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動神龍騎士營用了一天時間組建,又用了一個月時間整訓;一個月後,左、中、右三隊以三個扇形向坎位星區全境擴散,每隊十個組一個居中機動策應,另外九個分成九支小縱隊,相互間隔一百五十里向前挺進,沿路巡視。
機動神龍騎士營中隊第十組負責巡視的是坎星區東北壬位的一部分。壬位是坎星區東北邊緣,東邊與艮星區接壤,北邊則是陰陽界的盡頭九淵龍域。人類出了聖人之後,就被神龍一族視作平等的存在,神龍一族將陰陽界地表讓出來做爲人類的領地,將陰陽界四周盡頭的九淵做爲龍族專有領地。不得許可,人類不能擅入。陰陽界的人類修士——無論是魔神陰界還是仙神陽界——都自覺遵守着這一條戒律。當然,神龍一族並不喜歡所有神龍盤踞在九淵,其中大部分神龍都以神龍坐騎或者其他身份到了陰陽界,和人類修士相伴相依。
第十組負責巡視的範圍寬約三百里,縱深一千里。十位神龍騎士必須散開的足夠遠,才能覆蓋這麼寬廣的區域。是以,關小山和赤靈心、李青不得不就此分開,單獨行事。
巡視範圍看起來很大,似乎預示着這是一個很繁重的差事。其實不然,仙神陽界的滲透並非經常之舉,而且陰陽界如此之大,以至於湊巧撞上的機率非常小。所謂的巡視平日就是防患於未然的瞎晃悠,只有到會戰將近時纔有一些緊張氣氛。
聽以前經歷過的資深騎士介紹後,關小山轉告赤靈心、李青兩人,讓她們不要耽擱了修煉,沒事就在神龍背上修習《臨空訣》,他自己更是當然不讓,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修煉上,巡視的事交給了關愛。另外,每隔十天八天,他就會悄悄溜到赤靈心或者李青巡視的區域呆上一夜,找個無主的荒地和自己的女人恩愛雙修一番。
這樣的日子並不愜意,關小山心目中的好日子其實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實在,或者是“美女環侍、八方遨遊”的逍遙;但沒辦法,不喜歡他也必須接受。不管是生靈星還是陰陽界,修士從屬組織體系。身處之中,個人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能改變自己去適應。好在日子久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難受的。
這樣過了五年,關愛、心愛、親愛三頭幼龍通過修煉紛紛提前成熟,讓人提心吊膽的褻瀆之罪卻一直沒有到來,日子漸漸安逸起來。
又過了四年,三人將《心印訣要》和《臨空訣》修習的純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修爲大幅提升,成了機動神龍騎士營公認的數一數二的高手,之所以沒有徹底肯定,是因爲神龍騎士不清楚三人修爲和中隊副領隊孟廣聖孰高孰低。若想把這個問題弄清楚,需要適當的機會予以驗證。不過,隨着會戰之日的臨近,機動神龍騎士營上下一片緊張,沒人再有心情計較這個。
這一日,關小山凌晨辭別纏綿了一夜的李青,趁着興頭一路向東北巡視。他交代關愛自行向前,到達九淵後就折頭回返,自己則盤坐在關愛碩大的龍首凝神沉思,思謀着以後的修煉之路和會戰時的保全之道。
三人服役九年,又攢下了二十七個軍功,再過幾個月,待冬去春來新一年的軍功到賬,就可以兌換三件神兵了。關小山卻開始猶豫,上次去傳功堂時,他見到一種名叫《倏忽訣要》的技能,這種技能和穿花繞樹比較像,只是在遠距離飛行時更快更迅疾,像是瞬移。關小山曾經見若虛、錢萬斤等人使過,一直頗爲豔羨;是以,一見之下頗爲心動,想用軍功兌換到手予以修習。
《倏忽訣要》也是一門比較昂貴的技能,和神兵一樣,需要十個軍功才能兌換到。眼見第十個軍功就要到手,關小山還沒拿定注意,不知道是該先兌換神兵好,還是先兌換《倏忽訣要》更佳。
就在潛心思慮之時,關小山感覺身下一直前飛的關愛停住了。他回過神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眼前煙波浩淼,沒了去路,下方雲霧蒸騰深不見底,原來來到了陰陽界邊緣地帶,前方就是深不見底的九淵。
“怎麼——想家啦?關愛,我記得你的出生之地是在崑崙至尊天龍窟呀?”
