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機傳出的聲音報告道:“貨車則離開新日街,七分鐘內抵達攔截點。”
在現場戒備的警員及特種部隊不期然緊張起來。
金統向凌渡宇道:“我們已查詢過負責這次搬運的運輸公司,客人的名字確是史寶斯,他出雙倍的價錢,要他們把一套冷凍裝備送往南效的一個機場。”
羅拔接口道:“據那私營機場的負責說:飛機是由史寶斯租錯的,裝備會於明天早上被運往公海一個指定地點,貨主會在那裡收貨。”
凌渡宇皺眉道:“積克的思慮也相當縝密,使用了這種迂迴曲折的運貨方式,究竟他要這套冷凍設備來幹什麼?”
羅拔冷哼一聲,道:“管他的,抓到他不是什麼也解決了嗎?”接着發出命令道:“各單位注意,記着要把他生擒,非迫不得已,不能使用武器。”
金統冷笑道:“這次像狩獵遠多過緝捕兇徒歸案。”
凌渡宇道:“小心,他到了!”
大街的中一端,大貨車翩翩然來臨。
交通警員巧妙地截斷了其他交通,所以當貨車駛入這條街道後,變成孤零零一車獨行。
貨車逐漸接近,交通燈在控制下,由綠轉紅。
貨車緩緩停了下來。
羅拔一聲令下,百多名特種部隊的隊員從隱蔽處蜂擁而出,一下子把貨車圍個水泄不通。
車頭的司機和三名運貨工人大驚失色,呆在當場。
羅拔向他們喝問道:“那老頭子史寶斯在那裡?”
其中一名工人囁嚅道:“在……在後面……車箱裡,他說要親自看着他的貨……”
衆人大爲緊張,金統喝道:“還有沒有其他人?”
司機道:“沒有……他不要我們的人和他在一起。”
車箱的尾門在衆人的監視下,打了開來,一個大木箱,放在車箱內的正中處,卻看不到任何人。
羅拔道:“他可能躲在箱後,給我搜,小心點。”
四個隊員迅速跳進車箱去,不一會走出來道:“沒有人!”
羅拔怒罵一聲,親自走了上去,搜查起來。
金統道:“難道積克知道被發現了。”
凌渡宇面色凝重,沉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金統苦惱地道:“你明白了什麼?”
凌渡宇一把抓着金統外套的領口,以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說:“老金!你記緊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做足功夫,一點也不要遺漏,否則我們將會一敗塗地。”
羅拔的聲音在旁響起道:“放心吧!凌先生,我們會照足你的吩咐去做。”聲音透出一種出奇的敬意。
凌渡宇一字一字地道:“你們要保證那架水上飛機,在明天早上,把貨物運往公海給積克。同時,在這裝冷凍設備大箱的底層,加上可容一人躺臥的另一層,裡面要有氧氣的設備,是我的臥室,明白嗎?”
金統和羅拔點頭應是。
凌渡宇往自己的汽車走去。
金統叫道:“你到哪裡去?”
凌渡宇頭也不回地應道:“你們在機場等我來,我要趕去一個兇殺案的現場,希望那是積克的最後兇殺案。”
金統羅拔聽得目瞪口呆起來。
凌渡宇趕到卡林棟的住宅時,卡林棟已先一步回來,車子泊在花園裡。
花園和房子的門都打開了,凌渡宇筆直闖入。
卡林棟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兩眼血紅,滿臉淚痕。
凌渡宇早估計到慘事的發展,仍禁不住全身一震,沉聲道:“那畜牲幹了!”
卡林棟神情呆滯地點頭,接着把臉埋在手裡,痛哭道:“莎菲,是我不好,害了你!”
凌渡宇步往通上二樓的樓梯,卡林棟叫道:“不要上去,她死得太慘了,我不想任何人去看她。”
凌渡宇在卡林棟對面的沙發坐下來道:“告訴我!你和積克是什麼一回事?”
