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引弓站在船頭,看着着幾百年前的杭州城,小小的恍惚了一陣。
對一個對着大宋有着特殊感情的現代人,杭州更是宋粉們心中難以割捨的情結。
“行在,我來了。”他低聲說道。
趙引弓一月就從廣州出發,一路上先坐船乘轎,有時候也騎馬,行程將近二個月,終於在三月春光爛漫之際抵達杭州。
路上的顛簸和種種困苦是不用說了,其中還遇到了好幾次驚險:三次被盜賊盯上,一次遭遇突如其來的山洪。要不是鏢局的人全程護送,趙引弓都懷疑光靠自己一個人能不能平安的抵達杭州城。
他的血管裡現在充滿了各種抗體蛋白。隨身藥包裡帶着各種藥劑――包括漂白粉淨水片、驅蟲藥、抗瘧藥和止瀉劑。爲了確保安全,衛生部告誡他最好在路上不要食用任何肉類,以免感染上某些寄生蟲。如果在路途中病倒,在本時空幾乎就是死路一條。所以這一路趙引弓的日子過得特別艱苦――他補充蛋白質和脂肪的唯一途徑就是晚上吃草地10號口糧:專用的蛋白質和脂肪補充劑。包括肉乾、玻璃瓶裝的鹹豬油和堅果仁。
這些可怕的東西讓他的這趟旅途更加艱苦,眼看着杭州城就在眼前。趙引弓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盤算着到了地方得好好洗個澡,換換衣服,再把自己如同女孩子一樣的長髮拆散了洗個乾淨――旅途中洗澡不方便,頭髮散發出難聞的臭味,儘管他儘量保持個人衛生,身上還是多了不少蝨子蟣子,讓他難受之極。在這個時空裡到處都有這樣可憎的寄生蟲,旅店裡更是寄生蟲的大本營和中轉站。臭蟲尤其猖獗。趙引弓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罪。舊時空哪怕是到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小鎮上,照樣也有乾淨的旅店,還算過得去的飯菜。某些地方雖然治安極差,市容混亂,好歹也不至於路途上就能見到倒臥的屍體,當街有人拉屎。
但是這一切,他一路上全看到了。不止看到,而且是經常看到。整個大明給他的印象是很差,甚至比他最壞的設想還要糟。趙引弓在D日就見識過古代社會的實際狀況,但是他總覺得這是因爲海南島本身就是個偏僻的地方,是由於經濟文化落後造成的。後來到了廣州做出發前的適應性訓練,廣州到底是底是通商口岸,珠三角也是自古以來的魚米之鄉。但是一出這樣的富庶之地,沿路看到的就是滿目的陰暗面了。
他出發的時候正好是春荒,原本就是農民最難熬的日子。一些去歲遭遇了災害的地方,到春天的時候存糧已經告罄,出現了大股逃荒的人羣。趙引弓坐在轎子裡,每每看到路上成羣結隊的乞丐和比乞丐好不到哪裡去的農民在地裡勉強耕作,心情難以抑制的沉重。
明末清初的混亂局面,他在史書裡看過無數,但是現在真正的行走在這幅畫卷中的時候他才感到了亂世的恐怖和悲哀――不,嚴格的說現在還算不上亂世,華夏大地上的人間地獄圖尚未真正的展開,他行經的地面,就算到清初也還算是太平的地方,然而已經是這幅慘狀。想到真正的大亂席捲過的地方將是何等的猙獰面目就不問可知了。
因爲世道已經漸漸出了亂象,所以這次前往江南的旅行對外情報局做了精心的安排。不但從起威鏢局抽調了三男一女的鏢師隊伍,還從政治保衛總局裡選調了若干專業保衛人員隨行。路途則儘量選擇官道大路,沿着驛站走。在古代社會,這是最安全的行路準則。
爲了防備沿路的“官匪”,對外情報局關照廣州站,從廣州的縉紳大官們手中得到了幾張“八行”和拜帖作爲護身符――除了可以嚇退小鬼省卻很多刁難勒索之外,萬一遇到危險還能請求官府的幫助。用處很大。
負責護衛趙引弓的起威鏢局的鏢師是孫可成的一個遠房侄子,名叫孫旺才。說是侄子,其實比孫可成小不了多少。是四十出頭的一條壯漢。他的頭腦靈活,功夫又硬,江湖經驗老到。在起威也是個說話響噹噹的角色。而且他經常走“官鏢”:護送廣東卸任的官員和家眷還鄉,應對達官顯貴頗有一套。所以這次對外情報局就挑了他給趙引弓當保衛隊長。另外也作爲拆散瓦解起威中“孫家班”、“江西幫”的一個措施。原本起威裡的這批骨幹先後都跟隨情報局和殖民貿易部的外派人員出去充當貼身護衛。
孫旺才站在他的身後,他知道元老的身份貴重,又是起威的大恩人大金主,一路招呼的非常小心殷勤。他總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管是打尖、住店、定船,他都提前一步去探看狀況。
眼看着一路平安終於到得杭州,孫旺才這才鬆了一口氣。浙江,特別是浙北這一帶,素來是魚米之鄉,地方富庶比起其他地方要安定很多。道路上也不再有許多眼光不善的流民。有些經過的地方,他不得不關照隊伍中的所有男丁都拿着傢伙“亮相”來威懾蠢蠢欲動的流民。
“老爺,這一路總算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孫旺才小聲的說道,“您看你是今日就進城,還是先歇在城外的客棧裡?”