瞧見關愛凝神下視戀戀不捨的眼神,關小山若有所思,便開口問了一聲。
關愛長嘴噏張,一開一闔地悶聲回道:“老大,我不是想家,我是想成家。哦——我都成年了,該找頭雌龍做伴了。聽說九淵之中有無數風騷妖嬈的雌龍,我好像去看看啊。”
“關愛——馬上天都入冬了,你在發什麼春?”
關小山一聽之下,又氣又惱,笑罵道:“你真沒出息。親愛、心愛兩個妹子又純潔又美麗,你不想法去討歡心,想什麼風騷妖嬈?真是亂七八糟!”
“可可可。。。。。。”
關愛似乎被說中煩惱心事,急得話都說不順,結結巴巴了一陣才憋出下半句。“可是——好妹子有兩個,我只有一個,怎麼選啊!?不如另找一個省心!”
“喲嗬——還有這回事?”
關小山一愣,這才明白三頭一塊長大的神龍之間有了心病,兩雌一雄不知如何搭配纔好。他倒不鼓勵關愛學自己照單全收,想了想便道:“你別猴急,先等一等——實話告訴你,過段時間可能有新夥伴加入,到時不定會有什麼轉機呢。。。。。。”
關小山沒有誆騙關愛,他心中的轉機是水花子的到來。如果一切順利,水花子百餘年間就能進入陰陽界,從一視同仁的角度考慮,他必須想辦法讓她成爲神龍騎士;這樣的話,就有機會爲夢幻草原添加一頭雄性神龍。關愛也不用再爲如何選擇煩惱了。對於成千上萬年壽命的神龍來說,百餘年時間彈指而過,春天來了稍微忍一忍就到了。
關愛對關小山從不懷疑,聞言精神一振,興沖沖地掉頭回返。
關小山微微一笑,放下此事準備凝神修煉,就在這時,下方白影一閃,一個窈窕的背影在一道小樹林邊緣現了一下就在林木間消失的沒了蹤影。
背影出現的時間極其短暫,好像一道殘影,短得讓人沒法分辨出一點細微之處,可不知道爲什麼,匆匆一瞥之下,關小山心頭一悸,心頭立時浮出一個驕傲而又美麗的倩影。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他身子一動就躍離關愛,一眨眼到了背影現身的小樹林邊緣,這才凝神傾聽小樹林裡的動靜。
關小山如今的修爲很是不凡,稍稍一凝神,四周一切動靜如被明鏡映照般在心底一一閃過,沒有一點遺漏。只是一瞬,他就從左手草莖、樹葉輕微的拂動和微不可聞的腳步震顫大地的響動中判定目標在十二三丈外,身子旋即一閃,如光波一樣在林木間快速穿行,兩個呼吸不到就趕上了目標。雙方距離丈餘之時,關小山霍然停住身形,困惑地向前打量——眼前所見的一切與他心目中想得差別太大了。
前面是位女修無疑,窈窕的腰身,披肩的長髮無不印證這一點。不過,這名女修還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子。
女修機械地拂動草木向前穿行,身形非常的瘦削,一襲不算寬敞的白袍裹在她身上變得又寬又大,好像由幾根樹棍支起來晾曬的衣物般,中間似乎沒有軀體。這樣瘦削的身形行走之間沒給人一點輕盈的感覺,反而讓人感覺到空洞呆滯,飄忽如幽靈一般;最奇怪的是,女修有着一頭雪白的披肩長髮,這在修士中可謂絕無僅有,對於修爲通天,擁有隨意變幻形容的神丹的修士來說,誰願意讓自己有一頭顯現老態的雪白長髮?
