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三人看上去恍若結伴出遊的好友,一邊沿河岸迴轉,一邊絮絮而談。
“。。。。。。傳記學者,我父親乃崑崙城大統領、臨塵閣雲大長老的護身神將,作爲木家獨子,崑崙城軍機秘聞一般我都知道,就算不知也能想法打聽到。這一點應該對傳記學者以後有莫大用處,傳記學者以爲呢?”木青雲聽下腳步,側身看向關小山。
關小山呵呵一笑繼續前行,不置可否,他也不清楚崑崙城的軍機秘聞是否有價值。
木青雲連忙跟上去,補充道:“我想,如我這等身份向傳記學者投誠還是很有價值的。當然,空口無憑,傳記學者不可能隨便相信我,我應該先想辦法讓傳記學者放心的。”
“投誠?我一個人自由慣了,沒準備收小弟!”關小山被他說得摸不着頭腦,表面上卻做出一副盡在掌握樣子,莫測高深地微笑。
木青雲眼珠一轉,思索片刻便即指着赤靈心,恍然道:“對,我說的不妥,不應該向傳記學者投誠,應該是——向你們兇靈聯軍投誠。”
“兇靈聯軍?”關小山定住身形,蹙眉看向木青雲,他實在被兜迷糊了,忍不住露出了疑惑。
木青雲卻會錯了意,得意一笑道:“傳記學者,你自以爲隱蔽的高明,卻不知早就暴露了。每時每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呢。”
關小山終於忍耐不住了,詫異道:“青雲兄,你到底想說什麼,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吧。嗯——赤靈心!你搜一搜那兩人,兵甲和身上有用的東西留下,屍首拋到河裡喂鐵齒鰱;麻背禿鷲和墨羽大雕也拋河裡去,把丹頂鶴留下來一會兒烤着吃。”
關小山後半句話是對赤靈心說的,他們不知不覺回到了適才交戰之地。沒想到這番話讓木青雲受了不少驚嚇,眼見同伴橫屍當場,他原有的信心隨之消散了大半,慌忙解釋道:“傳記學者,你還不明白嗎?我的意思是說你兇靈聯軍奸細的身份早就暴露了,獸襲之戰過後,殷箭他們幾人就開始對你日夜監視,你的一舉一動盡在統領府掌握之中,否則,我怎麼會知道你殺死了殷箭。”
“我是兇靈聯軍奸細?統領府對我日夜監視?你胡說什麼!滿口胡說能救命麼?”關小山感覺像聽天方夜譚一般,不知道這一切從何說起,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木青雲在借殷箭被殺一事故弄玄虛,妄圖以此換取性命。
木青雲急了,連聲說道:“傳記學者,你還矇在鼓裡,以爲別人不知道底細,所以不願承認。但你想過沒有——圖書館事物清閒,一個人足以應付,爲什麼明胖子突然和你共案辦事?明胖子原來沒有薪酬,爲什麼獸襲過後每月多了兩粒修煉靈晶?殷箭爲什麼跟蹤你,難道真的因爲德康的原因?你參加郝不同冒險隊以後,爲什麼孟飛虛、張子管也跟着加入?李青身爲預神法師,爲什麼會時不時地誘惑你?”
木青雲就關小山身邊的事一連問了幾個爲什麼,這些事情確實都有些蹊蹺,但關小山心裡坦蕩,又一心修煉,哪想得到這些蹊蹺是針對他的?直到木青雲將所有問題都串聯起來,他才感覺到不對,猜想自己可能是被人陷害了,當下追問道:“我是兇靈聯軍的奸細這是誰說的?有什麼根據?雲小姐知道嗎?”
