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翻下去了,你別亂動!”
小興的手放在長羽楓的後腦勺上,那白色的長髮,竟然已經被血染紅,這個癡癡傻傻的男子,一直盯着天空,像是深沉的眼淚,緩緩的流淌……
這片黑暗的雲,在南祈森林的天空裡黑的發亮。
小興將長羽楓再次的翻正,在桌子上,慢慢的趴下,他瘦弱的身子足夠的輕,以至於小興這樣的孩子也可以很快的將他扶起來。
這血紅色的長髮粘稠的不像話,全部打成了節扣,將這頭柔順的白色長髮交織的不成樣子。
他一直睜着眼睛,卻不再說話……
“師傅說你很可憐~”小興輕聲細語的在他耳邊說話,而師傅在一邊看了他一眼,彷彿知道小興提到了自己,師傅將柴放進火裡,轉過頭去,一隻手一隻竹籤魚。
“我們買這幅棺材的時候……那個老頭可討厭了!”
小興用自己的小手爪子幫長羽楓拉扯清楚那些已經打結了紅色白髮:“他說,這副棺材是五年前,一對男女放在這裡的~聽說還有一副呢~但是那一副,他也已經賣了~”
小興瞄了一眼自己的師傅,繼續將一個血塊扭開:“你不要難過……師傅沒那麼壞,不會趕你離開的……但是你要幹活……幫師傅去撿一些寶貝。然後去賣。”
師傅又瞄了一眼小興,他並沒有表現出不悅,而是沉沉的嘆了一口氣,用另外一根竹籤狠狠的插了一條魚,放在那柴堆的火焰上烤。
“你不要難過……師傅說你被別人活埋了……那一定很痛苦吧……”小興將長羽楓紅色的頭髮揪的清楚了,便用手順了一下,那血紅色的長髮就像是在小興的小手上慢慢的滑過去:“但是不要難過哦……你現在還活着……只要活着,就不應該爲那些難過的事情而浪費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憐人……你或許應該開心一點……無論你以前經歷了什麼……或者,不要這麼難過……”
小興安慰着這個呆若木雞的生人,即使是第一次見,小興也真誠相待。
小興看着長羽楓呆滯的臉色,又去看自己的師傅,師傅已經在吃烤魚,冷月之下的燈火,竟然如此明亮,師傅又瞄了一眼小興,往烤魚上撒着小瓶子裝的鹽末。
“你是哪裡人呢……又遇到了什麼事情呢~大哥哥~”小興的聲音很甜,用小手去摸長羽楓的白髮,長羽楓的兩鬢已經斑白,就好像時間拋棄了他……以至於這種歲月的成見由最容易在人身上體現時間的物體而變得瘋狂……
這粘稠的血液與白髮,連風也無法吹動……連風,也只能輕輕的觸摸,了無蹤跡。
“你爲什麼這麼難過呢……”小興感覺自己說的不準確,很輕的又重複了一遍:“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難過嗎?師傅說……有什麼難過的事情都可以說出來,這樣就會好受一些……”
長羽楓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那雙蔚藍色的明珠,和那烈焰如火的紅髮……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這空虛的心,即使說出任何的話來,也僅僅是說出和自己無關緊要的話語罷了……
他沉默,便是不再言語。
“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難過的事情……”小興想要繼續說下去,但是被自己的師傅喝斷了。
“丫頭!吃飯!別管他!”師傅撓了撓自己的腰,估計是一隻跳蚤咬了他的背:“你不吃,師傅可全吃了!”
“師傅……”小興繞到師傅的面前,在篝火旁坐下:“怎麼辦呀……他好難過……什麼話也不說……”
“他難過關你什麼事?傻丫頭!你吃你的飯!別管他!”師傅將烤魚放在小興的手邊,小興也只好那些那根籤,烤魚鮮香四溢,有鹽作伴,也算好吃。
“師傅!”小興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師傅,慢慢的將魚放在了長羽楓的面前,小興看着長羽楓,笑道:“你吃點東西吧……好嘛?”
她竟然求起了長羽楓來:“吃掉這個,我就不來煩你了……”
“小夥子,你到底是哪裡人啊?怎麼被別人關進棺材裡的?還關那麼久?”
師傅並不覺得把人釘死在棺材裡是一種什麼惡劣的行爲……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其中的邏輯,他只知道這個小子確確實實是從棺材裡蹦出來,至於其中的原因,問正主就好了,又何必動腦子猜呢。
長羽楓尚未感受到飢餓,因爲他的胃早就因爲長久的時光而千瘡百孔,治癒的靈力緩慢修復着這個部位讓他無法吃任何東西。
他看到了小興在篝火下完好如初的小鞋子,那是一雙尖帽鞋,像是專門用來舞蹈鞋子,小興的腳很小,鞋子卻是大了點,腳踝夠的着鞋邊,可腳跟卻觸不到鞋邊。
“忘了……”
但是他聽到了還有另外一副棺材的字眼,稍微打死了精神,看着正在啃魚的老師傅。
“呀!你終於說話了……我一看你也不是個啞巴的。”小興將長羽楓的頭髮拿了一把紅色的小梳子梳了一下:“你醒來了,就先吃點東西吧……不吃東西怎麼行呢……”
“我……無法想象……我爲何又會回來……”
長羽楓的嗓子好的差不多了,但是還是沉悶的壓着嗓子,他的聲音,就像是輕鳴的洪鐘:“這裡……是哪?”
