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小火輪和碼頭上頓時哭聲一片,喊娘叫爹的,呼兒喚肉的,悽慘之極。鬧得黃超看了也有些受不了,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來,對這老頭兒多少也同情起來了。他安慰彭壽安道:“老彭,你莫要傷心了。等這邊的事忙完了,我們一起去臨高,你去看望你兒子,我也要好好陪陪我兒子,共敘天倫之樂。”
彭壽安覺得心頭一熱,忽然間卻發覺這澳洲首長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口中不由自主地說道:“只望這些事早日忙完,連陽等處能早日平靖,百姓安康。”
經過這麼一出之後,一干降人的態度多少都有轉變――一家老小都給攥在澳洲人手裡,真是想不好出力都不行了。
彭壽安回了陽山,黃超給了他一封指示,要他配合陽山縣長王初一工作。周良臣的“陽山縣主任”的帽子就給了他戴,周良臣換了一頂連州縣主任的帽子――別說他還挺高興的,畢竟“州”比“縣”要高那麼半級。
彭壽安連夜兼程回到陽山縣算是正式上任了。王初一這邊摩拳擦掌,正在準備“剿匪”。但是他對當地情況不明,只做些安排國民軍士兵沿道路巡邏的基本工作。這幾天國民軍每天派出本地徵發的丁壯、瑤民和國民軍混合的巡邏隊,沿着陽山縣舊有的驛路和“急遞鋪”的道路對全縣進行治安巡邏。一是宣示了新政權的存在,給百姓們鼓氣,安定人心;也讓一批搖擺不定的地方縉紳大戶們靠攏組織的機會――這些人一旦作亂,能量極大。但是好在他們基本上還算是“良民”,最關心的是自家的安危。只要不給他們被人蠱惑的機會,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走上“造反”的道路的;其二便是初步摸清了當地的村寨情況。
在巡邏中,他們把這一帶的保甲制度初步建立起來了,肅清了殘匪,又集中收容抓捕了一批鄉村的“歹人”,縣內的治安情況大致穩定下來了。雖然歸化民幹部們一致認爲這種穩定可能只是一種暫時情況,但是對比收復陽山縣之前狀況還是安靜了不少。
接下來,便是清除縣內的“不安定因素”了。
陽山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瑤民,現在已經偃旗息鼓。不論是永化的瑤民還是縣內其他地方的瑤民,聽聞了八排瑤的慘敗之後,又被國民軍“徵兵”――等於是人質――如今都沒有打仗的意願。倒是縣內的土匪“豪強”們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陽山這個地方,和所有瑤漢雜居的縣份一樣,政權的存在感極弱,且不說基本上是“自成一體”的瑤寨,便是漢人寨子,稍微偏遠一些的,縣裡也管不上。多年來瑤漢紛爭廝殺,早就教會了百姓“官府靠不住”。縣衙即無威望,又缺武力,往往爲地方豪強所看輕。
元老院初來乍到,待遇也並不比大明好到哪裡去。澳洲人的赫赫武功,對這裡大大小小的土皇帝來說不過是“傳說”,除了真正在澳洲人手裡吃了虧的瑤民之外,各路好漢都有“不以爲然”之意。
這混合巡邏固然是“收效很大”,但是在具體執行縣政的工作的時候,卻開始碰釘子。
王初一一進城,除了治安,首要任務便是徵收“合理負擔”。元老院除了給他一個班子,一箇中隊國民軍之外,其他物質上的支持極少。不論是養活國民軍還是賑濟百姓,修理殘破的縣城,都亟須錢糧。
這錢糧除了從戰場繳獲的一部分之外,大部分自然要落在本地的百姓頭上。“合理負擔”便是在正式的稅賦制度沒有建立之前的一種臨時稅,雖說很粗糙,但是徵收簡易,短期內能緩解財政困難。所以對“新區”的行政官員來說是必徵的一種稅賦。一般來說徵收的阻力也不大,只要將本地縉紳大戶召集起來“曉諭”一番。大致就能解決。
但是在陽山,“合理負擔”的徵收模式居然失靈了。王初一派人出去“曉諭”,攤派“合理負擔”,結果除了距離縣城較近和主要交通線沿路的一些村寨勉強答應了之外,全縣居然喲一半以上的村寨都藉故推脫。理由五花八門,無非是前階段鬧了瑤亂,大家受損太大,沒有錢糧可以繳納云云。倒是永華等地的瑤民同意按時繳納,只是他們強烈要求王初一的縣政府:“管一管鹽販”。
王初一新官上任,沒有錢糧寸步難行,他急於要解決這個問題。
彭壽安這個土地爺回來了,王初一立刻便來請教了。
聽到他介紹的目前情況,彭壽安自己也苦笑起來。三年前他初到陽山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局面。雖說沒有八排瑤造亂,但是他面對的局面和眼前這位剃了頭的王縣長一般無二。
他的辦法,和千年來中國官僚的傳統做法並無不同,那就是“繞着走”。好在豪強們只是要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爲所欲爲,公然造反是不敢的。雙方總還能保持一個默契。
如今正是大亂之後,澳洲人又是新來乍到,這些豪強難免“欺生”。
彭壽安思索再三,道:“學生倒是有兩個計策,一文一武,不知道老爺想聽哪個?”
