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澳洲人隊伍的中間有幾個特別高大的,大夥知道這多半就是真髡了。真髡不僅個子高,而且體量也比一般人大些。只見他們不坐轎子,不騎馬,也不乘“自動車”或者“鐵馬”,就是徒步而來。百姓們對這樣不擺架子的做派很有好感。
城門口的十來個民壯根本不敢攔阻,就這樣放過他們進了城。隊伍直奔縣衙,到得縣衙門前路口,隊伍便一分爲二,一支往衙門後面而去。其餘人直驅縣衙正門。
縣衙門口的兩個皁班感覺不妙,眼睛緊張的直往門上的“門政”瞟。管門的吳喜和熊卜佑打過多次交道,見這位“熊老爺”身邊還有好幾個當官模樣的澳洲人,個個臉色鐵板,腰裡又帶着那個嚇人的棕黃色的三角形套子――裡面裝得是威力很大的澳洲手銃,心裡便膽怯了幾分,礙於職責所在只好堆起一臉笑容迎了上來。
原本一貫和顏悅色的熊老爺這次顯得極有官威,很簡單的說要見吳老爺。當然,他們想見吳明晉,不管什麼時候,老爺就算睡覺了也得見。吳喜趕緊應了往裡面去通傳。
吳明晉正在傷腦筋,這忽然鬧得滿城風雨的丟刀射箭的案子,說大也不大,畢竟即沒出人命也沒丟失財物,但是事情牽涉到本縣的縉紳和讀書人頭上,自己如果不能妥善解決,也擔待不起。
趕緊打發人把把王師爺請來商議。
“這事一定是陳明剛一夥幹得,”王兆敏小聲道,“黃二公子最近串聯大戶們上稟貼,劉先生也出面了――擋了他們的財路。”
“這也是髡賊們多事!”吳明晉很是惱火,“非要包攬什麼糧賦,又搞丈田!鬧得滿城風雨!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準備如何收場。”說着他看了一眼王師爺。
王兆敏臉上發熱,當初就是他竭力說服吳明晉,說澳洲人本事很大,縣裡多少辦不下來的難事都能解決,這次承攬糧賦不會有多大的問題。
但這會不知道吃後悔藥的時候,王兆敏見老爺有撂挑子的表示,趕緊道:
“老爺,此事他們能一甩手了之……”
王兆敏的這句話提醒了吳明晉――他纔是大明臨高縣的縣令,可不是百仞城的澳洲人。捅了婁子,都得由他來負責。
最近半年以來,吳明晉對自己是縣令的存在感越來越弱化了。除了偶然有老百姓來告狀,按照曆本上的日子給縣城裡的官祀上香,主持縣學的童生、秀才日常考試之外就沒做過什麼和縣令有關的事情。多數日子不是在和王師爺喝茶下棋就是指導指導自己的子女的窗課。日子有過得悠閒之極。
“正是。髡賊不知道中原的規矩,一味亂來。加上所託非人,鬧出事端來還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呢。”吳明晉沉重的點點頭,“我看陳明剛平日裡還知道輕重分寸,怎麼這次如此的膽大妄爲!”說着又看了一眼王兆敏“陳明剛一微末小吏,能取得澳洲人的信任,不外乎是以‘利’相誘。”王兆敏趕緊扯開話題,“當務之急,還是要安撫好縉紳大戶們……”
縉紳大戶們這次已經被徵糧丈田搞得怨聲載道,又鬧出恐嚇的事件來,若沒有一番妥善處置,真鬧到他們上瓊山府或者廣州去上書告狀,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輕則丟官罷職,重者落上一個“通匪”的罪名,吃官司都有份。
“有何良策?”吳明晉原本就爲此事煩惱。破案是不必的,現在縣裡三歲小兒都知道這事情是陳明剛一夥幹得,但是處置起來頗爲棘手。
要讓縉紳們滿意,自然是要重辦陳明剛一夥,但是這是吳明晉感到爲難的。縣令對處置縣裡的小吏有顧慮,聽起來很荒唐。實則自宋元以來就是這樣。胥吏掌握基層行政,往往又是世代爲吏,行政經驗極其豐富,彼此又連聲共氣。如果得罪了他們,被胥吏暗中下絆子使壞,不但當官發不了財,還有可能因爲行政失誤而丟官。所以地方官員往往對其種種惡行睜眼閉眼,就算出了事情,處置也是極輕微的,一個斥責革職就算是最重得了――革職他們也不怕,換上的還是他們的子弟,照樣把持地方的行政。
現在陳明剛又拉了澳洲人的虎皮做大旗,要動他就更難了。
“陳明剛一夥自然是要處置,”王兆敏早就想好了,“將陳明剛叫來,斥責一番,再命他推出幾個人來頂罪就是……”
“這事情難辦呀,”吳明晉搖頭道,“根本就是無頭案,你叫他來,他能認這個賬?”
