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的船確實是船,只是和普通船有很大區別。
水花子說,船外層包裹的是最堅韌的狼鯊魚皮,狼鯊魚皮下是極薄的片狀靈金襯裡,再往裡則是妖靈骨骼支撐的框架,填補框架之間縫隙的是最堅硬的鐵木。靈金、狼鯊魚皮、妖靈骨骼都能刻畫陣法,因此,如果說這是一艘船,不如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法器;不僅有足夠的堅韌抵擋海上的風暴巨浪,還能抵擋三級以下水族兇靈的攻擊。
海船巨大,不能隨便靠岸停泊;水花子揚聲喊了幾下,海船在江水中踟躇一陣,慢慢溜到距離北岸四五丈外下錨泊住。隨後有五人從船舷處騰身飛越掠上岸。關小山注意到,這五人雖然一掠四五丈,卻是佔了樓船比江岸高的便宜,身形和真君一級的凌空滑翔差了許多,便估猜這五人都是真人級修士。
五人都是青壯年,年齡大的看起來五十左右,年齡小的將近三十,以一個四十左右紅光滿面一團和氣的的中年人爲首。水花子小聲告訴關小山,這人是她三叔水長波,平時多隨船在海上行走。
讓人奇怪的是,五位水家修士見到水花子並沒顯示出意外,好像知道會遇上似的,一上岸十道目光齊刷刷轉到關小山、赤靈心身上打量,似乎兩人遠比水花子重要得多。
關小山瞧在眼裡,卻沒動聲色,只是向赤靈心靠近了一些。水花子卻沒注意到這些一撞,乍然見到親人,她似乎有些剋制不住,神色間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淡淡的哀慼,只語聲還能保持平靜,迎上兩步開口招呼道:“三叔,我回來了。爺爺和曾祖父他們。。。。。。”
話說到一半,她才感覺不對,待注意到衆人的目光都在關小山、赤靈心兩人身上打轉時,便雙眉一揚,振奮地說道:“三叔,這兩位對我、也可以說是對水家有大恩!他們是——”
水長波和氣地衝關小山、赤靈心呵呵一笑,不等兩人迴應,便轉頭打斷水花子的介紹,說道:“花子——好久不見,你過來一下,三叔有話問你。”
水長波一邊說,一邊向一旁走去。另外四人留在岸邊,一邊興致勃勃地打量關、赤二人,一邊慢慢湊近了一些。。
水花子眉頭微蹙,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衝關小山、赤靈心歉意地笑了笑,便跟在水長波身後往一旁走。
兩人走出十餘丈,待遠離了衆人,水花子正準備開口詢問,水長波先轉回身低聲問道:“花子!聽說金石之心是在那個疤麪人身上?”
水花子點點頭,疑惑地問道:“三叔,你怎麼知道的?”
水長波神色一喜,卻沒回答她的疑問,折身望向岸邊,胖乎乎的大頭輕輕向下點了點。接跟着,岸邊忽地一陣吼,四個真人級修士空着雙手張牙舞爪地撲向赤靈心、關小山;似欲將兩人撲倒擒獲。
真人級修士不僅真氣比真武師級深厚,身體淬鍊的也比真武師更有力量速度更快,而且水家四位修士有所準備,不知不覺間完成了對關、赤兩人的合圍,此時突然發難擒獲兩位真武師自然應該是輕而易舉。
然而——
當四人一動手,出奇的事情出現了,就在他們信心十足地準備手到擒拿之際,關、赤二人的身影忽然一花,不知怎麼一折一拐就從圍困中脫出,然後在八尺外站定。
水花子此時正好回身,見到這一幕不由驚怒交加,厲聲喝叱:“怎麼回事!你們在幹什麼!”一邊下意識一頓足,飛身向關小山身邊趕去。
眼見水花子如飛趕來,關小山警惕地看了一眼,一攜赤靈心,向旁移出一丈,黯然說道:“花子——不要過來。”
赤靈心則一抖長槍,氣咻咻地大罵:“哇!氣死姑奶奶了!笨蛋!這是怎麼回事!”
