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連連擺手:“不行的不行的,大官人,奴家做不來的。”
“我既然來找你,自然是相信你能做得到!”
丹孃的心倏地顫了一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他知道我的底細?
楊沅向前傾了傾身子,微笑道:“你若做不來,‘水雲間’就要易主了!”
丹娘心中疑慮已生,試探地道:“奴家若是與金人往來,失了清白名聲,那以後……“
“你是爲朝廷做事,怎麼會毀了名聲?何況,我又不是真叫你去被人佔了便宜。
正要叫他求而不得,他纔會乖乖吐露我們想聽的話,不是麼?”
“可……金人素來強橫,便是朝廷也要讓他們三分。
奴家一旦觸怒了金國王子,到那時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以容身?”
楊沅輕輕一笑:“我是叫你誘他說出機密,不是叫你刑訊逼供。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問題出在你身上,又怎麼會遷怒於你?”
丹娘咬着脣思忖半晌,又擡頭盯着楊沅:“官人敢發誓,說你沒有欺騙奴家嗎?”
丹孃的眼型較窄、眼皮內雙、眼尾上揚,是一雙典型的狐眼。
她的嘴巴也不大,但脣形極美,像一咬就會溢出汁水的櫻桃。
這樣一副迷人的模樣,配上她猶疑、彷徨與祈求的目光,又有誰能拒絕她的請求?
楊沅挺直了身子,右手拇指按住小指,緩緩舉過頭頂。
食指、中指、無名指,便是三柱香。
中指如天,無名如地,食指喻人。
“我發誓,絕不爲達目的犧牲丹娘、傷害丹娘。
如違此誓,神憎之,鬼厭之,永墮閻羅,不入輪迴!”
古人是相信冥冥中自有神明的存在的。
因爲心存敬畏,所以不敢輕易發誓,也相信誓言。
因此,聽了楊沅發誓,丹孃的眉梢輕輕彎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幽幽地道:“罷了,那奴家……便信了你。大官人若是哄我……”
楊沅道:“本官一言九鼎,怎會騙你?”
他重新端詳了一下丹娘,道:“你固然極美,但要讓一位王子對你傾心,爲了取悅於你能放得下身段,我還得對你做些包裝才成。”
丹娘一愣:“包裝?”
她瞬間想到的是,楊沅把她包裹整齊,裝進一口箱子,未免有些害怕。
楊沅忙解釋道:“哦!我的意思是,能讓完顏屈行爲你着迷,卻又心存敬重不敢輕薄的一個身份。”
楊沅思索了一下,搖搖頭道:“我還沒有想好如何設計這個身份,等我想到合適的身份再告訴你吧。
現在,你先把你孃家和婆家的情況,都跟我說說,能夠幫你解決的,我先解決掉。”
楊沅想着先幫她解決一些麻煩,尤其是來自樊老漢一家的。
一來是取信於她,讓她對自己心存感激,她便更賣力地爲自己做事。
二來,有恩於她,將來她知道自己有欺騙她的地方,也不至於太過惱怒。
三來,也是防止計劃執行期間,她的孃家人跑來搗亂,被完顏屈行看出破綻。
丹娘聽了大爲歡喜,便把自己的情形對楊沅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
丹娘七歲時,被父母送給了江湖藝人饒大娘,跟着饒大娘跑江湖。
丹娘長大成人,可以賺錢了,她的爹孃卻又出現了。
她的爹孃每次出現,都是各種藉口的向她要錢,不斷壓榨。
前幾個月,更是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把她賣給了一個六旬老翁爲妾。
幸虧那老翁的妻子彪悍,容不下她,把她趕出了家門,這才流落到臨安來。
至於她那婆家的族人,她只知道是住在湖州,其他細節就一無所知了。
楊沅聽罷,細細消化了一番,頷首道:“成!你孃家那邊的麻煩,本官先幫你解決。
至於你那婆家,既然你也說不清楚他們的情形,那就等他們來了,再見招拆招。”
丹娘暗生感激,忙離座而起,向楊沅盈盈一拜:“大恩不敢言謝!大官若能護住丹娘,從此不受騷擾,奴願結草銜環,以報官人。”
……
陳力行和大楚在小巷子裡動了一番拳腳,胃口大開。
再回到店中坐下,吃着平時不捨得享用的美酒佳餚,真香!
忽然,楊沅從店裡走了出來。
于吉光見狀,便向大楚遞了個眼色。
大楚正大快朵頤,根本沒有發現。
于吉光無奈,又向陳力行遞了個眼色,示意他留下,看看在楊沅之後誰會離開這家店。
而他自己則在桌上踢了大楚一腳,示意他跟上自己離開。
青棠正趴在櫃檯後面無聊地撥着算盤珠子,一見楊沅走了,馬上喊人過來幫她守着櫃檯,自己則一溜煙兒地奔了後院。
後院天井裡,丹娘坐在紫藤花下若有所思。
青棠一溜小跑地過去,一跳,就坐在了楊沅剛纔坐過的地方。
“姐姐,你的孃家人是被方纔那位大官人趕出去的吧?他跟你認識麼?”
丹娘這才醒過神兒來,連忙問道:“我爹孃他們走了麼?沒生事吧?”
青棠心思一轉,就把樊老爹和鄧大娘一家人被幾位客人暴揍了一頓的事瞞了下來。
她笑嘻嘻地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嗯,他們從樓上下來以後,就灰溜溜地走了。”
丹娘鬆了口氣,喃喃地道:“倒是難得,頭一回沒拿到錢就肯安份地離開。看來這個楊沅還真點本事……”
“那位大官人叫做楊沅麼?”
青棠把雙肘往桌上一撐,托起了下巴。
她雙手託着小臉,好奇地問道:“他剛纔誑我說,兩天前在酒娘之中見過你呢,就此念念不忘了。
可他卻不知道你的名姓,也不知道你纔來幾天,早在一個半月前就不做酒娘了,也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到底是誰呀?”
丹娘本來就在猜測楊沅知道她多少底細,聽青棠這麼一說,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青棠,我覺得,咱們本是‘遊手’的底細,那位楊大官人,一清二楚。”
青棠大吃一驚,屁股底下像安了彈簧似的,嗖地一下就從墩子上跳了起來。
“那個楊大官人知道咱們是‘遊手’了?’”
丹娘點點頭,沉聲道:“八九不離十!”
“遊手”,是宋朝時候對“老千”這一行當的統稱。
臨安人口百萬,魚龍混雜,所以靠騙術謀財的團伙也很多。
擺“美人局”、設賭,這都算是“遊手”的一種。
還有擺‘水功德局’的,就是營造自己手眼通天、人脈廣泛的假相,吸引那些求官、求職、覓舉、升遷、訴訟的人,錢物到手再一走了之。
另有一種叫做“放白鴿”,就是詐騙團伙以婚姻名義嫁“女兒”,收了彩禮再一溜了之。
賣假貨在這年代也算做一種“遊手”,被稱爲“白日賊”。
而街頭扒竊,剪包盜竊,溜門撬鎖,穿牆入室,甚至牛二那種強買強賣,在這個年代,也統統歸屬於“遊手”。
楊沅沒想到他本想找個良家擺“美人局”,卻找到了一個真正的擺“美人局”的高手,遊手行裡綽號“雪玉”的樊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