王初一暗罵這酸子真是會拿喬,然而他現在兩眼一抹黑,離不開這個前任縣太爺,便道:“兩個都說來聽聽,哪個好用哪個。”
彭壽安笑道:“這兩個計策說不上好壞,各有利弊,就請縣長權衡了……”
“好了,好了,你快說吧。”王初一奈不住的催促道。
“一是文策。地方上大戶豪強不肯繳納,無非是嫌徵收的數目太大了。要說起來,大亂之後,立刻就要他們繳納錢糧,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老爺可以請幾位本地縉紳老爺作說客,與各寨私下相談,核一個數目出來――彼此都能滿意,公私兩便。”
這其實是最傳統也是最妥貼的做法,地方豪強畢竟不是圖謀造反,對縣令再怎麼輕視,也不敢輕視他背後的朝廷,大家談好條件,一切好說。
說到好處,雖然不得不少收錢糧,但是畢竟是和平的談條件,用不着動刀動槍,社會保持穩定,對於陽山這樣環境複雜的縣份來說,不啻爲一個好的選擇。畢竟強行徵收就得動用武力,對純粹的外來戶縣令來說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且不說上陣的風險大小,萬一鬧出個“民變”來,前程就完蛋了,搞不好性命也保不住。
這個計策,王初一自然不能接收。至於彭壽安,他這些天早就摸清了澳洲人的治理思路,當然明白王初一絕不會接受這“文策”。
那麼接下來的自然是“武策”了。
“武策”便是剿匪。
“剿匪?”王初一詫異道。他明明談得是合理負擔的事情,這彭老爺怎麼扯到了剿匪上去了?
剿匪這是應有之義――畢竟他眼下急着徵收合理負擔主要目的也是爲了擴大縣國民軍的兵力。
“老爺有所不知,這陽山的匪患和豪強素有勾結。只要老爺剿了匪,不愁他們不繳錢糧。”
“好,老彭你仔細說說。”王初一忽然覺得這前任縣令有些用處了。
彭壽安當下娓娓道來:“陽山的匪患主要有水上和陸上兩股,水上的是盤踞在青蓮圩的馮海蛟,陸上就是盤踞在大崀圩的孫大彪,算上原來縣衙戶房的張天波,此三人被稱爲陽山三霸。
“這三霸其實和本縣的豪強多有勾結――孫大彪自己就是大戶,在大崀圩開設鹽店、布店、糧行等等七八種買賣,算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了。背地裡幹得卻是土匪的勾當。至於馮海蛟,雖說是積年的老水匪,說起來他自己也是本地的大戶出身。後來敗落了才幹上這行的。至於張天波,那就不用說了,他是本縣的快班班頭,算是縣裡的‘賊頭’了。各路好漢在本縣混事的,都要給他‘敬香火’,這三人沆瀣一氣,朋比爲奸,還拜了把子……”
王初一心想你知道的這麼清楚,怎麼當初沒有整治這幫人?!不過他畢竟是歸化民出身,當初在大明治下類似的事情看得多了,知道這縣令要太太平平當官,地方上的豪強人物都是得罪不得的,何況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他耐住性子,且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張天波雖然不過是個快班班頭,也不是戶房的書辦,但是縣裡徵糧卻都得依仗他,遇到某些村寨仗不肯納糧,便拉上孫大彪和馮海蛟,拉上幾百土匪去圍寨。寨子一般也不敢不從,多少要繳納些出來。所以雖然張天波劣跡斑斑,每年的糧賦都能收拾,自然他張天波從中也要中飽私囊,只是……”
“只是什麼?”黃超有點不耐煩彭壽安這種磨磨唧唧的語氣。
“只是年年秋糧的上交都不準時,都要比預定期限慢上一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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