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舟抵達了香積寺碼頭,趙官家帶着“最寵愛”的劉婉容,以及普安郡王趙璦、恩平郡王趙璩,尚書右僕射秦檜、尚書左僕射沈該,參知政事万俟卨,還有六部尚書及其部分家眷,陸續下了船。
皇后吳氏近日着了風寒,因此未能伴駕同行。
由此再往香積寺去,距離並不遠,因此等衆人上了岸,趙官家便與衆人步行而去。
香積寺前,方丈圓慧一身大紅袈裟,領着寺中一衆高僧大德,恭立等候着。
圓慧方丈滿面紅光,倒不是因爲官家來此進香而興奮。
官家每年上元節都要來香積寺上香,第一次時他誠惶誠恐,如今就從容多了。
他興奮是因爲和日本的靜海和尚談成了一樁大買賣。
在他二人運作之下,臨安香積寺和博多大山寺已經正式建立了“參學”關係,以後雙方以經常互派僧侶,到對方禪院參研佛法。
藉助這種關係,雙方可以在互派僧侶時攜帶大批財貨,以信衆捐贈的名義帶過去。
雙方是互派僧侶參學,那就不是商業活動,不受兩國經商的諸多限制。
所帶的物資是信衆的捐贈,那就不用向兩國朝廷繳納一文錢的稅。
這是何等鉅額的財富啊!
雖然由於香積寺的主供佛是緊那羅菩薩,香火本來就旺,但……誰又會嫌錢多呢?
以後,香積寺將成爲臨安最大的“長生庫”,高息放貸產,用錢生錢……
官家每年來香積寺上香,這就是香積寺最大的保護傘了!
黃羅傘蓋下,趙官家龍行虎步,迎着飄零的雪花,看在圓慧方丈眼中,宛如一座移動的金山。
圓慧不禁高宣一聲佛聲,雙手合十,與衆高僧齊齊迎了上去。
香積寺山門兩側由皇城司親從官以人牆的方式隔開了十七八丈的距離。
進香的香客、遊玩的行人全被隔在這兩道由親從官組成的人牆之外。
皇城司親從官和親事官不同。
親事官就是楊澈、寇黑衣他們之前的身份,是要出外勤的。雖說親事官也看重身高、長相,但還不是特別的嚴苛。
而親從官則不然,親從官實際上就是皇家衛隊兼儀仗隊。所有的親從官,高矮胖瘦幾乎一模一樣。
他們穿着鮮豔的戎服,手執森寒的刀槍,肅立如山。
一時間人羣中許多的大娘子、小媳婦兒,連官家都不看了,目光只在一個個昂然肅立的皇城司親從官身上打轉,宛如選妃一般品頭論足,時而吃吃羞笑。
柳生四十竹佝僂着背,拄着拐,扮成一個老叟模樣。一個年輕忍者扮成他的孫兒,攙扶着他,站在人堆兒裡。
柳生四十竹也抻着脖子看向前方,彷彿很多第一次看見官家的百姓,一臉的激動。
楊沅扮的行腳道人揹着一個長長的行囊,慢悠悠地擠進人堆兒,正站在柳生四十竹旁邊。
只是,柳生四十竹不知道他是個假道人,楊沅也不知道這個老叟就是柳生上忍。
雙方站到一起,互相看了一眼,微微頷首一笑,便把目光齊齊投向圓慧方丈陪同下走向山門的大宋官家。
香積寺內,觀音殿前,一對衣着鮮豔的妙齡少女正娉娉婷婷地扶欄而立。
她們身材嬌小,但是身材比例非常的勻稱,容色更是嬌美無儔。
因此一來,那嬌小的身材,反而更易勾起男人蹂躪把玩的慾望。
已經有好幾個“擠神仙的”的潑皮盯住了她們。
這樣的小美人兒纔是真正的活神仙,擠一擠蹭一蹭,何其銷魂也。
奈何她們的站位不太適合下手,二女一側扶欄,對面而立,他們只能耐心地等待機會。
機會,馬上就來了。
官家被迎進了香積寺。
雖然前方有官兵警戒,以人牆隔斷了百姓,百姓們還是歡呼着蜂擁而上,想挨的更近一些,沾一沾真龍天子的貴氣。
可是,盯着兩個嬌俏少女的登徒子卻不免失望了,因爲那兩個嬌俏少女依舊扶欄而立,笑盈盈地看着前方,並沒有跟着百姓們上前去湊熱鬧。
皇帝率領妃嬪、皇子和大臣們已經進了香積寺,但山門前的警戒並未撤去。
因爲天子上香之後稍作留連,還要由此返回的。
御輦調過來了,緩緩停在山門前。後邊,依次是妃嬪、皇子、宰相和六部尚書們的車駕。
柳生四十竹深深地看了一眼停在山門外的御輦,微笑了一下。
楊沅遊目四顧,沒有看到花音和小奈,也沒有看到宋老爹和計老伯他們,更看不出誰是忍者。
不過,楊沅並不着急,因爲今夜香積寺之謀的前半場,本就是屬於秦檜的。
楊沅相信宋老爹和老苟叔他們已經在香積寺內找好了合適的位置,只等行刺開始,便出手護下兩位皇子。
而他,只需要在山門外等,等着秦檜成功,走出山門的那一刻。
下半場,纔是他的。
楊沅觀察了一下山門前的車駕,皇帝、妃嬪、皇子們的車駕之後,就應該是宰相們的車駕了。
秦檜現在雖然從獨相變成了宰相,卻也依舊是首相,他的車駕應該是排在皇室車駕之後的第一位。
想到這裡,楊沅便邁步走去,想離秦檜的車駕近一些。
他身形一動,身後長長的鋪蓋捲兒一般的行囊,便在旁邊一個大娘子裙襬上蹭了一下。
“牛鼻子,你休走!”
