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英子殘破的血衣時,安子竟然是又哭又笑的,梅郎的悲傷則含蓄了很多,英子爲她送了飯,還聊了一些天,那天她的微笑確實讓自己對於看馬伕這個工作有了很大的改觀,她人很好,但是那也是以前的她,她現在死了,也就沒有未來了。
死無屍。
梅郎不知道安子爲什麼又哭又笑,安子說他不明白……梅郎覺得不明白也就不明白了,他本就有很多不明白的東西,包括,死亡。
死亡……
是什麼東西呢?
安子告訴他,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不怕死的人。
他講了一個故事,鑑於梅郎還聽不懂神話和寓言性的故事,所以安子講了一個就最近發生的故事。
講的是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蔘加過戰爭,是有功勳的,每天的日子也活的自在。身子骨硬朗,走哪哪都尊敬,很親切的對他打招呼。在村子上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他也沒什麼性格上的大毛病,就是喜歡喝酒,喝的高了,就在那裡趴着,也不惹事,是個很奇怪的老頭子。
但是隨着他年事已高,問題就出現了。並且很嚴重。
他雖然是戰場英雄,但是他的子女早就已經戰死了,年老之後,無人照看,年歲襲來,只能躺在牀上的他,已經離死不遠,老人倔強,再加上生平積攢的人情世故,還是很幸運的得到了照顧。
但是……就像是命運作祟,在某一天,照看他的小護士做了一件無法原諒的事情。
在那一天,小護士和往常一樣來到了那位老頭子的住所,這一天,小護士無論怎麼喊,那個老爺子很久都沒有應聲。
正當小護士想要破門而入的時候,裡面才傳來緩緩的虛弱的迴應聲。
小護士敲了敲門說着便進去了,有一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小護士因爲很久沒有答應,心情變的很差,再加上她也是被當地有名望的商會力求才讓他們的醫院派她照顧這位戰爭遺老,所以,在那一天帶着抱怨情緒的小護士故意“疏忽了”很多治療的藥物。
而那個老頭已經無力爭辯,只能看着這樣子的事情繼續下去。
如果戰爭沒有帶給這位老人死亡,那麼這個小護士卻帶給了這位老人真正意義上的,心死。
他本就虛弱,這下子卻再也無法站起來。只能真正的躺在牀上等死。
這並不是這個故事的終結,但是在結尾。老人死了,也就像是有了結局。
但是安子卻已經不願意在講下去希望,停住了這個故事。
“死亡是種很奇怪的東西。”安子看着梅郎,他的眼睛自然充滿了熱情。
“如果你渾渾噩噩的過完這一生,那麼你的死幾乎完是你自己的事情,你這一生所牽連的人,你這一生所失去的人,無論對不對得起他們,你的死都會毫無意義。但是,如果你戎馬一生,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毫無意義的地方上,你的一切,就算前半生多麼精彩,到了最後一刻,也會一文不值。”
“這很奇怪……安子哥。”梅郎有些疑惑的看着安子。他說道:“我並不覺得你說的最後一刻一文不值是正確的,這很矛盾,甚至完沒有辦法理解。難道可以因爲最後的毫無意義的死亡而否定他的前半生嗎?”
這是完不符合梅郎認知的。
“人們不會那樣做,但是歷史會。即使我也不會,但是總有人會。”安子看着那顆爆炸的測試石,饒有興趣的將它轉動,已經漆黑的測試石裡還是有一點的光忽閃忽閃,在梅郎的眼前也如此的明亮。
“不……這完不符合邏輯……死亡的價值絕對不是這樣詮釋的,英子的死,絕對會有價值。”梅郎說到了英子,他們討論的本就是關於英子的死,到底怎麼辦……
梅郎不知道死亡的含義,而安子也只是很隱晦的告訴了他,用一個故事,但是他覺得這個故事太奇怪了,無論怎麼樣,這位老兵的死,怎麼都不符合道德的邏輯,但是小護士卻因爲一個已經虛弱到根本不可能及時迴應她的老人而抱怨,甚至間接導致了老人的死亡?