“自然不能以刀弓恐嚇士紳爲名了。他又不傻,這樣罪名落在紙上豈不是極大的後患?”王兆敏出主意說,只用徵糧的時候“騷擾地方”這個罪名就是。
這樣就總是處置過了,士紳們消了氣,事情大致也就能平下來。
正在商議,只見門子小跑着進來了,也不等吳明晉開口,搶先道:“老爺!熊老爺來拜!”
“快請!”王兆敏也不管東家的態度如何,趕緊吩咐道。吳明晉也點點頭,“快請進來。”
陳明剛依仗的是澳洲人的勢,這件事情還是要和他們通了氣才行。好在澳洲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來得人卻不止熊卜佑一個,還有幾個身材高大澳洲人,一個個面色不善。落座之後不發一言,熊卜佑也不做任何介紹。吳明晉正在狐疑間,一個貼身的家人跑了進來,小聲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不由得臉色大變。
澳洲人的隊伍居然已經守衛了縣衙的前後各道門,難怪他們要着三四十人進城!吳明晉面如土色,難不成他們是準備正式舉旗造反不成。
想到這裡,吳明晉的腿腳都軟了,要不是已經是坐着的了,恐怕要一跤跌到地上去。要是髡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己斷然是不能從賊的!只是自己殉難也就算了,連累老婆孩子一起也跟着送命,想到這裡不由心如刀絞,暗恨自己爲什麼要貪圖節省幾個錢,把家眷又從瓊山府接回臨高來。
王兆敏沒聽清家人的回話,但是看到吳明晉臉色大變,知道沒什麼好事,臉色也變了。
熊卜佑開口了:“吳老爺!王師爺!”他拱了拱手,“聽聞這次縣裡出了大事。有人恐嚇城裡的士紳大戶,連劉先生家也有賊人射箭恐嚇,全縣爲此都驚擾不安。”
王兆敏原來還想提起此事,見他主動提起,便道:“確有此事。只是事情甚爲棘手啊……”
熊卜佑卻一臉懵懂無知的模樣:“有何棘手的?”
王兆敏心想你知道了還裝!但是此話不便明說,反正自己原來的打算是李代桃僵,不提恐嚇之事,只講“騷擾地方”,把事情混過去就算完事。
不過自己的這番苦心,要讓髡賊見情纔是。他斟酌了一番字句,才緩緩道:“此事一無旁證,除了幾柄小刀、箭和揭貼,也無有力的物證。指證何人所爲頗爲不易……”
他不說“破獲案子”,而專談“指證”,暗示澳洲人:這事情的主使我們知道,就是不準備再細查下去了。
“不容易破案?”沒想到熊卜佑卻根本沒領會他話中的隱晦之處,大談自己既然在本地落戶,也是臨高子民,同樣要爲建設“和諧臨高”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王兆敏暗暗苦笑:這縣裡的“子民”若都和你們一樣,天下還有誰想當官?“刁民”倒差不多,不對,連刁民都算不上,簡直就是土皇帝。
按照王兆敏的心得:髡賊每次高談闊論“和諧”論之後必然沒有好事,果不其然,熊卜佑緊跟着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澳洲在偵緝辦案上極有一套辦法,既然現在同爲臨高之民,也要爲老父母分憂。這次的案子,就由我們這位周洞天來協同辦理吧!不是我誇下海口,三天之內,此案必破!”
吳明晉開始聽他言語中並無要舉旗造反要自己參與接受僞職的意思,已經放心下來,現在忽然聽聞他提出了要辦案的要求,驚訝的嘴巴都張不開了。
王兆敏也大吃一驚。辦案?不管是剿匪、徵糧、修路還是開礦……澳洲人的這些舉動他大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唯獨這辦案到底所爲何來?辦案當然也有好處,但是這好處對澳洲人來說也實在太可憐了。
再者此事明白不過就是陳明剛指使。要按王兆敏的想法,一面是澳洲人要拉攏的以劉大霖爲代表的縉紳們,一面是上躥下跳爲澳洲人徵糧聚斂的陳明剛。澳洲人應該是裝聾作啞或者採取和他類似的“和稀泥”的態度纔對,哪有這樣自找麻煩的?
“這個――”吳明晉不等王兆敏開口,已經語無倫次起來,“大明從無此例……”
“沒有先例,我們就創造先例嘛!”熊卜佑毫不以爲意的說了個新詞,“這事就這麼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