木青雲苦笑道:“傳記學者,你到這時候還在指望雲小姐相幫?實話說吧,你的身份就是雲小姐識破的,這一切也都是她的安排,我父親只具體負責而已。”
“雲小姐?!”關小山徹底懵了。
崑崙城如果還有一個人是他在乎的,這人無疑就是雲出岫。儘管雲出岫對救民恩人不夠仗義,關小山依舊將她視作最重要的目標,雲出岫現在是他的保護傘、方便門;以後是他打開神界的鑰匙、繼續修煉的捷徑,重要性甚至超過赤靈心。他對未來已經有個模模糊糊的草案,其中規劃的最低目標是要成爲雲出岫的護身神將,宏偉目標則是爭取成爲她的雙修伴侶。如果木青雲所言當真,這些規劃將會成爲泡影,進入神界繼續修煉亦不再可能。他不敢相信。。。。。。
“你說謊!雲小姐怎會將我視作兇靈聯軍的奸細!”關小山咬牙切齒怒瞪着木青雲,手中鋼刀已然篡緊,對方表現稍有不對,他就要立時揮刀斬殺,一泄心中忿恨。
木青雲嘴角哆嗦了一下,竭力保持着鎮靜,脫口說道:“因爲若虛!若虛是兇靈大軍重要的首腦,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被雲小姐看到了,雲小姐還知道,她是若虛釋放的,你給別人講的營救過程全是假的,”
聽到這裡,關小山的心向下一沉,對木青雲的說法再無懷疑,同時明白雲出岫當初爲何那樣排斥自己了,原來她從沒將自己當作救命恩人。
“我不算是雲小姐的救命恩人,但我也不是奸細啊。。。。。。”關小山欲哭無淚,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算有證據證明自己不是奸細,他也不能找雲出岫分辨;救命恩人這個身份被剝掉後,他再沒任何安全保障,單殷箭一事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木青雲苦笑道:“傳記學者——不要再爭辯了。你不在生靈錢莊開設賬戶,卻讓侯大少暗中替你換取靈晶,這些靈晶是不是收買軍情消息用的?還有,兇靈聯軍有一個靈主常駐北壘外山區,是專門負責和你聯絡吧?這些都不是秘密,統領府和雲小姐早就掌握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私自修煉和赤靈心怎麼都成了自己的罪證?
關小山不知該怎麼解釋,也沒辦法解釋,這個誤會看來是沒解了。埋頭思索了一陣,他上前拉着在一旁仔細觀察動靜的木青雲雙手,感嘆道:“青雲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木青雲眼中閃過一道欣喜的光芒,正待說些什麼,關小山雙手一緊,阻止住了,口中說道:“青雲兄,我們能成爲朋友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有共同的禁忌。對我來說,不能和白莽、孟飛虛之死扯上干係;對你來說,不能讓人知道你泄露軍機背叛過雲小姐。有這個禁忌在,我相信青雲兄對白莽、孟飛虛的死會有一個妥當的說法,不會牽扯上我,所以,我願意和青雲兄成爲長久的朋友。另外,我以後可能不方便在崑崙城公開露面了,若有什麼事要辦,免不得要麻煩青雲兄,到時請青雲兄一定鼎力相助啊。。。。。。。”
木青雲放鬆了許多,不迭地回道:“一定!一定!傳記學者請放心,但有需用處,我定會全力一赴。”
關小山點點頭,突然問道:“青雲兄,不知這次清剿行動何時纔會結束?”
