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這幾句話,才慢慢把手放開。在我的手離開筷子的時候,我看到白衣鬼魂一隻蒼白枯槁的手伸了過來,提着瓷碗中的筷子。筷子在張老師炯炯雙目的注視下,豎直插在水中紋絲未動,竟然如同在水中紮根了一般!
張老師雖然看不到白衣鬼魂用手提着筷子的情形,但他看到筷子穩穩地在碗裡站着,驚訝的半天合不攏嘴,恐懼的神情淡漠地盪漾在他的臉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緊張地看着我。
其實原本並不需要如此囉嗦,我只要說出“張老師的病如果是因爲髒東西得的,請讓筷子不要倒下”之類的話即可,筷子就會牢牢地站在水裡。前面的話嘛,當然有我的意思,一是適時顯示一下自己的專業;二是用些術語,讓張老師更加相信我說的話,這樣調解起來也會減少很多阻力;三嘛,自然是瞅機會在老闆面前顯擺一下,爲我勝任銷售副經理一職增添些許籌碼。呵呵,屌絲好不容易有了這個窮顯擺的機會,而且是在老闆面前露臉,當然不能輕易放過。
“張老師,您不用緊張,更不用害怕,有我在,那些髒東西不會怎麼着的。”我安慰這張老師,繼續裝逼。
“沒事,我不緊張,不用理我,你繼續吧。”張老師嘴上這樣說着,卻不時拿着紙巾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如果不是爲了讓張老師確信鬼魂的存在,我就直接和它交流了。但我真的擔心白衣鬼魂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是他,我是決計要用這種笨方法的,免得惹上不必要的猜忌。
“現在我說話你仔細聽着,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就不要動;如果我說的是對的,請你隨時給我暗示。”我頓了一下:“如果你聽懂了,就請你給我暗示一下。”
我說到這裡,碗裡的筷子輕微地晃動了幾下,旋即又牢牢站穩,幾輪輕淺的水波在碗裡盪開。
張老師看到這裡,更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恐慌,吃力地壓低咳嗽,臉色漲的如豬肝般不健康的暗紅,額頭上滾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拿着紙巾擦拭汗珠的右手青筋暴起,不停地顫抖。我知道任何語言的安慰在這個時候都是蒼白無力的,心中突然翻起一個念頭:虧心事真的不能常做,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你附在張老師身上是爲了提醒他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嗎?”我問道。
碗裡的筷子在水中紋絲未動。
我想了想,繼續問道:“是有什麼事情要引起他的注意嗎?”
筷子依舊未動。
我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繼續問道:“是爲了報復嗎?”
筷子顫抖了一下,又沒有了動靜。看來是有報復的成分在,只是怨恨的種子還沒有最終成長、蔓延。
“是爲了討債嗎?”
筷子稍有遲疑,馬上在水中晃動了幾下,較前一次有些激烈。我看到筷子的動作,再看看白衣鬼魂完全變了形的臉龐,胸口窒息的壓抑。
我打心眼裡希望在我面前的白衣鬼魂不是他,不是那條年輕而命運多舛的生命,但從身形和變形的臉上看來,真是太相似了!
我定了定神:“你和張老師從前是什麼關係,是朋友?”
筷子紋絲未動。
“合作伙伴?”
“親戚?”
······
“員工?”
員工兩個字剛說出口,筷子就劇烈地晃動起來。看着碗裡層層水波撞擊着瓷碗四圍,我心裡也泛起一陣陣的酸楚。不用再往下問,我也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儘管我心裡一直存着一絲僥倖。
真的是他,果然是他,那個和我一樣曾在張老師手下工作過的同事!只是他比我來公司的時間的要早許多,在我剛來公司報道的時候,他已經從公司離開了。因爲當時在職的幾個同事和他和我都是校友,後來我和那幾個稍微年長的同事還去他租住的小屋裡看望過他。
想起這些,我心裡掩飾不住的痠痛,不禁脫口而出:“你是王小鵬!”
這次筷子的晃動更加劇烈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水波竟在碗裡當起了點點水花!