嗖嗖嗖——
水家四位真人級修士撲擊無功,便即綽起刀槍,身影閃動之間快速封住四面,連水花子也被圍在中間。
“花子!金石熔爐的事家裡已經知道了。你維護水家的心思大家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該這麼做,不屬於水家的東西,不應該強奪詐取。。。。。。”
水長波緩緩踱過來,一邊溫言勸說道:“花子——把金石之心還給魚鳧家吧,四大宗主家族千年的交情,不應爲一時的貪婪毀掉。”
水家五位修士在外團團圍出一個圈子。
關、赤二人站在圈子中心,赤靈心氣咻咻地喊着要和水家人廝打,這裡還沒進入惡地,她解開封靈術就是三級靈主,並不怕真人級修士。關小山臉色沉鬱,心分三用,一邊捺住暴跳的赤靈心,一邊戒備地盯着五位修士的動靜,另外還警惕地注意着水花子,擔心她靠近。畢竟,水花子首先是水家人。
水花子原本就有些茫然,孤零零地站在水家修士和關、赤兩人之間,不知往哪邊去,聽水長波說罷更是迷茫,不由得喃喃追問道:“金石之心還給魚鳧家?家裡知道金石熔爐的事情了?是誰穿的訊?到底是怎麼說的?”
“沒有人提前報訊——”
水長波皺眉說道:“花子!你可能還不知道,二十天前,孟、魚鳧、金三家聯手,一道來十萬森林找水家問罪,家裡這才知道你在金石熔爐幹了什麼事。因爲這件事,水家現在很難堪,在四大宗主家族裡都無法擡頭了。。。。。。”
關小山眯眼向水長波仔細打量,但見此人一臉祥和,不經意間,眉際卻流露出若有若無的憂色,所謂“水家現在很難堪,無法擡頭”等話語不像作僞。
他心裡不由咯噔一下,猜想魚鳧遊可能爲金石熔爐之事編排了一套很嚴密的、不利於水花子的謊言,不僅讓白頭山金家人信了,和魚鳧家、孟家聯手找水家問罪,甚至於水家人也相信了,先入爲主地認爲水花子做了錯事。
果真如此的話,可就糟糕透頂了。水花子身處嫌疑之地,說話的份量會大大降低,自己和赤靈心屬於陌生人或者一丘之貉,證言毫無信用。在沒有其他佐證的情況下,三人很難翻盤,幾乎肯定要蒙冤了。
“罷了!四小福地之間的爭鬥原本與我無干,既然不能借搭救水花子的恩情將水家引爲己用,我還是早早回熟悉的崑崙州修煉爲妙,不能再爲這些瑣事浪費精力了。。。。。。”關小山暗暗拿定了主意。
水花子卻沒有這份豁達,從水長波的口氣中,她隱隱猜到不對,不由得又氣又急地嚷道:“問罪?魚鳧家、孟家憑什麼問罪?他們暗下毒手將水家、金家修士殺得精光,怎麼還敢過來問罪?還有金家,怎麼和仇人聯手一道前來問罪?這都是怎麼回事——”
“花子!你在說什麼——”
水長波眉頭一擰,詫異道:“孟家、魚鳧家暗下毒手將水家、金家修士殺個精光?爲什麼?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金石之心!只需一枚金石之心孟家就能再出一個孟廣聖。這就是原因。”
似乎擔心別人不相信似的,水花子用盡力氣大聲回答。只是她聲音雖大,卻沒受到預想的效果,對水家大多數人來說,她的說法太離奇,近乎於荒唐。
水長波無疑就是如此,他咋舌嘆了口氣,耐心地反問道:“既然如此,金石之心怎會落在你們手上?叔祖他們都是真君級修士,若是被孟家、魚鳧家暗下毒手害的,你又怎能逃到性命?孟家確實缺一枚金石之心,但是魚鳧家有一枚。他們兩家若好的可以私下聯手,魚鳧家完全可以將自家的金石之心贈送給孟家,何須置千年淵源交情不顧,密謀這等事情?另外,兩家既然有定計,爲何落得和金家、水家一樣悽慘下場,除魚鳧遊、孟行田和魚鳧家三位操縱惡地飛舟的修士外,死了個精光,二十五顆修士人頭可不是假的?”
