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章 雪中
不知昨夜幾時起飄了一場大雪，堆積在院裡竟能將人腳踝埋沒，院裡相對而望的兩間屋子同時走出一人。
略顯滄桑的崇軒，兩頰脖頸已經出現稀拉胡茬，謝貞更是已經蓄鬚半尺，手握一截竹筒削成的茶罐。
兩人同時舒展筋骨後並無多言，謝貞打開茶罐拈起一撮青葉放在嘴裡咀嚼，另一手則將空竹拋出。
崇軒接過茶罐後效仿謝貞，入境已是二十年，兩人都不復初見時的朝氣蓬勃，崇軒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吃茶。
口中仍有苦味，但崇軒掌握瞭如何苦盡甘來，便不再那般難以下嚥。
“今天還要出去找妖怪？”
“找，當然要找！”崇軒斬釘截鐵答道，分明一本正經，更有胡茬體現成熟，可仍掩蓋不住內在的那份不羈。
謝貞走進院中，不拿茶罐的左手平攤開來，承接比昨夜勢弱挺多的雪花，“你都找了二十年了，跟你說這裡沒有妖怪，還是不信？”
“信，你說什麼我都信。”崇軒雙手籠袖揹負三劍往門口走去，“不過不能總在你這蹭吃蹭喝還蹭睡的，得儘早找個妖怪盤問出鎮妖塔的出口在哪。”
“呵，你還知道慚愧？”
謝貞並無阻攔之意，打趣一句便自顧自擡頭，張嘴，伸出舌頭任由雪花在舌尖消化再流入腹中。
“切，我有什麼好慚愧的，這二十年哪一次姓祁的來找你切磋不是我幫你應付過去。”崇軒頭也不回，後半句尾音已是在門外響起。
時光荏苒，不知外界已過了多少光陰，對於崇軒而言，被婁鬆一腳踹到鎮妖塔裡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村子裡跟一對莫名其妙的夫妻莫名其妙的過了二十年，其實在崇軒意識裡早就潛移默化的相信這裡是找不到妖怪的，不過早在幾年前，他便發現了這個村子的與衆不同，由此才告訴自己雖然找不着妖怪，但此地一定是鎮妖塔內部無疑。
這裡好像人人都會兩手上乘劍術，是真正的上乘，不論殺豬的教書的甚至街邊討飯的，這些三教九流的貨色，崇軒都曾因“機緣巧合”目睹過他們一身與謝貞童雅夫婦平分秋色的劍法。
好像就十八年前碰上的一個小姑娘，貌似是張文斌的外甥女，倒挺像是尋常人家姑娘，但也在茶館一別後就再沒見過。
起先崇軒只當是此地民風尚武，並未放在心上，可直到一次“尋妖”途中不慎踢翻了一個乞丐的飯碗，已經小心賠過不是，可那瞧着瘦骨嶙峋的貨依然奮起罵娘，手上拎着一根柺杖使出的分明是大乘劍法。
神意比劍開幽冥遜色半籌，罡氣比起手青龍遜色半籌，招數比白眉劍仙遜色半籌，好像是什麼都比不上的大乘劍法。
直到這時崇軒才篤定了這地方絕不是那麼簡單，事後他又御劍圍繞此地一週，發現這方圓百里全無人煙，盡是茫茫叢林。
疑雲纏心的崇軒索性踏着囚牛隨意揀選個方向，結果愣是飛了有七八個時辰，橫跨數萬裡，入眼仍是密林，崇軒徹底確定了自己就在鎮妖塔中，不過這樣莫名其妙的日子不知道還得過多久。
想小胖子和王富貴了，想再跟葉江流一起行走江湖，想回一趟慈雲鎮好好讓姑姑罵個夠
??
其實崇軒最想去見的是那位紅衣，問她在自己眉心印下的究竟是什麼印記，爲何自己這二十年來夜夜都會做一個怪夢，那些夢銜接在一起彷彿像是一段回憶，回憶中有她也有自己。
崇軒靜靜的走在街上，從謝貞家的朱漆大門一直到視線盡頭，雪地上留下一串醒目腳印。
那兩扇開着的朱漆大門外，有個少女就憑空出現，跟仙女下凡似的盯着那一長串腳印。
“哼，枉我不惜折損修爲替你加快時間，小玉姐還爲你和整個鎮妖塔爲敵，你竟然天天就知道瞎逛！”
單名一個蜃的小丫頭一臉憤懣，抱怨間伸手掐了個法訣正打算做些什麼懲戒時，皓腕卻被一隻突如其來的玉手抓緊。
正是剛出門的童雅阻止了蜃的舉動，見小丫頭擡頭有所不滿，童雅鬆開那隻柔荑聞聲細語道：“再等等，可以嗎？”
“我無所謂啊，小玉姐還在外面替他擋着白骨星君，你們要等就再等二十年，關我什麼事！”
前腳才跨過門檻的謝貞步伐在半空一滯，眉頭鎖在一起幾成“川”字，“白骨星君！他出手了？”
“哼！”
小丫頭脾氣挺大，一句廢話不願多說，乾脆轉過身子雙手環胸生自己的悶氣，謝貞童雅則在她身後對視，兩人皆可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
三人僵持不下沒多久，謝貞就眉頭舒展開，對小姑娘問道：“要不我帶二十位師兄弟去助狐王一臂之力？”
“就憑你們？白骨星君今非昔比，小玉姐更是把四成法力跟記憶一併轉贈給他，你們別說去二十人，就算去上一半能怎麼樣？”
“明白了，你能否讓幻境的時間流逝再快一些？”謝貞臉上陰霾更重幾分，似乎在心裡做了某個決定。
“他能無憂無慮度過這二十年已經是我拼去兩百年修爲了，憑什麼還要我再爲他付出！”
“此番事了，你吸了我的元神能彌補多少修爲？還有你需要再付出多少？”
“還有我的元神！”還沒等蜃開口，童雅便一把抓住謝貞的手，目光堅毅決絕。
妖魔之道，多以生人精血或元神爲食取長補短，若是取自修道之人更爲大補，可遇不可求。
修道之人以斬三尸養意氣爲畢生大事，已將三魂七魄練至“合道”者，更可稱爲元神，肉體滅而元神不滅，歷經輪迴再有緣開竅便可繼續傳承前世仙緣。
一旦元神覆滅，則不入六道輪迴，世間再無此人。
蜃聞言嬌軀一震，轉過身來看瘋子一樣盯着兩人，“你們都瘋了嗎？小玉姐也瘋了嗎？爲什麼都要爲他這般付出！”
兩人相視一笑，謝貞伸手將童雅攬入懷中，“他曾經問過我一句爲何習劍，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既然此生我已無憾，何必奢求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