這個所有的學過的道德知識根本不一樣,完不一樣!怎麼可以這樣?
但是,在看到安子輕聲的笑了一聲之後,那種輕蔑,還是他頭一次看到。
梅郎明白了……
在這樣子的日子裡,在這樣子的魔獸襲擊中死去的,英子,是死的毫無價值的。甚至還拖累了其他人一起陪她送葬。無論她生前多麼美好。無論她笑起來有多純真,無論梅郎覺得英子對她有多好。
他明白了,安子也不是在自己所學的書中的好人,那些徹頭徹尾的濫好人,也許只有在書中看得到。
爲什麼?爲什麼明明所有人都做不到完完遵守的東西,又要寫在書上讓所有人都學習。
他想到了一個詞,就是安子所說的普通人。
英子是一個普通人,
遇到危險毫無還手之力,
安子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甚至無法在站在危險面前。
如果英子沒死,安子可能還是會偷偷藏着對英子的愛慕,或許,也會勇敢的表達出來,而在認識到安子可能對於英子的死有所介懷,而又無法排解,甚至出現了很奇怪的回答的時候,梅郎也不知道該不該在繼續聊下去,如果自己學到的仁義道德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的到,那麼對於仁義道德而來,它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只是用來人與人之間相處時所需要的說辭嗎?如果在碰到無法想象的情況,即使對於梅郎來說,這樣子無法想象的情況,真的就是無法想象的情況。
他不知道人對於不需要仁義道德的時候,會將仁義道德至於何處,而那些根本無法做到仁義道德的人,他們又會怎麼看待所學的仁義道德呢?
不,梅郎看着安子發呆,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麼……
英子對於安子來說,是有可能成爲夫妻的,無論最後有沒有成真,在那還未知道結果的時候,英子是安子最爲有利益價值的女人。
這樣子想……對嗎?
利益……也可以來適用於安子嗎?是他說的,只要用利益串聯起來,一切不可能,反邏輯的,不願意相信的,都會成爲真實的,不可改變的東西。
再怎麼沒有道理,也會變的有道理。
但是如果這種推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猜測者又該如何回答呢?他們思考過這樣子的問題嗎?他們會同時思考所有的問題嗎?他們會認爲他們思考出的結論,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甚至是和他們猜測的邏輯一樣,陷入到不真實的惶恐深淵中去。
梅郎搖了搖頭。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本來英子的事情就夠難過了,雖然梅郎並沒有覺得多難過,但是對於死的概念有所理解之後,那樣美麗的生活在這個世界的花朵,在殘忍的,更像是毫無意義的死亡,也會有些愁容。
傷心……
難過……
會不會就是自己現在這種感覺,好像有些苦澀的東西在心裡打轉。
比起那些被暗影王蛇撕咬而死的人來說,那個爲自己送過飯的女孩子,還和自己聊了會天,她的笑容。
她說,沒關係的,慢慢來就好,馬兒都是很溫順的動物,只要你對它們也溫柔一點,它們也就會對你溫柔了。
梅郎沒有說話,而是看着那匹差點踢死自己的紅馬,實在是沒有辦法認同這個姑娘所說的話,但是那又能怎麼辦呢?他只好慢慢的微笑了一下。
沒有對她說話。
他對於這裡的人,除了小張,安子,幾乎沒有人和他熟絡。
嶽清雪並沒有熟絡,而是更加的迷惑。但是,現在英子這個人已經無了,現在的這種心情又是怎麼回事呢?明明,自己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這就是安子說的,人死去之後的……魅力嗎?