楊沅的衣袖忽然被那大娘子一把抓住,楊沅微微詫異,稽首道:“無量福生天尊,女施……”
“我呸!”
那大娘子滿臉的橫肉,狠狠地唾了楊沅一口,氣憤地叫嚷道:“你個出家人怎地品行不端,竟然偷摸老孃的屁股。”
“啊這?”
楊沅低頭一看,連忙賠笑解釋:“女施主你誤會貧道了,方纔貧道轉身之際,這身後的行囊不小心刮蹭了女施主的衣裙而已。”
“你放屁,休要狡辯了!”
大娘子唾沫橫飛地道:“你就是看本娘子貌美如花,身段妖嬈,便動了色心,佔老孃便宜!”
這潑辣的大娘子一喊,許多看熱鬧的人就圍了過來。
柳生四十竹眉頭一皺,立即示意那個年輕的忍者扶着他,蹣跚地走開了。
他是行走在暗夜中的殺手,不習慣置身於衆人矚目的環境,哪怕那些人看的並不是他。
大娘子一見有人圍觀,更來勁兒了。
她扯着嗓門兒叫道:“你說是行囊蹭的?老孃怎麼感覺還被人抓了一下,伱那行囊還長手了嗎?”
“女施主……”
“我呸!”
楊沅急忙後仰了一下身子,還是沒躲過去。
大娘子叫道:“你還是個出家人,竟然幹出這樣不要臉的勾當,老孃的清白都被你毀了。老孃要去道錄院,一頭碰死在那兒,讓你這賊道人從此聲名狼籍,人人喊打……”
楊沅很擔心被她繼續噴下去,唾沫星子會把他臉上的僞裝和假髮、假須濡溼了掉下來。
想到這裡,楊沅果斷地伸出了一隻手。
大娘子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可仍緊抓着楊沅的衣袖不放:“你這牛鼻子要做什麼?好多人看着呢,你還敢打老孃……”
大娘子忽然看清楊沅掌中之物,罵聲戛然而止。
楊沅的掌中,正託着一錠銀元寶。
銀元寶不大,應該也就五兩。
大娘子兩眼放光,她放開楊沅衣袖,一把抓過銀元寶,揚起臉兒,得意洋洋地道:“算你這老牛鼻子還算識相,真要色心不死,不如早早還俗,別給出家人丟臉,哼!”
大娘子昂着頭,拽呀拽的走開了。
楊沅嘆息一聲,把那惹禍的行囊調整了一下位置,便繞過寺前人羣,沿着警戒線外圍,向御輦後方的車隊走去。
香積寺的主供佛是緊那羅菩薩,天王殿後的正殿就是供奉緊那羅菩薩的大殿。
但天子當然不會去拜一位廚神和樂神,所以圓慧方丈陪着趙構,並未在前殿多做停留,而是徑直來到了第三座大殿——大雄寶殿。
“官家請,老衲陪官家爲佛祖上香。”
這正殿,從早上就戒嚴清場了,內外皆有侍衛把守着,就等天子駕到,上這頭一柱香。
今天皇后身體不適,不能陪伴天子游河觀燈。
而其他人又是沒有資格與天子同上一柱香的,因此都在門外列候。
趙構微微頷首,左右兩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便先走進去,目光鷹一般四下尋視着。
殿中四角,早有侍衛肅立在那兒,兩個老太監仍是分開左右,仔細巡視一圈兒,就連高高的殿頂承塵也不放過。
待他二人巡檢完畢,纔回到殿門前,左右站定,微微欠身。
趙構會意,舉步上前,一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兒,忽然心中一動,又停了下來。
他之前剷除秦檜羽翼,秦檜並未抵抗。之後,秦檜更是主動提出增設左相和副相。
看來這老賊已有退讓之意。
趙構的本意就是奪回權力,而不是與秦檜徹底決裂,許多自己不方便出頭的事,還要用到秦檜這個最給力的白手套的。
只要秦檜經他一番敲打,以後曉得進退,也該給個甜棗兒吃吃。
想到這裡,趙構便往階下一看,微笑道:“秦相。”
秦檜微微一驚,連忙推開秦熺攙扶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垂首道:“臣在。”
趙構道:“你我君臣相得,已二十餘載,來,與朕同上這一柱香。”
万俟卨偷偷瞟了秦檜一眼,心中暗生羨慕。
官家雖然敲打秦檜,可是最倚重的依舊是他呀。
秦檜微微一怔,旋即露出笑容來,欠身道:“老臣遵旨。”
他提起袍裾,拾階而上,緩緩走向大雄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