水花子一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過了片刻,她理清了頭緒,才沉聲問道:“三叔。有些事情不是親歷就會感覺不可思議。這樣吧,你先告訴我,魚鳧家、金家、孟家到底問得什麼罪,是怎麼說的?”
“二十天前,魚鳧、孟、金三家聯袂而來,隨身帶着叔祖、孟行功等四家前去金石熔爐的幾十位修士的頭顱,並指着衆多頭顱,說水家包藏禍心,暗中指使你於危難之際搶奪金石之心,對不起死去的四家修士。家裡人開始都莫名其妙,直到最後魚鳧遊才說了你在金石熔爐所幹的事情。。。。。。”
水長波頗有耐心,絮絮叨叨地將魚鳧遊的指責一絲不露地道了出來。
魚鳧遊口中的金石熔爐之變,和真實發生的一樣慘烈,一樣有背信棄義的背叛。
稍有不同的是,慘烈不是因爲背後暗算,而是金石之心生長之地有兩頭兇尊盤踞,負責前去奪取金石之心的八位真君因此處於危險之中,爲了解救八位真君,四艘惡地飛舟向爐心地帶挺進,結果被四面八方趕來的兇物重重圍困。飛禽兇物從窗口進入艙內,從內艙門進入操縱艙,殺死操縱艙內的法師,三艘惡地飛舟因此墜毀,僅魚鳧家一艘得以保存,四家六十名修士亦所剩無幾,金家最慘,沒留一個活口;孟家其次,僅剩孟行田;魚鳧家最好,還剩四人,除魚鳧遊外還有三位操縱惡地飛舟的法師;水家的結果最離奇,十五名修士死了十四位,原本只剩下因傷重躺在飛舟裡休養的水花子一人,最後卻多了兩位神秘修士,其中一個紅髮少女,一個疤面年青人。
另有一點不同的是,背叛四家聯盟的不是魚鳧家、孟家,而是水家,水家爲了金石之心背叛了另外三家。魚鳧遊說,水花子因爲傷重沒有參戰,就負起了保管金石之心的責任。可當幾人逃出金石熔爐,到了決定金石之心歸屬的時候,水花子突然變卦,把金石之心交給沒有參戰、身子完好的疤面男子,讓他出面說金石之心應當歸屬水家,若不同意,就要捏碎金石之心。爲了保住金石之心,魚鳧遊、孟行田作罷,等他們三人帶着金石之心離開後,冒險進入金石熔爐,將戰死的修士頭顱收集一處作爲證據,又北上聯絡到金家,一起來找水家問個明白。
“三叔——不是這樣!你們被魚鳧遊騙了。。。。。。”水長波剛一說罷,水花子立時叫起來,揚聲辯駁。
關小山卻徹底斷了翻案的心思。
魚鳧遊的做法太高明瞭,編造的謊言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憑藉失去的金石之心搶先把水家塑造成了唯一的獲利方,在孟家的幫助下順利獲得了金家的支持和信任,用受害者的身份將另外三家捆綁在一起,從而在道義上佔盡上風。水家的人即便相信水花子,事後用真相予以反駁謊言,也只會讓人產生狡辯的印象,不可能取得金家的信任和支持。
何況,水家人並不一定會完全相信水花子。因爲事情的經過十分離奇,沒有親自經歷就很難相信;而且,自己和赤靈心無法解釋的身份來歷也是一大弊病,說的話沒有任何公信力。最主要的是,自己沒準備把金石之心交給水家,水家肯定會非常不滿,連帶水花子也會因此惹上嫌疑。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魚鳧遊可謂穩操勝券,水家卻已經敗了。結局要麼是選擇私下相信水花子,卻要忍氣吞聲,不敢公開向魚鳧家、孟家討還公道,反倒小心戒備,應付另外三家的非難。要麼是選擇不相信水花子,迫使自己交出金石之心,送給魚鳧家或者孟家以維持四大宗主家族的關係。因爲按魚鳧遊的說法,從金石熔爐逃脫後,金家沒人了,水家只剩一個重傷的水花子,爭奪金石之心只可能在魚鳧家和孟家之間進行。