卡林棟搖頭道:“一切都完了,莎菲是我唯一的寶貝,她媽媽死時,要我好好地照顧她,可惜我爲了自己的野心,爲了成爲最偉大的科學家,把一切都毀掉了……”
凌渡宇道:“冷靜一點,你一定要爲莎菲報仇,告訴我一切,我纔可以應付他。”
卡林棟緩緩地把臉擡起來,眼中射出驚人的仇恨,狠聲道:“你一定要把他毀滅,他絕對是隻禽獸魔鬼……”
凌渡宇道:“你何時第一次見到積克?”
卡林棟眼神凝聚起來道:“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我在法國參加一個冷凍學的國際研討會,會議結束後,他找上了我,那時他並沒有告訴我他奇異的出身來歷,只是和我討論冷凍學的事情,他對人體的驚人瞭解,使我在低溫物理學的知識上突飛猛進,成爲了無人能及的權威。他今天到實驗室提取的那套設備,保證超越了目前冷凍學的成就最少有一百年。”
凌渡宇道:“那時你知否他是兇殘的殺人王?”
卡林棟搖頭道:“不知道!直至卓小姐找上了我,才明白他做過的事;不過我已泥足深陷,野心戰勝了一切,我爲自己製造了一個藉口:就是比起整個文明的進步,數百人以至於數千人的死亡算是什麼呢?我實在太自私了,當死亡降臨在我女兒身上時,我才知道比起愛來說,什麼進步退步,都是微不足道、無關輕重的事。”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正是卡林棟這類人,使積克這個“客人”,低估了人類,低估了愛在人類心目中的重要。
積克可能永遠不能體驗到愛是什麼。人類雖然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但無可否認,仍有他尊貴的一面。
卡林棟道:“在三個月前,他來找我。就在那個小地窖裡,告訴了我一切關於他的事:在他身處的宇宙內,發生了一些事,使他迫不得已下逃亡,在逃亡的過程裡,他感觸到一股‘力能’貫通了宇宙和宇宙間的間隔。那時他挺而走險,藉着那股力量,來到我們的宇宙裡,可是我們這宇宙的一切運動實在太慢了,使他根本全無生存的可能,於是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就了人類,誕生到這世上來。可惜他的能力完全受到限制,受到‘人’的限制,人的侷限,成了他的侷限……”
凌渡宇道:“你肯相信他的說話嗎?”
卡林棟道:“起初一點也不相信,但他提出了交換的條件,他會助我徹底完成冷凍學的研究,還告訴我打破和超越光速的方法,那涉及到‘神遊’的問題。我知你是擁有精神力量的奇人,所以才表示要向你請教和合作。”
凌渡宇喃喃道:“神遊?神遊?”
“神遊”是人類一個奇妙的構想,就是當精神凝聚至某一濃烈度時,一瞬間可能使精神越過遙遠的時空,到達宇宙的深處。
卡林棟道:“現在我已完全通曉和把握了打破光速的理論,至於能打破速的能量和動力,據那畜牲估計,最少要在這理論出現後的一百年,才能出現。”
凌渡宇恍然,難怪卡林棟能發表那篇有關光速的驚世論文,知識原來得自積克。凌渡宇嘆了一口氣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卡林棟道:“道理很簡單,那畜牲有兩個大問題。首先,是他要回到他本來的宇宙和世界去;其次,他忍受不了‘做人’,就像人不能忍受做狗一樣。所以他先教曉人類打破光速的方法和理論,當光速可以被超越時,他便可以回到他故鄉去,可是,現在離開那個打破光速的成功日子還有很悠久的歲月,於是他想到了把自己冷凍起來,在一百年後再解凍甦醒,離開這裡。你知嗎?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人體的秘密,對每一個細胞,他都有深刻的認識,所以在最近這一閃圍捕裡,他藉着留下的小量細胞,活過來時,便把年齡增大,變成一個老人,雖然指紋毛髮一切不變,但你已不能辯認他出來。”
凌渡宇道:“他想得真周到,但是他還是不能戰勝他體內的獸性,遇到莎菲時露出了馬腳,這將成爲他失敗的致命傷。好了!你已懂得了打破光速的大秘密,打算怎樣?”