關小山從來沒見過這種裝扮,所以,不顧一切趕過來的他在疑惑之下現出猶豫之色,躊躇之中,他擡起右腳向旁邊的一叢枯葉用力踩去。枯葉嘎嚓聲響,小樹林的寂靜旋即被打破。
機械行走的女修聽到了身後的聲響,螓首很輕微地動了動,像是要轉頭回顧,只是,雪白的長髮小幅度地飄了一下又旋了回去,她似乎懶得理會,終究沒有回頭查看,依舊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穿行。
關小山蹙緊眉頭,緊緊盯着越去越遠的女子背影,過了半餉,忽然開口以大的嚇人的聲音喊道:“出岫!”
機械穿行的身子猛然一怔,旋即篩糠一般顫抖起來。
看到這一幕,關小山再沒有疑惑,他的感覺沒錯——前面女子是雲出岫!不管身形是如何的瘦削,不管長髮爲何雪白如霜,這女子一定是雲出岫無疑!
確認之後,關小山再看到那瘦削的身形,雪白的長髮之時,耳邊驀然響起當初在至尊天好仁說的話“她沒有重新尋找雙修伴侶,還住在苦修屋,就跟苦修屋的名字一樣默默苦修,只是十分的清苦。。。。。。”
“十分的清苦!十分的清苦!十分的清苦。。。。。。”
好仁的話就像是一道道山地那霹靂,在關小山耳邊炸響,眼前的瘦削身影跟着模糊起來,好像和聲音重合到一塊去了。與此同時,他的心臟猛然一縮,像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一遍又一遍的揉*搓,痛得他沒辦法呼吸。
他和雲出岫過去有很多恩恩怨怨,其中的仇怨如同清官難斷的家務事,糾纏不清,理不出頭緒,分不出對錯。其中的恩情是同牀共枕近十年,是修煉上有意無意的幫助,是時不時的顧盼和牽掛。這些東西——不管是仇怨還是恩情——都已銘刻進了記憶,讓人永遠都無法忘懷。
“出岫!”
望着篩糠般劇烈顫抖的瘦削身子,關小山悲愴痛呼,雙手前伸,艱難地挪動着腳步想去攙扶。瘦削的身子是如此無力,看起來似乎支持不了多久。
眼見雙手就要碰觸到雲出岫後腰之時,瘦削的身子忽然向前一跌,踉踉蹌蹌向前衝,似乎想遠遠逃離開。
“出岫——”
關小山更加大聲地悲呼,心頭不再是被一雙大手揉*搓,而是被無數烙紅的尖針戳刺。
雲出岫卻不理會,不管前面是什麼,踉踉蹌蹌全力向前衝,哪怕枝椏掛散了長髮,哪怕荊棘撕爛了袍角,只是不回頭。
“你——這是何苦呢?”