木青雲一凜,知道一旦回答了這個問題,就是實質出賣了崑崙城,但此時正值性命攸關,他不敢隨意撒謊,便老老實實回道:“回稟傳記學者,這次行動主要針對崑崙城北部邊地,預計在一個半月之內清剿至惡地邊緣,期間若遇到困厄阻礙,可以延長至兩個月。”
關小山嗯了一聲,轉對木青雲肅然說道:“多謝青雲兄相告,既如此,我等就此別過。以後有機會相聚再行敘談。”
木青雲一顫,忽如其來的幸福讓人幾乎無法自已,口中卻謹慎地說道:“傳記學者饒命之恩,木青雲終生銘記;若有需用處,只需一紙差遣,必不會令傳記學者失望。”
“好說,好說——放心吧,回去就是。”關小山意興闌珊,無奈地揮了揮手。
木青雲再不猶豫,揖手行了一禮,便一轉身向東行去。
剛走了六七步,身後突然傳來赤靈心的哇哇大叫聲“哇!笨蛋——他是敵人!你怎麼不殺?”聽到這話,他心頭一寒,渾身上下的血液似乎一下被凍住了,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下去。
就在這時,關小山的回答悠悠響起:“青雲兄是朋友,不是敵人,我們現在沒有真正的敵人。”聽見這話,木青雲心裡一安,急忙覓路往回趕。
木山的左路軍帥帳在八十里外四道溝,若是修體之士在荒野深山的邊地獨行,尚會擔心遇上妖靈精怪;修神之士的好處在這時就體現出來了,離開關、赤兩人後,木青雲一掐靈訣,矮身鑽進土中,用土遁之法向回趕。
崑崙城大軍盡是修士,不想凡俗人;身子骨都禁得風寒,隨遇而安慣了,所謂的帥帳是隨便架起來的窩棚,駐紮之地也無帳篷,只不過是修士聚集之所。傍晚時分,木青雲隨一道土浪抵達四道溝,當他滿臉疲憊,一身狼藉地從地面冒出來後,立時吸引了百十位修士的注意。
“父親——”木青雲瞅了一眼四周修士,忽然悲滄大呼,踉蹌地撲向窩棚,口中沉痛哀嚎:“父親——我們遇襲了——白莽預神法師——孟飛虛真武師——都。。。。。。”
哀嚎甫起,四道溝修士駐地便即一炸,人影閃動間,幾位資深大神和神將急掠過來,紛紛追問道:“怎麼回事!遇襲之地具體位置是哪裡。。。。。。”
窩棚前黑影一閃,高大壯實的木山現出身影,同時出現的還有他那沉穩的聲音:“青雲!進來說話——”
“父親——”聽到木山的聲音,木青雲心中的委屈一下全涌上來,淚流滿面地答應着進了窩棚。
窩棚裡很快聚集了十餘位左路軍骨幹,木山臉色肅穆,叉腰立在上首。
木青雲傷心綴泣道:“父親,是這樣的——今天清晨,我和白莽、孟飛虛兩位一道奉命往西查探,西行八十多裡時,我們發現連天河內有鐵齒鰱魚羣的蹤跡,便飛下去貼近河面巡查。當時我們只顧注意河中情形,沒注意上面,不知什麼時候,空中飛來一大羣火烏,由一個火烏精領着突然撲下來。。。。。。”
火烏是靈物中最低級的怪,實力並不高,唯一的攻擊力來自於羽毛的高溫;火烏的羽毛像是火炭一樣,滾燙灼熱,可以當作火種點燃乾枯的柴草。火烏進階後成爲火烏精纔算有真正的攻擊力,火烏精能噴吐出嬰兒拳頭大小的火焰。
“。。。。。。火烏至少有上千只,我們發現的時候,空中已經被它們遮蔽了。我們強行向上衝,殺死了數百隻火烏,但飛騎翅膀卻被火烏灼傷得不能飛行,最後三人都掉進了連天河中;孟飛虛、白莽兩位非常不幸,正好掉進鐵齒鰱魚羣中,剛一落水就遇難了。我好一點,沒掉進鐵齒鰱魚羣中,只被零散的鐵齒鰱咬了幾十口,並且在魚羣趕到前逃上岸,土遁回來。”
木青雲說完,窩棚裡一片靜謐,諸位大神、神將都不知該說什麼好。這三人等級遠超火烏、鐵齒鰱,而且有飛騎乘坐,飛天遁地極爲方便,誰知竟落個靈寵俱損、兩死一傷的悽慘結果,除了罵一通稚嫩愚蠢之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罷了——都散去吧,火烏和鐵齒鰱值不得我軍興師動衆。”木山揮手辭退諸位大神、神將,繼而交代統領府親信護衛道:“在外守着,別讓人進來打擾,我要用心給青雲療傷。”