卡林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熱淚如泉涌出,哀傷地道:“他的例子正告訴了我們,隨意打破自然的法則,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打破的理論和方法將會隨我進入墳墓內,我是不會再作這方面的任何發表的。”
凌渡宇點頭同意,人類不斷去探索未知的領域,同樣是充滿難以預測的危險。
凌渡宇道:“博士,我要去了,我會找到那兇魔,盡一切方法毀滅他。”
卡林棟猛地擡起頭來,道:“讓我告訴你一個毀滅他的方法!”
飛機從海面飛起的聲音,逐漸低沉下來。
凌渡宇知道飛機走了。
現在海面上只剩下一艘船、他和積克。
他感到處身的箱子在移動着,跟着被放到船上。
他不知那是什麼類型的船,不過速度相當快,他仰臥在裝載冷設備的大箱子底部,金統他們非常聰明,把他藏身的部分設計成箱子的底座,使人難以覺察。凌渡宇收攝心神,把整個人的精氣集結在腹部的丹田位置。
這是一場賭博。
賭的是積克的人性弱點。
積克雖然有覺察人類生命能的異力,但也會受成爲人後那種主觀、偏見影響,以致減低了警覺,從而降低了這種異力,加上凌渡宇全心全意把生命的磁場藉着禪定收束起來,此消彼長,應該可以逃過積克的感應。
直到目前凌渡宇仍是很成功。
這是一場耐力的競賽,只要被積克發現了,不但抓他不着,動輒還有生命的危險。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船停了下來。
凌渡宇醒轉過來,心想積克確是神通廣大,居然能作出這種種安排,運送設備。卡林棟告訴他,積克擁有的奇異能力,使他能輕易在賭場或馬賽裡影響賽果,贏取大量金錢。卡林棟的大部分經費便是來自積克。有錢使得鬼推磨,難怪積克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憐他不懂得做人的樂趣,否則稱王稱霸,可說是快活過神仙。
凌渡宇感到飄飄蕩蕩,知道箱子被吊了起來,接着隆然一震,被放了下來,車子引掣發動,才知道被放到車子上。
他嗅到海水的草木混融的氣息。
車子開出。
一路上也聽不到其他的人聲或車聲,這處似乎是個荒島,以積克無窮的財力,買個荒島,建立一個地底凍房,應該是可以做到的事。
他閉上雙目,德行那最重要時刻的來臨。
箱子已拆掉,裝備一件件被拆卸出來裝置。
積克默默地工作。
從聲音的迴響聽出這是個密封式的地下室,設備非常齊全,所以裝置的過程非常快;只一日功夫,冷凍的設置大功告成。
“鈴……鈴……”
凌渡宇聽到清脆的鈴聲,心中大喜,卡林棟告訴了他,當鈴聲響起時,表示冷凍系統進入自動操作的準備狀態,經過某一特定程序後,接受冷凍的人要躺進冷凍罩內。
成功逐漸接近。
積克躺進罩內時,正是他行動的時刻。
想到這裡,箱子忽地動了起來。
凌渡宇大驚失色,暗叫不好。假設積克把箱子移到地下室之外,這地下室不問可知必是由內裡控制開啓或關閉的,這教他如何再進來?
他的估計一點不錯,下一刻他已隨着箱子到了室外露天的空間,陽光從木縫間隙處透進來。
凌渡宇決行驗着,把近頭處的木方一託一移,打了開來,這是金統的設計,使他可以輕易出來。
新鮮的空氣涌進來,使他精神一振。
他探頭往外一看,幾乎叫起救命。
一架剷車推着他的大箱子,直往一個高崖駛去,這刻已來到了懸涯的邊緣,高崖下亂石嶙峋,波濤裂岸。
這的確是個孤懸海外的荒島。
他的念頭還未止,箱子“隆”一聲向崖下滾去。
凌渡宇雙手按着箱邊,死命向外躍出,雙腳同時一縮,離開了向下滾落的箱子。
他覷準了一塊突出來的石頭,一手攀個正着。
箱子掉在石上,砂石般散碎開來。凌渡宇用盡了全身氣力,掙扎攀上懸崖頂,恰好看到積克駕着剷車,正在掉頭離去。
凌渡宇迅快追前,輕輕一躍,附在剷車的後座上。
車子很快駛上一條往下的斜道,重回地下室內。
凌渡宇這時纔有機會看到地下室的情形。那是個千多尺的空間,牆上都封了厚鉛板,積克在這裡費了不少功夫。
積克走下了剷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凌渡宇心中祈禱,只望積克不要走往車後,否則一切都完了。
積克的腳步聲往車後走來。
凌渡宇提聚全身力量,準備積克一走過來,立即先發制人,全力搶攻。
積克停了下來,又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什麼是愛?我不懂。”
沉吟了一會,再道:“性慾和侵略既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我順性而行,又有什麼問題?我真的不懂,道德只是虛假和違反人慾的東西,他們偏偏要尊之無上,唉!”