爲什麼要稱爲魅力呢?安子……
安子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在這個避難的洞口,即使沒有多少人緊張,即使氣氛也很活躍,安子的眼神,自然只盯着那個爆掉的魔法師。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其實不願意相信。”梅郎又開口說話了,他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不願意相信什麼?這個麼?”安子這才注意到了他似的,將測試石收了起來。
“不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他們的死亡毫無意義。這對於他們來說,這對於我們來說,都是無法斷定的東西,這給我的感覺不是很好,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其實想的完不是這樣。”梅郎有些難過的看着在密道地上爬行的螞蟻,那隻螞蟻好像在這裡迴旋了很久,直到現在梅郎才注意到了它,原來是自己的血滴在了地上。那隻螞蟻可能是想召集同伴來擡走這滴香甜的血。
“我雖然不知道你什麼意思,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安子轉過身來看着困惑的梅郎,他看着梅郎將那隻螞蟻引到了手上,他的身都就躺着那種甜的會吸引螞蟻的血。
其實梅郎更想要問安子問題,但是還是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知道英子是哪裡人嘛?”
“不知道……”
“你知道英子的父母是誰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英子喜歡什麼嗎?”
“不知道……”
“呵……”安子又輕蔑的笑了一下,梅郎不說話。
將那隻螞蟻捏死。
“所以,這不是毫無意義麼……她存在的意義和她死去的意義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僅僅是因爲她遇到了捕食的暗影王蛇,而暗影王蛇就像是我們吃豬肉一樣,吃掉了她,我們吃豬肉,本就是爲了生存的天經地義,那麼英子的死,也對於暗影王蛇來說註定是天經地義。因爲我們比豬強,因爲暗影王蛇比我們強。這樣子的死……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呢?”安子也開始低下頭,看着自己粗糙的手。
上面老繭遍佈,即使當如是的孔武有力,也毫無用處。
“如果你說的是填飽了暗影王蛇的肚子也算是一種有意義的事情,那就當我沒說……”安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笑了一下,嘴角抽搐着,拉扯着他的臉部,無所遁形。
“不……”梅郎搖了搖頭。
“你很迷茫嗎?知道了死亡的意義……”
“不……”
“人死……不能復生……”安子向牆後一倒,腦袋磕在牆上,看着走過去的人。
行色匆匆,暗影王蛇逃跑,鼓舞了所有人,不,鼓舞了其他人……
“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說了,我現在所想的,我的腦袋,我的胸口,都混亂的,沒辦法控制。”梅郎依然低着頭,他的寸頭在燈光下,有些雪白如光。
“我也是……如果我能真正的明白死亡的意義就好了……無論是這樣一輩子碌碌無爲的交代在現在的雙馬會,還是死在魔獸的肚子裡,這樣子的一生,又有什麼意思呢?我不死亡的理由在哪裡?我活着的意義又在哪裡?”
安子閉上了眼睛,有一滴淚在他的眼裡滑了下來。他的聲音也開始哽咽,他說道:“英子……爲什麼會這樣……啊……”
梅郎聽到了抽泣聲,擡起頭纔看到安子憋着淚光,在他擡起頭來的時候,安子轉過頭去,快速的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淚。
“我也不明白……”梅郎又低頭將那滴血擦乾淨,螞蟻已經慢慢的爬到了他的身上,他看到了,沒有任何想法。
它們會不會在尋找那隻已經死去的螞蟻呢?
“沒有過去的人,也就沒有失憶前的苦難……多好啊……”安子好了一些,強行扯着嗓子說話,咳嗽了一聲,很大,像是卡在喉嚨的魚刺被請掉。
“死亡……並沒有那麼遙不可及……我依然這樣堅信,即使是你,也應該明白,你的過去可能也是一個苦命人,而不一定真的是什麼富家子弟。”安子又咳嗽了一聲,但是這聲咳嗽明顯輕了很多。
“我知道……”梅郎回答他,任由螞蟻爬到他的手臂上。
“你想知道真實的故事嗎?”安子慢慢的說着。
“什麼?”梅郎震驚的看着安子,震驚他會說出這樣子的話。這麼突然。
“其實,從來沒有什麼小護士,那個老人,也不是什麼有功勳的老兵,他是個逃兵,也更沒有那些德高望重的描述,他瘋狂酗酒,落得了殘疾,癱瘓到無法移動。只能終日躺在牀上。”
“然後呢?”
“然後……一隻尖毛鼠溜進了他的家,將他的雙腿慢慢的啃食,他無法反抗,最後流血過多而死……死無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