聽到“王小鵬”三個字,張老師的臉瞬間變成了土黃色,口裡喘着粗大而短促的喘息,眼圈也盪出了紅色,如燒廢的枯柴僅留下殘弱的慘紅。
王小鵬是從農村家庭走出來的大學生,家裡條件很窘迫。他和我在學校學習的是同一個專業,但比我早畢業三年,一畢業就進入綠色田野公司,說起來還是我的前輩。
事情發生在五年前,公司指派王小鵬開車去市郊的一個客戶那裡送貨,誰料不幸竟由此而生,王小鵬的車在路上被一輛水泥罐車迎面撞翻,王小鵬當場不省人事。
水泥罐車司機一看情勢不妙馬上駕車開溜了。如果按照交通法規,水泥罐車逆行、超速、逃逸等,應該付全責。雖然當時的交通法規還不像現在那麼嚴厲,也足夠水泥罐車司機喝一壺的。
不幸的是,當時不像現在道路上電子眼密佈,又沒有找到現場的目擊證人,最終水泥罐車司機也沒有找到。而王小鵬開的車系公司車輛,是一輛沒有保險和運營資質的麪包車,出事後公司就把那輛麪包車掩藏了。
昏迷的王小鵬被送進醫院,搶救了兩天才醒轉過來。因爲公司沒有給員工上任何保險,王小鵬的治療費用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事故發生在給客戶送貨的路上,所以客戶主動出面和公司張老師協商,共同來承擔王小鵬的醫療費用,張老師也爽快地答應了。豈料當客戶把他所應承擔的醫療費送到醫院後,卻遲遲不見張老師把錢送過去,打電話催促,張老師幾番推諉後就再沒有音訊了。
王小鵬的父母從農村老家趕來,看着病牀上重傷的兒子傷心欲絕,鉅額的醫療費用更讓這對老實巴交的農民夫婦感到絕望。後來在客戶的建議下,他們將公司和法人張老師告上了法庭。
而長時間沒有露面的張老師早就做足了準備,他把王小鵬多年的公司業務費用和財務支出等等,都改成了公司另一個同事——王嶽鵬的名下。加之公司沒有和員工簽署用工合同,在法院和公安人員到公司覈實情況的時候,公司裡所有員工爲了自己的利益,都變成了同一條舌頭——公司沒有王小鵬這個人,王姓的員工只有王嶽鵬一個!
因爲沒有勞動合同,沒有五險一金,王小鵬一家拿不出在公司工作過的有力證據,執法人員也就不在插手了。後來他父母又到公司哭鬧了幾次,也都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再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後,還是客戶可憐王小鵬一家,拿出了全部醫療費。王小鵬出院後,客戶又把他安排到自己公司上班。經過這件事,客戶和公司也徹底鬧僵了,從此再也沒有合作過。
王小鵬在客戶那裡工作了半年,突然雙腿又一次失去了知覺,送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是因爲車禍而留下的後遺症!王小鵬又在醫院治療了半個月,腿腳感覺好多了,就又回到了工作崗位。
但是,王小鵬的腿反反覆覆多次失去知覺,情況也一次比一次嚴重。客戶雖然剛開始對王小鵬很照顧,但時間久了,誰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折騰。
後來我們到他在開發區的一個城中村小陳莊看望他的時候,他一個人生活在客戶爲他租的標間,腿腳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他沒有向家裡的父母告知自己的真實情況,也不敢回家,作爲家中的獨子,他實在不想讓年邁的父親母親再爲他操勞了一輩子之後,還要擔心他今後的生活問題。
王小鵬不能再參加任何工作,客戶的底線是城中村的標間他可以免費住宿,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後來王小鵬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同學和校友還有社會上的好心人的捐贈,艱辛地生存着。
我無法想象王小鵬是怎麼撐到現在的,那段鮮爲人知的艱難生活,心理和生理的困苦歷程,一定走得異常艱辛。
我的思緒從回憶裡走出來,用手擦了擦眼角如露的清涼。在八零後的青年人中,王小鵬的路,走的是那麼沉重而蒼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