趙引弓很不得立刻就進城,買下一棟宅邸,馬上痛痛快快的洗個澡,但是買房子置備傢俱這些事情不是叱吒可辦的事情,但是隨行的人員行李很多,得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才行。
孫旺纔是伺候老爺們伺候慣得,見他面色遲疑,知道他的心思。便道:
“老爺不用擔心,這裡是三司所在的省城。不是窮鄉僻壤,頗有些極其精潔的大客棧專門做老爺們的買賣的。”
趙引弓點頭:“好,就依你。先找一處大客棧落腳。”
孫旺才護送“官鏢”,走南闖北,到過杭州幾次。上得岸去很快就把旅店定了下來。杭州是省城,又是東南富庶之地,市面繁榮,人口衆多。至於服飾僭越,更不當回事。客棧裡來迎接的夥計給趙引弓叫來了一乘四人轎子,又給女眷叫了二人擡的小轎。另外十多名腳伕擡運行李。
衆人棄舟登岸,沿着駁岸前行,走不了不過半里路,遠遠得可見城牆巍峨,城門高聳。趙引弓不是杭州人,但是對杭州相當的熟悉。他知道此時的杭州城牆城門已經大多不是宋代遺物――元末張士誠曾經在杭州重新築過城,格局已和宋代不同。但是乍見城門,也不免生出懷古的幽情來。
城關附近都是客棧,大小不同,大的金字招牌上寫的是“仕宦行臺”,小的便寫“安寓客商”。孫旺才安排的老榮記棧自然是仕宦行臺。屋宇高大,氣派很大。門前進進出出的人和轎很多。夥計們川流不息。
孫旺才已經包下一大一小兩處院落,小院落正房三間,大院落五間房,另外都有廂房,寬敞乾淨,沒有惹人討厭的各種蟲子。足夠容下整個杭州站的人馬。負責管理杭州站內務的是趙引弓的生活秘書。趙引弓的生活秘書其貌不揚,身材瘦小,但是卻是浙江人。老家在紹興,被人賣到廣東來得。趙引弓之所以當初買這麼一個評級只有D的生活秘書,目的就有有朝一日要外派到江南活動,要配備一個本地人。他給這個女孩子起名叫“奉華”。
“這裡要待些日子,你就儘量安排的妥帖的。”趙引弓吩咐她,“特別是讓大家今晚都要搞好衛生工作。”
客棧裡沒有現成的洗浴設備,當下孫旺才就讓夥計領着出去買新浴桶供元老和女人們用。其他人因陋就簡,就在大院子裡用皁角擦了熱水沖洗沖洗就完了。
趙引弓在奉華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趿了一雙陳橋草拖鞋在院中走了幾步,看着掛在天空中的太陽,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有了安定的感覺――下一步就是要在杭州打開局面了。
時間對他來說並不寬裕。1632年的浙北大旱災和下半年就要啓動的登州計劃,這兩者都需要杭州站的支援。在1632年年初前,他必須完成在杭州的基本佈局,取得足夠大的行動自由。爲轉運難民準備好足夠的物質和社會基礎。
物質基礎還好說――他落下腳之後,很快情報局的山海兩路系統就會進駐長三角地區,以他們擁有的大量新產品來說,賺錢不難。而且財政總監部對杭州站還有特別撥款,用來支持當地的工商業。
怎麼建立自己的社會地位纔是最要緊的。趙引弓知道,在這個時空,商人是非常無助的,不搞大出血式倒貼的官商勾結,幾乎無法在這個社會體系中立足。所以他的第一角色不能是商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