待護衛也退出去以後,木山踱到木青雲身邊,低聲問道:“青雲——你剛纔的說法禁不住推敲啊。不說白莽這個三甲預神法師的厲害之處,也不說這等高級真武師一身筋骨早就淬鍊的異常堅韌,單說孟飛虛身着有甲衣,甲衣上儲備有靈氣,只要在危急關頭激發靈氣,鐵齒鰱魚羣就不能隨便下口。。。。。。”
“哎呀!我怎麼疏忽了這一點。這可如何是好!父親——這兩人的死因能否遮蓋過去?”不等木山說完,木青雲哎呀一聲,後悔不迭地叫起來。
木山沒有追問緣由,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便琢磨着說道:“若是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隨便說個理由就可以遮蓋過去。關鍵是裡面有個白莽,他與衆不同,有個大靠山——神界的白樂天神君是他曾祖。你是不是奇怪神界神君怎麼能成爲人界修士的靠山?確實,神界諸神無論神尊或是神君,都不能干涉人界之事,不能成爲人界修士的靠山。但白樂天是個例外。白樂天是神界三宮十二房中未羊房房主,這一房實力不強,只擅長陣法;困妖陣就是這一房的修士創建的,也是由這一房修士佈設維護的,困妖陣一旦出現損毀,臨塵閣就需上稟白樂天,延請未羊房修士前來修補恢復;因爲這個緣故,三大長老愛屋及烏對白莽十分照顧,要不然白莽憑什麼和步驚天、葉永帆併爲預神前三甲?白莽死了,臨塵閣一定會調查清楚死因,以便向白樂天神君交代。想遮掩過去很難啊。。。。。。”
木青雲原本就沒打算對木山隱瞞什麼,聽罷便將連天河畔發生的事一一道出,末了有點慌神地說:“父親——這次我闖的禍不小,徹底壞了雲小姐的大事不說,稍不注意還會露餡。這可怎麼辦?”
“你做的對!性命攸關之際,這樣做也是沒法子。你記住——雲小姐的大事雖然重要,但是,你的性命更重要。”
木山吁了口氣,似乎對木青雲能夠脫險回來十分安慰。埋頭琢磨了一陣,又說道:“這件事我們不能隱瞞,私下裡必須向雲小姐和大長老如實回稟,以免被關小山所趁。青雲——你換套衣服,待會兒我們連夜去見雲小姐。雲、木兩家猶如一體,雲小姐應該能夠體諒。”
木青雲心神略定。洗漱了一番便騎乘木山的靈寵連夜東行,趕到中軍駐地請見雲出岫。
和木山預料的一樣,雲出岫得報後雖然十分惱火,卻沒有責罰木青雲,只是和木山商討後續行動。關小山在連天河畔出現讓她有些不安,擔心兇靈聯軍針對崑崙城大軍又會設下什麼陷阱。
第二天上午,雲出岫命人傳令左右兩路大軍,立時前來與中軍會合,三軍一道啓程回返崑崙城。
“依你所說,關小山是不會再回崑崙城了?”木青雲隨父親告辭離去之際,雲出岫喊住他,遺憾地問了一聲。
木青雲肯定地點頭。“稟小姐!他絕對不會再回崑崙城了!”
雲出岫懊惱地嘆了一聲,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在心頭悄悄蔓延開來。這人走了,她將再沒機會將計就計挽回大河源之敗的恥辱,苦心孤詣籌思良久的計劃轉眼成空,以前的佈置再無用處。失落之外,她還有些憤憤不平。爲了查明奸細、將計就計,殷箭、孟飛虛、白莽三名修士的性命也被她賠了進去。
“關小山!你若敢在下次獸襲之時現身,我必不顧一切代價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