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章 熟悉的寵溺
唐門後山與蜀山地理銜接，當得上蜀地真正的風水寶地，並非唐門建在山上，而是後山坐落院中。
人口興旺的唐門連直系旁系帶家奴僕役，一年到頭的造飯燒炕等生火營生，都是在後山就地取材。
山中更放養有諸如麋鹿金絲猿等先天靈物，山石草木的佈局規劃，更是事無鉅細出自京城請來的風水大家之手。
正是這座被天下士子以此爲引，傳出共計數千字佳篇絕句的名山，當下是一片狼藉都不足以形容的無章。
又是一聲轟鳴響起，聲勢較之先前只強不弱，唐雨嫣與成羣結隊往身後跑去的猴羣鹿羣擦肩而過，似乎大江中一粒石子的逆流而上。
這一聲驚雷炸響的轟鳴之後，是接二連三的巨響連成一線，唐雨嫣甚至都能感受到腳下山地的顫顫巍巍，黛眉緊蹙成川。
“哥，你在哪？這幾天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惹你生氣了。”
疾步奔襲中，唐雨嫣已是心急如焚淚流滿面，偶爾有結隊下山的麋鹿扭頭回望那一抹一閃即逝的身形，但很快就被接下來震耳的炸響驚的一鬨而散。
自眼角滑落的淚珠被唐雨嫣甩在身後，往往淚珠還未落地，她人已經在百步開外。
不知這樣沒命的狂奔了多遠，好像已經翻過山巔來到大山那頭，唐雨嫣身後還在空中的淚珠突然像是被什麼擊中般，不曾落地就直接在半空綻放出一朵淚花。
一線流光殘影穿過那滴淚珠後，便直奔唐雨嫣後心，下一刻唐雨嫣剎住腳步後便見三尺青鋒流華出鞘。
悅耳的鏗鏘低吟竟彷彿金鐵交鳴，然而下一刻當唐雨嫣轉身去看時，手中劍都險些拿捏不住。
身後站着的人雖已完全沒個人樣，可面目仍是唐雲海，自己那一劍，正好不偏不倚砍在哥哥小臂上，奇怪的是劍鋒竟然寸功未建。
唐雲海剛被妹妹看清長相，剎那便身形朝後爆退，待他就跟沒來過一樣消失在唐雨嫣視野中時，那朵淚花才終於落地。
一株草葉被淚珠壓的低頭復擡頭，唐雨嫣提着出鞘劍，站在原地潸然淚下，目光始終定格在唐雲海身形消失的方向。
突然間唐雨嫣手心鬆開劍柄，毫無徵兆的一聲吶喊，“哥，你到底在哪！快出來啊！”
前一刻雖然只是瞬間照面，可唐雨嫣看到的那一幕卻深深烙在心裡，記憶中那個二十年來都是溫文儒雅的哥哥，如今除了那張臉外渾身上下哪還有個人的樣子。
被自己一劍砍中的手臂，那皮膚就跟地底岩漿那般通紅，袖管也早就不知是被撕碎了還是燒盡了，雙瞳更往外散發出魔性的紅光。
一時間整片山林裡，唯一響起的就是唐雨嫣無助失神的哽咽，除此之外就連風聲都像是開始厭惡此地。
半晌後一個較之唐雨嫣印象中略顯嘶啞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在四面八方響起，“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滾出去！滾出去
??”
同樣一句話在山林間迴盪數次，又在唐雨嫣耳畔重複比那更多的次數，唐雨嫣神情呆滯，一時間彷彿體會到與六百年前親眼目睹那個人身負百劍氣絕身亡時同等的無助。
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如願以償”，總算沒再看到哥哥那張熟悉的笑臉，可唐雨嫣心裡卻空蕩蕩的。
有時劍仙也會生不如死，因爲這世間總有比劍氣更易傷人甚至殺人的武器，無形無質，直取人心。
唐雨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龍雀就在手邊，她既不拾劍也不擦乾滿面淚水，這一刻江湖盛傳的女子劍仙竟然是除了哭以外什麼也不會做，什麼都做不了。
哽咽中女子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山林深處，一對原本靈氣充足的眸子如今已哭成了通紅，“哥，你怎麼了，你出來見見我好不好？”
沒有任何意料之中的答覆，唐雨嫣聽到的，只是身後一陣呼嘯勁風。
那顯然不是尋常山風，凡習武之人臻入化境者，都不難聽出這是有重器快速劃破虛空所造成的聲音。
勁風來勢迅猛，止於尋常，直到那陣勁風消散，唐雨嫣才從身後一拳所帶來的壓迫感中回過神來，扭頭望去。
唐雲海就站在妹妹身後，她無力的坐着，他面目猙獰的站着，表情似乎很糾結，左手死死捏着右手手腕，雙手皆是青筋鼓起。
“快走，快下山去！”沙啞如老鴉一般的聲音從唐雲海嗓子裡發出。
唐雨嫣神情錯愕的看着哥哥，眼神裡還是那記憶中不曾改變的寵溺，可那隻伸出的魔爪，卻實實在在充斥着陌生的殺機。
“走啊，我讓你走啊！”唐雲海彷彿在承受着極大的苦楚，看到唐雨嫣呆滯不動，更是直接怒吼，“快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雖然唐雨嫣不明就裡，可自打十六歲那年，忽然間變的懂事起來，聽哥哥的話已經成了她潛移默化的習慣。
既然哥哥這麼說了，唐雨嫣下意識就起身，但走出三步後又馬上轉身駐足。
龍雀還是被暴殄天物的扔在地上，不過唐雨嫣拿袖子拭去了兩頰的淚痕，“哥，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到底怎麼了？”
這個令她心急如焚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覆，唐雲海雙眼迅速被腥紅的魔光充斥，眼底那一絲妹妹唯一熟悉的寵溺蕩然無存。
唐雨嫣親眼目睹了發生在哥哥身上的變故，瞠目結舌，就在她震驚的這個空檔，唐雲海悍然轉身扭頭朝身後就是一拳。
一股炙熱赤紅的真氣自他拳下爆發，轟鳴聲起，遠處七八丈外，一塊一人高低擺在那用來定鼎風水的岩石應聲變作齏粉。
總算知道先前那一連串的炸響起於何處了，然而唐雨嫣仍是隻能流淚，她眼睜睜看到了哥哥痛苦的表情，卻不知該如何幫他。
怎麼樣才能替他承擔一份痛苦？唐雨嫣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