苦笑了一下,關小山放棄了把水家引爲己用的心事,附到赤靈心耳邊悄聲說道:“水家以後會很可憐的,別和他們計較。你解開封靈術,帶我和智多星飛走吧。我們回崑崙州去——”
赤靈心噘起小嘴嗯了一聲,似乎又有不滿,卻止住了發泄的叫嚷。
“花子——”關小山轉對正在竭力向水家修士解說事情經過的水花子,喊了一聲,然後平靜地說道:“——恭喜你和家人安全相聚,我完成了承諾,這就告辭回崑崙州去的。”
“告辭”二字甫一出口,四周五位修士一起緊了緊刀槍,戒備地望過來。只水花子驚呼一聲,悵然若失道:“你。。。。。。不陪我回家了?”
關小山看也不看嚴加戒備的五位真人,只微笑着看向水花子,輕輕搖頭道:“我很想陪你回家,卻不願意被人羈押逼問。你保重,以後。。。。。。”
“哇!笨蛋——你們怎麼老說陪着回家?回家就回家吧,幹嘛要人陪?煩不煩啊——”
關小山準備囑咐水花子幾句,將智多星拎到手裡做好了飛行準備的赤靈心突然哇哇哇插話進來,叫嚷聲中,抓着衣領將關小山拎起來,用力一蹬足,躥起十幾丈高,待勢頭用盡身子欲要下落之時,一團薄薄的粉紅靈氣罩上來,託着兩人一獸繼續上飛。
“啊!啊!啊——”
圍在四周五位修士大驚失色,連連驚呼,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全身兵甲披掛整齊,身形靈敏快捷之人會是法師——不!會是大神!
關、赤二人沒有在意水家修士會怎麼想,飛上天空之後,關小山先向下面的水花子找了招手,將說完的囑咐喊了出來:“花子!你以後要小心,若不願在十萬森林呆了,就去崑崙州找我——”
說罷,揮動的手順勢向西一指,對赤靈心道:“直接向西飛,從巴蜀谷地和大江之間飛過去。早點趕回去繼續修煉。”
水花子無論如何沒想到會出現這番情景,她心裡剛剛升起一點朦朧的情愫,夢想纔剛剛開始,沒想到就這麼突兀地結束了,之前沒有任何徵兆,突兀的讓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儘管如此,她卻能理解關小山的做法,她已經體會到魚鳧遊手段的老辣之處,也不願意讓關小山牽扯其中。她只是有些遺憾,遺憾陪自己走了這麼遠的人到了家門卻不能進去。除此之外,她還很吃驚,三人在一起的這一兩個月,大都時候在惡地晃盪,遇到的兇險卻少之又少,赤靈心因此沒有施展過真武者功法。可她依然認爲赤靈心是真武者,直到這時,親眼見到赤靈心飛了起來,再細細一回想,她才“恍然”明白:赤靈心原來不是真武者,而是使用封靈術進入惡地冒險的大神,穿戴真武者衣飾是出於安全考慮,這麼說來,阿秀應該是她的神將啊?可是,看着怎麼不像呢。。。。。。
癡癡地望着兩人越去越遠越來越小的背影,水花子悵然立於大江北岸,一時間,過往種種同時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