索林巨樹都是萬物終亡會所有殘存教徒的力量共同變異的結果,但他在這裡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也和這位“樹靈”打了很多交道,此刻早已能夠心平氣和地與對方交流,“今天天氣不錯。”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這片土地還活着,這纔是最重要的——年輕的指揮官如此想着。
“是的,天氣不錯,”貝爾提拉慢慢說道,她微微擡起頭,索林巨樹的樹冠中也隨之傳來隱隱的沙沙聲——陽光沒有照耀在她臉上,但照耀在她的樹冠上,這讓她眯縫起了眼睛,“今天的陽光很適合……光合作用。”
“之前和您說過的魔能方尖碑,”指揮官擡手指向不遠處的大車,“已經從南邊的龐貝工廠運過來了。”
“哦,確實比尋常要大……”貝爾提拉沒有扭頭,但已經“看到”那輛車上的東西,“需要我把它送上去麼?”
“是的,”指揮官說道,“直接送上去就行,然後按照之前給您的圖紙拼裝在一起。設備已經調試好了,遠程就可以激活。”
貝爾提拉點點頭,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則從索林巨樹的樹冠中傳來。
大車附近的魔導技師和工人們早已退開,人們在遠處站了一圈,看着幾道格外粗大的藤蔓從數百米高的樹冠層底伸長出來,鑽出層層疊疊的枝丫和樹葉,一路垂墜到那套巨大的魔能方尖碑旁,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部件捲起,向上提升。
特製的大型魔能方尖碑在那些藤蔓“手”中就彷彿沒有重量一般,被輕而易舉地拉向樹冠,層疊密集的樹葉嘩啦啦地向兩旁退開,露出了一道直達樹頂層的“道路”。
指揮官身旁,貝爾提拉慢慢擡起手,做了個把東西頂在頭頂的動作,愣了一下之後又把手放了下來。
她看看四周,發現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舉動。
指揮官一直在仰頭看着那些藤蔓將魔能方尖碑送上樹冠的景象,直到那些巨大的魔導裝置消失在密集的樹葉中之後才收回視線,他看向自己身旁的貝爾提拉,臉上帶着笑容:“它是聖靈平原東部地區最大的魔能方尖碑,帶有最新型的信號放大轉播陣列——現在它還配上了平原地區最高的‘支撐塔’,一定能發揮出最好的效能。從今往後,這裡就是東聖靈平原的魔網樞紐——半個平原的魔網節點都會被連接起來,我們距離將全國魔網連成一體又更近了一步。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貝爾提拉看着這位滿臉笑容的年輕指揮官,她雖然是生化技術的專家,但對魔導技術只是一知半解,此刻難免有些好奇:“這是一件很有用的事情,是麼?”
“當然,”年輕的指揮官立刻說道,“魔網不但爲魔導裝置提供能量,它還能用來傳輸信號,維持地區性的護盾,現在帝國各處都在建立大大小小的魔網,但各個區域魔網之間還沒有完全連接起來,很多地方的聯繫都只能依靠一系列單線的轉播站來進行,算不上真正的‘網’——陛下想要將整個帝國所有的魔網都連接起來,就像南境總網那樣——聖靈平原的節點,是連接帝國各處魔網的關鍵一環……”
貝爾提拉靜靜地聽着這位年輕指揮官描述的那番景象,在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她看到的是發自肺腑的自豪和喜悅。
在不遠處,魔導技師們正守候在魔網終端和小型的魔能水晶旁邊,監控着正在被送上樹冠的魔能方尖碑,在那些魔導技師身上,她看到的是全身心的投入和熱忱。
而在那些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地方同樣有着無數自豪的,喜悅的,投入的,熱忱的人。
他們正在改變這個世界——儘管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而這改變世界的壯舉,是依靠無數普通人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不需要什麼神蹟禁術,不需要什麼超然偉力,不需要有一個什麼人造的神明去君臨天下。
這是她和她曾經的同胞們未曾設想過的另一條道路。
貝爾提拉認真控制着自己的藤蔓和樹冠,就像捧着什麼易碎的珍寶一般,把那套龐大而複雜的裝置送到了索林巨樹的最高點,她按照自己曾經看過的圖紙將那些部件組合在一起,然後,把它們小心翼翼地頂在頭頂。
樹冠內,是早在數天前便陸陸續續送上去的上千片魔網符文基板,它們被無數細小的藤蔓牽引着組合在一起,此刻和魔能方尖碑的連接,是整個工程的最後一環。
“放上去了。”她說道。
不遠處的魔導技師們收到了魔能方尖碑底座激活的信號,他們迅速發出了遠程指令,用於監控的魔網終端上方,全息投影中呈現出來的一根根暗淡線條被逐一點亮,一個個節點被迅速激活。
貝爾提拉好奇地關注着這一切,她看到那些投影中浮現出文字來,她看到遠方發來的問候經由凡人之手,彷彿奇蹟般傳輸到自己眼前——
“收到索林樞紐信號——巨石城重建營地向你們問好。”
“收到索林樞紐信號——紅楓重建營地向你們問好。”
“……龐貝向你們問好……”
“這裡是塞西爾中樞站,祝賀你們,瑞貝卡·塞西爾向你們問好。”
人們歡呼起來。
連那位軍官出身、佩戴着騎士徽章的年輕指揮官也歡呼起來。
貝爾提拉眨了眨眼,在這個適合光合作用的燦爛晴天,她竟覺得自己那已經與植物融合在一起的心臟又重新跳動了一下。
“恭喜。”她努力讓自己笑得像個人類,對身旁的年輕指揮官說道。
年輕指揮官再一次表達了感謝,隨後跑向了遠處的工人和技師以及士兵們,和大家慶祝在一起。
貝爾提拉則在原地靜靜佇立了一會,才心有所感地看向南邊。
有客人來了。
……
一輛懸掛着聯合重建團旗幟的魔導車來到了索林地區,車上似乎帶來了一位大人物——貝爾提拉能看到發生在索林巨樹周圍的一切,她看到有很多人從索林堡的據點中跑出來迎接那輛車,看到一個面容蒼老的人從車裡出來,看到那位老人身邊有好幾名隨從和護衛——也可能只是單純的部下。
最後,她看到那位老人來到了自己的樹幹附近。
諾里斯仰頭觀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樹冠,仰望着在魔晶石燈光中照亮的無數枝丫和從樹冠中垂墜下來的支撐柱,以及盤繞在樹幹和支撐柱各處的花藤,忍不住輕聲說道:“這就是索林巨樹……”
“真是奇蹟……”一名年輕的農業技術官員同樣仰着頭,感嘆着,“我從沒見過什麼植物可以長這麼大……”
“而且她還維持了整個地區的生機,甚至讓這裡維持着相對舒適的溫度,”諾里斯說道,“還記得路上麼?直到十字路口之前,地面上都是還有積雪的。”
“我只是將地層深處的熱量轉移了一些到地表而已,”伴隨着一個略有些沙啞的女聲,貝爾提拉的身影從一團花藤與根鬚中浮現出來,她藉着蠕動的根鬚在樹幹附近的地面上移動着,來到了諾里斯面前,“你們好,我就是你們眼前的這株植物——你們也可以叫我貝爾提拉。”
“你好,貝爾提拉女士,”諾里斯看着眼前的女性,收起了片刻的驚訝,“我是諾里斯。”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貝爾提拉皺起眉,露出回憶的表情。
“他是帝國農業部的部長。”旁邊有人提醒道。
“啊,對,是這樣,我想起來了,”貝爾提拉露出恍然的模樣,“而且我確實是聽過這個名字……在報紙和廣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