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木看了下剛剛送來的官府公文抄件。這是設在官容鋪驛站的郵檢站剛剛送來的。
臨高全境雖然久已被他們控制,但是爲了“明皮澳心”的政策,驛路始終保持着通暢。單道謙到了交通部門之後,不僅修了驛路,還順帶的接受了沿路的驛站,修復了搖搖欲墜的房屋,窮困不堪的驛丁也有了生活保證。所以帶着官的各種公文的驛兵的快馬依然暢通無阻的在這條驛路上奔馳。這給政保總局一個窺視全島官府動向的大好機會。趙曼熊在離開臨高最近的官榮鋪驛站內專門設立了郵檢所,所有經過臨高的公文全部先行拆開謄抄一份,再重新封好投送。
明代的公文當然也有密封火漆之類,重要文書還要釘封,但是這對穿越者來說都不是難題,不管是用特製的取信鑷卷信,還是用蒸汽噴燈溶開漿糊,乃至僞造官府的印章,都有人會幹,就算沒人會幹,查資料也總查得到。
不僅給臨高縣的公文他們能夠隨時看到,凡是過路的各種官府公文也都要抄錄一份送到政保總局。現在也抄送一份給對外情報局。
這些公文照例由午木來看。公文雖然大多用當時的白話來寫,但是其中很多公文術語,而且古白話和普通話畢竟不一樣。現代人很難完全明白,因此他身邊專門有一個由縣衙的書辦充當顧問的班子,爲他的具體解釋公文中的意思。
公文多數沒有太大價值,大多是各縣的日常行政的來往文件,九成以上是都是關於賦稅和刑事案件處置的問題。這對有志於研究明史的人來說或許是極好的第一手資料,但是對午木來說卻沒什麼意思。
臨高縣衙和瓊州府之間的公文往來是他們監視的重點,特別是吳明晉和他的手下人有沒有私下向瓊州府稟告臨高目前的實際狀況。所以無論是公文還是私信,都受到最嚴格的檢查。
最近形勢緊張,過路的公文就愈發多了。午木非常驚訝的發現,發往儋州、昌化等地的公文還繼續在通過臨高的驛站一站一站的往下傳遞。好像對公文是不是能夠通過“匪區”毫不在意。
政保總局和情報局很容易就從過往的公文中知道,明軍並無從儋州出兵的計劃――公文只命當地準備糧食聽候發往臨高,並無讓儋州駐軍集結準備開拔作戰的指令,也沒有關照駐軍立刻將火器蒸洗備用。
他拆看了幾封,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又拆開一封的時候他的眼睛頓時瞪大了。
這是一封召吳明晉立即回省城述職的公文。
這封信的抄件馬上就到了熊卜佑的手裡。接着又到了執委會手裡,十分鐘之後,馬嫋的野戰軍司令部也收到了這個消息。
“當然不能讓吳明晉去省城。”熊卜佑簡單明瞭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一、他到了省城很可能會一五一十全說出來。就算不全說出來,他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資料,透露一些出去也不好。其二,這個人留在我們手裡還有用。如果去了省城,不論生死我們都無法再利用他了。”
“不許他去當然很容易,不過以後要是還是延續臨高模式的話,他這個縣令公然抗命恐怕就沒法再做官了。”鄔德擔心這個問題。
“沒關係,只要叫他發一封告急文書就好。”熊卜佑說,“何鳴不是正在派遣小股部隊騷擾澄邁和瓊山嗎?我們就再添點料好了。說髡賊正圍攻縣城,他正在竭力守禦,無法出城就是。”
“能行嗎?”
“找王師爺就能辦好。”
縣衙裡面,吳明晉等正陷入十分苦悶的境地。官軍要來臨高剿賊的消息,衙門裡也知道了。雖然這縣衙的衙役不是換了就是再也不敢私下接觸自己,但是內衙都是他的隨身家人,總還能從他們口中知道外面的消息。
消息開始只是個話瓣,隨後卻愈來愈結實了。各處傳來的消息都說明,總督大人出兵進剿已經迫在眉睫。僕人們告訴他,澳洲人正在調集兵力,道路上到處是兵隊和大炮,港口內的船隻也在調動。而且傳聞澳洲派來了新的兵隊,準備和大明決一死戰。
吳明晉的內心即矛盾又痛苦。他知道自己當初當初一念之差沒有自盡,也沒有孤身逃亡府城告急。現在已經再也無路可走。只能和澳洲人“共命”了。澳洲人得勝,自己這個不明不白的縣令大約還能做下去――不過就未必是大明的臨高縣令了。想到這裡,一陣故國之悲不由得涌上心頭。然而萬一大明得勝,澳洲人拔錨開船一走了之,自己總不能隨之而去,拋卻祖宗墳墓去當澳洲人!只能留下等死而已!