似乎因爲痛疼過甚,心裡開始麻木,與此同時,一股苦澀的滋味泛上來,關小山哀嘆一聲,身子一閃,在林木間急速穿行,停下來時已經站到雲出岫身前,擋住她的去路了。
感受到前面突然多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埋頭奔行的雲出岫止住衝勢,沉默着緩緩擡頭。她擡頭的動作很慢,像是十分的吃力十分的艱難一般,但是,無論如何艱難吃力,被雪白長髮披掩的螓首總歸是在一點點地上擡,與此同時,篩糠般的身子漸漸開始平復,顫抖由劇烈到輕微,再到時不時的悸動痙攣,最後,當她完全擡起頭時,身子跟着完全平靜下來了,平靜的非常過分甚至成了呆板。和身子呆板相襯的,還有她的眼神和麪容,在幾縷白髮的遮掩下,曾經亮若星辰的雙眸此時呆板而又空洞地看着關小山,如同看的是一塊山石、一棵樹,沒有一點表情,曾經美麗如花的嬌顏此時憔悴蒼老,黃蠟之中夾着青灰,沒有一點血色。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關小山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不怕憤怒痛恨的雲出岫,不怕委屈幽怨的雲出岫,甚至不怕冷漠無情的雲出岫,不管哪種情況,他都會想出辦法對付;只怕這種狀況的雲出岫——現在的雲出岫似乎陷入到了極度自閉的瘋狂狀況,否則,任何一個修士都不會有如此憔悴蒼老的面容,任何一個修士都不會如此的呆板,好像沒有一點靈性。
“出岫~~~你。。。。。。”
關小山輕呼一聲,卻不知如何說下去了,從林容晉升爲神尊之日起,兩人分別已近百年,他除了修爲大增之外,一切都沒改變,對方卻像是凋零的殘花,昔日的青春嬌顏全然無蹤,疼惜地看了一眼,關小山忍不住邁出腳步,雙臂一伸就想將雲出岫摟進懷中安慰憐愛。
雲出岫沒動,沒有躲閃,沒有說話,只呆板的雙眸霍然一變,又是羞惱又是忿怒,兩道利劍一樣的光芒從中迸出,狠狠刺向伸過來的雙手,關小山但覺雙手一燙,被火燎了一般,雙臂便僵在空中,說什麼也伸不過去了。
“出岫!你這是何苦呢?”
關小山哀嘆一聲,訕訕地收回雙臂。
雲出岫目光旋即緩和下來,恢復成呆滯無神的模樣,如一墩土石般沒有任何生氣地站立在那裡,也不知是否聽見關小山說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出岫,你什麼時候進的陰陽界?”
關小山又找了一個話題。
雲出岫不言不語,一點反應都沒有。
等了半餉不見回答,關小山只好轉移話題,繼續問道:“這是你的封地麼?怎麼找了一處恁偏僻的地方?”
雲出岫沉默如故,依舊不答。
關小山便不再問,柔聲說道:“出岫,逝者已逝,來日可追,對我們來說,以後的日子還長的很,過去的一百多年不過是數千年生命中的一瞬,不要爲了這一瞬間的不愉快影響了整個的生命好麼?不要和自己過不去好麼?珍惜自己愛惜自己好麼?”
雲出岫卻似不想聽他哆嗦,身子一動繞到旁邊,一路分花拂柳緩緩向前。
當雲出岫從身邊經過的時候,關小山右手一動,想伸出去攔住,只是剛剛擡起,就又放了下來。他知道雲出岫高傲的性格,一旦有所決定,任憑誰再勉強糾纏都是無用。再說,因爲他的叛走,雲出岫受到的傷害看起來非常深,絕不會輕易就能撫平的,必須想到妥善的辦法,慢慢化解纔是。眼下已經知道了她的封地和行蹤,以後有的是機會從容應對。
衰草窸窣聲響之中,雲出岫越去越遠,身影很快被林木荊棘遮擋住了。關小山雙目微闔,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用心凝聽遠方的動靜。在強大的心神和體察入微的心識共同感知下,遠處雲出岫的一舉一動如同清晰的畫面一樣在他腦中一一閃現。
向南行了六七裡地,雲出岫的腳步聲消失了,隨後響起盤坐時衣服發出的窸窣聲以及平緩綿長的吐納呼吸聲,關小山猜想她可能是回到了居住之地,開始用功修煉,就先用心記下方位,然後飛出小樹林與關愛會合。
“關愛,我交給你一個掩護我的重大任務——從今天起,你就在這兒附近獨自巡視,儘量飛高一點飛遠一點,讓人看不清我是否存在,但也不能遠到看不見,必須要讓人看到你,哪怕是個小黑點。明白沒有?”
“嗯,老大,我明白怎麼做,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
“明白怎麼做就行,其他的不該你操心。”
坐上龍首之後,關小山像是怕人竊聽,趴在關愛耳邊低聲交代了一個任務。然後乘坐神龍兜了一大圈,等遠離了邂逅雲出岫的小樹林,便讓關愛單獨執行巡視任務,自己悄悄溜到地面,藉助草木地勢的掩護向心目中記下的方位摸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