他的腳步再移動,正是向凌渡宇走來。
凌渡宇一顆心懸到了咽喉處,幾乎嚇得跳了出來。
“鈴……”
鈴聲從地下室的另一邊傳來。
積克道:“好了時間到了,待我睡他一百年,希望那時世界已打破了光速的限制,讓我好回家去。”
腳步聲逐漸遠走。
機器操作的聲音響起。
凌渡宇看着腕錶,計算着時間,據卡林棟告訴他,三十分鐘後,積克的冷凍程序到了最危險的階段,溫度將到達零下十度至五十度之間,當溫度在這區域內停留過久,生物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內的液體,都會結成容積增大和有銳利切形的冰塊,破壞了全部的細胞,造成無可挽救的死亡。
時間到了。
凌渡宇吐了一口氣,從剷車後走出來。
積克他成的老者只寶斯,靜靜地躺在密封的罩子內,經歷着冷凍的過程,絲毫不知危機的來臨。
冷凍牀後放了兩座冷凍的機器,儀表上的指針正從零下十五度跳至零下十六度,有節奏地緩緩下降。
凌渡宇仔細檢查,終於找到了一個紅色的按鈕。
他把手指放在按鈕上,把這個按鈕一按下去,操作將會停止,而溫度將會保持。
凌渡宇看着儀器表上的指針,來到了零下四十八度時,嘆了一口氣道:“積克!永別了!”把按鈕按了下去。
機器立時發出了警告的刺耳的鈴聲,紅色的警告燈號不斷閃跳。
積克的臉上出現了難以形容的可怖表情,所有的肌肉都扭曲起來。
凌渡宇駭然一驚,照卡林棟說,積克應該死得無聲無息,不會有任何反應。
積克強烈掙扎起來,但眼睛依然緊閉,他的手腳踢撞着蓋着整張急凍牀的玻璃罩子,像要在一個惡夢中醒過來一樣。
凌渡宇心神震動,一點也不知道應變的方法,不過即管換了卡林棟來,恐怕也像他般一籌莫展。
積克驀地靜止下來,動也不動。
凌渡宇剛鬆了一口氣,忽地轟一聲爆響,積克、冷凍牀、玻璃罩整個爆炸開來,化爲一天彩霞。
強烈的氣流把凌渡宇衝得滾了開去,直來到剷車前,才止住了去勢。
彩霞滿布室內。
凌渡宇感到無邊無際的平靜、詳和與安樂,感受到深遠無盡的空間和世界。一道一道的彩虹,劃破了充滿星辰的夜空。
霞光散去。
凌渡宇有點悲從中來的感覺。
他親手毀滅了一個來自另一個宇宙的生命,這外來的生命沒法子瞭解人類的物質,駕馭不了人類同時擁有的醜惡和尊貴,招致了滅亡。
積克真的死了。
只要他剩下一個細胞,他就不會死。
但急凍卻把他每一個細胞都殺死了。
他偉大的能量無所依附,又不能適應這世界的“低速”,終於形神俱滅。
入滅前,凌渡宇觸碰到他的能量,明白了他的偉大和尊貴。
可惜已沒有人能改變這結局。
凌渡宇道:“積克,這是他爲女兒送給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