想到這裡,他幾乎夜不能寐。他很清楚,大明一旦收復臨高,絕對不會認爲自己是“困守孤城”的忠臣,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名節有虧,連家人都要遭到牽連。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在臨高,到時候恐怕要玉石俱焚了。
在這樣極度矛盾複雜的心態裡吳明晉度過了十多天,熊卜佑從在內衙安插的內線知道他內心煎熬,很擔心他突然自殺,按照執委會的意思:吳明晉這個人是重點保護的,所以吩咐安插在他身邊的僕役中的內線看緊縣令,防止他自殺。另外命令尤國團在內衙和縣城城門加強戒備,防止他逃走或者私下遣人送信。
熊卜佑決定此事還是要要和王兆敏商量――畢竟縣令的大印還是在吳明晉的手裡。自己不便去強奪。王師爺現在雖然失去了權力,卻成了政務院的高級顧問,對這樣的日子並無不滿,他身上即無功名,又不食大明的俸祿,眼下又拿着縣令和澳洲人給得雙份津貼,養着小妾,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心裡只巴望着這種日子太太平平的混到吳老爺離任。
明軍即將進剿的消息王兆敏知道的更早一些。但是他並不認爲澳洲人會被打敗。他和吳明晉不同,經常和澳洲人打交道,去過許多地方,知道澳洲人的實力極強。明軍的圍剿必然是以失敗而告終的。
這次圍剿帶來的最大的不利後果就是自己的東家的臨高縣令的位置恐怕不保。不過這對他自己的切身利害沒多少關係――他王兆敏大可以重新找個東家繼續當師爺。
熊卜佑找他商量,將公文給他看。王兆敏同意不能讓吳明晉入省述職的判斷,對遣人告急的這一做法也持肯定的態度。
“此事竟不必讓吳老爺知道――他如今驚擾不安,再去煩他只會讓吳老爺愈加爲難。”王兆敏秉承師爺的一貫作風,膽大妄爲,“印,就在簽押房裡,簽押蓋印原本就是我的差使,此事我來辦就是。”
“好。那就仰賴王師爺您的生花妙筆了。”
王兆敏當即動筆寫這封告急文書,這封文書寫得頗爲用心,他雖然對廣東方面的情形一無所知,但是從要吳明晉回省一事來看,廣東官場對臨高的狀況並不是十分清楚,對澳洲人的狀況差不多也是一無所知。
但是澳洲人在臨高前後三年這事情卻是瞞不了人的――當初吳明晉發過不少告急的文書到府城,廣東方面現在肯定會查閱當初的塘報文書。
要解釋澳洲人在臨高三年,當地縣衙門爲何毫無應對舉措這件事是很難說得圓滿的,特別是現在是“剿”字當頭的時候,任何辯解都會被挑剔,只有輿論變成“撫”的時候,那就說什麼自相矛盾的話都沒關係了。
思量再三,既然圓謊很難,不如干脆不圓,只上一個十萬火急的書子,說臨高目前正爲髡賊圍困,髡賊正在城外架設大炮修造雲梯,準備強攻縣城。縣令正督促全城軍民死守城池云云。
寫完之後,又重新圈點塗抹了一番,纔算滿意。當下謄清用印,交給熊卜佑過目。
“只是這送信的人倒要費一番周折。”王師爺拈鬚道,“雖然公文只需要投到府城,但是萬一知府大人或是湯參將見問本縣的狀況,須得能言善辯又得不畏死的人才行。”
“此事無礙,我自有人選。”
熊卜佑取了文書,並不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到了政保總局的辦公室,和午木、李炎等人將書信反覆研究一番,認爲沒有問題,才叫來了一名在情報培訓中心甲部學習的本地出生的土著情報員,讓他將書信送到府城。
李炎把萬一遇到問話該如何回答一一交代給他。並且把可能遇到的危險告訴他,要他小心從事。
髡賊破臨高衛所,襲擾澄邁,包圍臨高縣城的消息,終於通過海南的加急塘報傳到了肇慶的廣東總督衙門,王尊德原本就爲捕拿廣州的髡賊失手而感到不快,現在聽聞臨高的髡賊又破了臨高當地的衛所,圍攻澄邁,臨高兩縣城,大肆襲擾地方,愈加惱怒,嚴令何如賓儘快集結人馬,速速渡海征剿。爲了督促何如賓的作戰行動,王尊德命海南分守道趙汝義爲監軍。接着,又把呂易忠以候補道銜任他軍中的贊畫。
這麼一來,何如賓還沒出動就有了兩位“監軍”。趙汝義且不說,他人在瓊山縣不便擅離開職守,但是這呂易忠是總督幕府中的親信,來這裡原本就是要催戰的,在軍中不免時常指手畫腳,要他“速速出兵”了。
呂易忠在廣州城內勒逼平日裡與澳洲人有貿易關係的各家商鋪,虛張聲勢的一番恐嚇,終於募得了四五萬銀子,連高家也不得不拿出幾千兩銀子來打發。這個數字雖然無法讓王尊德滿意,但是總算挽回了一點信任。
王尊德一面嚴詞督促大軍出戰,一面加緊調集糧草、火藥和甲仗,準備由廣州海運到瓊山儲存備用。
