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目光都聚集在麻子爺的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年輕人的動作。
麻子爺也被扶到了躺椅上。約莫過了有五分鐘,麻子爺孫女的身影從路口閃了出來,哭着朝麻子爺跑來。
麻子爺咧着嘴笑了笑,眼睛慢慢閉上,永遠定格在了躺椅上。最終,麻子爺也沒有戴上孫女親手織的帽子。
陰差拘魂,閻王叫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那個戴着眼鏡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年輕人,竟然可以讓兩個拘魂陰差拖延上幾分鐘,雖然最終沒有滿足老人臨終願望,但確實已經很不簡單了。此刻我再擡頭張望,哪裡還有那年輕人的身影?
麻子爺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趴在躺椅上嚎啕大哭,我的眼淚也不禁從眼眶流出。在麻子爺孫女的手中,找不到他要等的那頂帽子。是啊,老人盼了一年多的帽子,竟然成了最後的念想。我在想,如果帽子是孫女的念想,麻子爺會讓她等一年嗎?
我心中有些難言的惆悵,輕嘆口氣,轉身朝着胖子大盤雞走去,無意間看到街邊上一個奇怪的乞丐。要說在城中村碰到乞丐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可這個乞丐確實挺特別。
他三十五六歲,頭、臉和身上都很乾淨,甚至可以說是帥氣,穿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裝,眼睛閉着,雙手攤開,雙腿跏趺盤在一個黑色方形的坐墊上,神情相當莊嚴。要不是放在他前面的大瓷碗,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個要飯的。不過說實話,這種行乞的方式倒實在是別緻,聽旁邊人說他已經一動不動盤在這裡好幾個小時了,別說吃飯上廁所,就連眼皮都沒有眨過一下。
人們都紛紛猜測着他的身份,有人說是化緣的居士,也有人說是修道的道士,更有人說是行爲藝術或者是乞丐的騙錢伎倆,甚至說是神經病的也大有人在,不過還是有善男信女在他的瓷碗裡丟錢施捨。我之所以想到他是乞丐,完全是心裡第一反應。
說實話我是挺反感那些職業乞丐的,但這哥們倒是讓我有些吃驚,不是他乞討的方式有多麼標新立異,而是能一動不動盤坐幾個小時,一定是個中裡手。之所以這樣說,當然有我的原因。
練習過靜坐的人都知道,靜坐分爲散坐和盤坐,而他這種雙腿跏趺坐,沒有幾年功夫是做不來的。靜坐時間的長短,也有很深的講究。大體來說從初學乍練到一門深入,按照每次靜坐的時間長短可以分爲三個階段:初學者每次靜坐能達到四十五分鐘就很不容易了,不過這種程度也算不得什麼,學名叫做粗心住,雖然能夠體驗到一些靜坐的功用和樂趣,但是嚴格來說,只能算是介於入門和不入門之間。至於有些能夠盤坐半個小時就敢自稱大師,到處講學授徒的傢伙,恐怕連坐功的門都沒有夢到。隨着功夫的加深,每次靜坐都能達到兩個小時以上,這纔算是
真正入門,也能窺到箇中玄機,也纔有資格以修道者自處。如果每次能夠靜坐六個小時以上,纔可以算是登堂入室,修功纔算達到一定境界,但距離自得禪定之樂,還有不小的距離。而要真正成爲大師級的人物,更需得大定,入定十幾年的都有。不過大機緣也不是我輩尋常人所能輕見的。
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現鈔,一張一塊的,一張十塊的。本來想放一元意思下就行了,又忍不住同情心氾濫,心想如果不是遇到什麼難處,誰會出門行乞呀?就算是這哥們在搞行爲藝術,這麼長時間不吃不喝的,也該鼓勵鼓勵,不覺竟將十塊的投到了瓷碗裡。我還在等着他對我說聲謝謝,可他竟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我心中立刻一陣不爽,你妹啊,哪有這樣的施捨,十塊錢你好歹說聲謝謝唄,我也覺得有種成就感。看着他石雕一樣紋絲不動,頓時有種伸手把瓷碗裡的錢再拿回來的衝動,看你還睜不睜眼睛看我,真不知道是懶還是在裝逼。但終歸我還是忍住了伸出的手,哎,屌絲情結啊,十塊錢足夠我吃頓飯了。
我提着東西回到宿舍,阿杜已經等得着急了,不耐煩地說:“靠,你是去買酒啊,還是去釀酒啊,再晚來一會兒,我兒子都生出來了。”
“是嗎,我看你還是先給我找個嫂子再說吧。”我笑着說。丫的還想兒子,連媳婦不知道在那個丈母孃家養着呢。
我們一人撕了一隻雞腿,美滋滋地啃着。這滋味,絕對比洋快餐要爽口的多。
“幹了。”我們共同碰了一杯。
雖然經常出差做業務,我也就是半斤的酒量,阿杜和我差不多。我們啃着雞腿,憧憬着理想,暢想着人生,倒也愜意。不過這種愜意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我要回老家了,過兩天就辭職。”阿杜說,微紅的臉上滿是不捨。
前幾天電話裡就聽阿杜提到過要辭職回家,好好陪陪爸爸媽媽。前些天奶奶離世,姐姐也跟着走了,這無論對那個家庭來說,都是不可承受的痛苦。特別是阿杜的爸爸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更是肝腸寸斷。
阿杜這一走,這裡又少了一個朋友。剛畢業的時候,桑園住的同學有十幾個,天天過的都很熱鬧。現在呢,搬走的搬走,回家的回家,堅持在這裡的就剩下我們兩個了。不過到了年底,我也要重新找別的地方住了。
大學四年同學,畢業三年合租,突然要分開了,心裡無盡的不捨。不過沒有辦法,生活,就得勇於承擔家的責任。我雖然知道阿杜要回去,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突然聽他說出來,心裡很不是滋味,竟然搞的有點像是生死離別一樣。
“媽媽到現在還接受不了姐姐去世的噩耗,天天在家裡以淚洗面,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該回到她身邊陪她。”阿
杜又喝了一口,滿眼忍不住的悲傷。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珍惜好身邊的人,照顧好咱爸咱媽。”說着,我的淚水也不住在眼眶打轉。
“來,不提這些不開心的,喝,一醉解千愁。”我說。
我們共同舉杯,一瓶酒很快就被消滅了。我們又把金星新一代打開,一味地喝着。
人在喝酒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下去溜達溜達。”阿杜透過玻璃窗戶俯視外面熙熙攘攘行人。
“那走着。”我說着穿上外套。
一般來說我們喝完酒就該睡覺了,可能是阿杜的心裡還是無法釋懷,在滿懷希望奮戰了三年的地方,一旦要離開,多少會有些眷戀,臨走前更顯得依依不捨。我們下了樓,發現不遠處那個盤坐的乞丐竟然還在哪裡,仍舊像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在這個熱鬧的街道上顯得特別突兀。真他媽敬業,我心裡罵了一句。
晚上的城中村,一片熱鬧的景象,混跡在城市最底層的人們,拖着忙碌了一天的疲憊,在大排檔要碗燴麪,再來瓶啤酒,雖然簡單,卻怡然自樂。有時候想想,人們的追求總是那麼高遠,生活卻從來都是如此簡單。
人來人往,熙攘嘈雜的街道,我和阿杜散着渾身的酒氣,聊着走着,漫無目的。
城中村的美女也確實不少,就當是繁鬧中的一絲絲清涼點綴,總顯得那樣養眼。看大排檔裡一個個子高挑長髮及腰面容姣好的女孩對着瓶吹掉整瓶啤酒,一下就鎮住了旁邊幾撥兒大老爺們,不是因爲酒量,而是因爲氣勢,真豪爽,真漢子,女漢子!
“找媳婦就得找這樣的,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樣有模樣,要臉蛋有臉蛋,要氣度有氣度,還尼瑪真豪情,看着就爽。”阿杜那神情,好像那位豪放美女就是她媳婦兒一樣,心裡玩兒陶醉呢。
“我是怕你這小身板兒罩不住啊,哈哈。”我笑着說他,換來他滿眼的鄙夷。
“哥們不但要罩住,還得讓她服服帖帖。”阿杜好像信心滿懷。
我和阿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豪放美女,腳步竟然在大排檔前停下了。這時,一個脖子裡戴着條粗大的金鍊子,頭上染着黃毛,左臂上還有個蠍子紋身的中年漢子朝豪放美女走過去,粗壯的胳膊往桌子上一擺,大排檔老闆趕緊又遞過去一筐啤酒。
“真丫想抽他。”阿杜忿忿地說。
“你真當她是你媳婦了,哈哈。”我嘲笑着阿杜,也注意着金鍊男,心裡不免有點擔心豪放美女。
金鍊男故意和豪放美女搭訕,豪放美女身邊的幾個人,倒像是她的朋友,一個個看起來義憤填膺,有個小夥子更是腮幫都憋得鼓鼓的,就是沒有一個敢替她出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