夏日炎炎,海邊卻是涼風陣陣,雖然這裡還是珠江內河,但是河面寬廣,江上的風浪和海上一樣很大。浪濤起伏着不停地向岸衝來,衝擊着沙灘和礁石。
因爲兩廣總督王尊德的命令,禁絕珠江口船隻出入。而且商船知道最近官府正在珠江口釘封大船,不敢在此出現。所以江面上只有幾艘漁船和水師巡航的戰艦。
虎門寨前的江灣裡,集中着許多船隻,檣桅如林。這裡即有廣東水師的船隻,也有臨時釘封的各種民船,有些大船滿載着糧食和甲仗軍械,鼓滿了白帆,正向西往海南島駛去。
虎門寨前的空地上,已經星羅棋佈密佈的樹起了許多軍帳。旌旗蔽野,刀槍如林。鼓角互應。軍容十分雄壯。
虎門寨對面的亞娘鞋炮臺上旗幟飛舞,那是廣州外圍的主要炮臺之一。四圍修着土寨、箭樓、碉堡,有不少明軍駐守,旗幟在風中飄揚。
何如賓帶着一羣手下的將領、幕僚和親兵扈從立馬江邊,望着這支從全省集結起來的大軍。自從天啓末年驅逐澎湖紅毛番之後,廣東全省還從來沒有集結起如此之大的一支軍隊。爲了供養這支大軍,除了要動用在海南島上的歷年官倉積存的糧食,還要額外運送大批的糧食。因爲知道髡賊火器犀利,又預備着要長期圍城,從佛山運來了許多新鑄得大炮和火銃。還有許多火藥。而在亞娘鞋山背後背風向陽的地方,新設了一處火藥工場,源源不斷的從全省各地運來硝石、硫磺和柳木炭運到這裡被製成火藥。
“兵精糧足,鎮臺此去,必能一戰收全功。”有幕僚奉承他。
“據塘報所云:髡賊士氣未衰,不但毫無退意,反而破我衛所,圍我臨高、澄邁兩縣,看來必有一場惡戰,方能決定勝負。兵事兇險,不能有半點疏忽。”何如賓對髡賊的突然活躍感到非常驚訝,髡賊既然將近三年多在臨高過着安分守己的日子,爲什麼現在又突然四處攻伐?難道真如同呂易忠所說,只是爲了報復官府查封澳洲商館麼?
他隱隱約約的覺得,這事情沒這麼簡單。
一箇中年文官騎馬立在旁邊。他就是由王尊德派來的以候補道銜擔任何如賓軍前贊畫的呂易忠。雖然他是以贊畫軍務的頭銜來得,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王尊德派出的監軍。
正式的監軍海南分守道趙汝義還在瓊山縣內,他是不會跑到廣州來指手畫腳的。呂易忠就沒這麼好打發了,到的軍中不久,就不斷的催促何如賓儘快渡海前往海南。
聽了何如賓的話,呂易忠趕快接着說:“鎮臺大人所言極是。髡賊知其末日將臨,所謂窮鼠反噬,我師只有速速渡海,才能震攝此類宵小。”
大家知道這呂贊畫又在催促進兵了。實際上號稱五萬,實則二萬的進剿大軍至今也不過集結了一萬多人。這已經是在省內調集軍隊,所以速度快了許多。按照明清的慣例,這麼多的軍隊調動集結不能一股腦的打發上路,因爲地方上很難一次性供養如此多的人馬的食宿,所以各處部隊部隊都是以二三百人一“起”爲單位逐日啓程的。既然是去打仗又不是度假,士兵軍官自然是有多慢走多慢,一天走不上二十里。幾萬人馬花上三四個月集結是再正常不過的。
按照這樣的速度,全軍集結完畢還得花上半個月時間。而且部隊是臨時拼湊的,雖然名義上屬於何如賓節制,他對自己麾下這些散佈全省各地的將領們並不是都熟悉。
兵將不熟是打仗的大忌。何如賓原想在廣州集結全軍,利用海南的雨季和隨後的颱風天氣的空閒先在當地校閱訓練一二個月,等到秋初再行出兵。但是呂易忠的不斷的催促,使得他只得先將糧食、甲仗和和他的鎮標中營一步先行渡海。
“今日風浪好大!”何如賓看着正在張帆遠去的船隊。不由得爲船隊的安全而擔心。前幾天往海南運輸糧食和甲仗的船隻就傾覆了數艘,漂沒物資甚衆。
“大人放心好了,這些水手都是慣行船的,用得又是釘封的本地大船,下得了西洋,去瓊山必無問題。”幕僚寬慰他。
回到大營之中,何如賓與幕僚們商議進軍對策。總督大人急於要他渡海交戰,除了求成心切之外,還有個勞師糜餉的問題在內。這二萬大軍還集結完畢,廣東藩庫已經花掉了十多萬的銀子了,至於糧食、船隻、火器上的耗費還未計算在內。到了臨高再長圍髡賊數月,花費更巨。
爲此,他不得不先做出姿態,讓自己的最可依賴的部隊首先渡海。
目送第一批渡海部隊離開,何如賓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總算能對總督有個塞責的餘地了。但是心中卻產生了極大的憂慮。他對髡賊的狀況所知甚少,原本想等臨高縣令到來之後當面問詢,沒想到髡賊突然圍攻縣城,縣令只能困守不能趕赴省城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