他垂着頭,看着天空的薄暮,任由小興整理自己的頭髮,他不明白小興對他這個垂死之人如此的好……
或許是,他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貓咪,那紅紅的血液在他的身上,頭髮上,臉上,並沒有嚇到這個僅有八歲的小孩子,或許長羽楓現在的慘樣惹人憐惜,小孩子照顧受傷小貓咪的惻隱之心發了,便也就氾濫了。
“這裡是南祈森林……我想你應該聽得懂公國話,南,南方的南,祈,祈禱的祈。”
“南祈……是芙蘭的南祈鎮麼……”長羽楓感受着小興扯到了自己的一根長髮,他稍微被牽着去看自己的頭髮,那長長的白髮在小興的手上由血慢慢的拉扯順溜。
“是的……但也不對……那是以前了……現在這裡叫芙蘭地區,不能單叫芙蘭。”師傅咬着一塊魚,生怕掉了用手拖着送進嘴裡:“公國四分五裂了,現在這裡是逐虎派的地盤,所以被稱爲芙蘭地區。”
“什麼意思……”長羽楓想着所有的記憶裡應該出現的名字,芙蘭,怎麼會成芙蘭地區呢……逐虎派,略有耳聞,他便是遭到了逐虎派的迫害,少有淪落。
“我看了你的棺材,裡面的陣法可以保你十幾年不不吃不喝腐爛,應該不是仇殺……看裡面的灰……我看你有些懵,應該由我先問你,才能告訴你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師傅盯着長羽楓,吃魚,還不停咀嚼着骨頭。
“你什麼來頭,經歷了什麼……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再說……”
長羽楓聽了他的話去看他,師傅的兩條山羊鬍子顫抖一下,將那條魚的肉用手撕下來,放在了一隻碗裡。
師傅再點頭,讓長羽楓細細講來。
長羽楓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小興,小興眯着眼睛笑着看她,她揉着這白色與血紅交織的頭髮,輕輕的撫摸,那藍色的月牙兒把她的臉映照着潔白,紅色的短髮也在風裡吹的輕搖。
“我叫長羽楓,2015年生人,溫緹郡……”
“溫緹郡……”師傅摸着自己的鬍子,將那魚殘缺的骨頭在他的手裡塞進嘴裡,啵囉波囉的響了起來:“有意思……”
長羽楓慢慢的停頓下來,又緩緩的訴說起來:“我生在溫緹郡,長在溫緹郡,十歲的時候,因爲龍鬚公的推薦,來到芙蘭讀書,如今八年,也就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的記憶,斷在了2034年的夏天,我被逐虎派的人追殺至死,醒來便來到了這裡。”
長羽楓稍微模糊的講了一遍,自己生前最後的一切所見。
“然後呢……”
長羽楓搖頭,不再言語。
“2034年……”師傅站起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因爲站起來而泄了氣,有些有氣無力,他將那隻小小的碗放在了桌子上,慢慢的撒鹽:“那也難怪了……”
“我幫興啊買鞋子的時候又去了那個葡萄莊,那個老頭跟我說他知道這幅棺材裡有人,你是在五年前的一個晚上被他的遠方小侄帶到莊園裡來的,還有一個女人,和你一樣,被放進了特製的棺材保存。”
師傅將一塊魚肉放在小興的嘴邊,小興啊的一聲吃了,開心的咀嚼起來,她的那雙紅尾鞋子,如舞蹈的鞋子模樣,揪着長羽楓頭髮上的血節,一捏一揉,幫長羽楓理順。
“他說你還有呼吸,但是就把你釘進入了,他還以爲自己遠房侄子犯了事,今天賣給我,只是因爲葡萄園被那些妖怪們佔了,他想要離開這裡逃到別的地方去,這才清掉了這兩幅棺材。這樣想,另外一副棺材裡的人,應該也和你一樣,或者認識你……和那個侄兒?”
師傅自己又坐了回去,開始往一個小罈子倒鹽,白花花的鹽就像是瀑布流向壇裡,沙沙做響。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屍體被別人撿了……或者說……我……被別人以這種方式救下來了……”長羽楓真的恢復了元氣,卻用手撐着自己腦袋,扶着自己的額頭,此時可以連貫的說話了:“我需要感謝那個人,但是這五年,估計也離我而去了……”
“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師傅嘆了口氣,他仰着頭嘆了口氣:“五年前,芙蘭還叫做芙蘭,現在,芙蘭叫做芙蘭地區,你這五年,真是離去的,太過於慘烈了……”
“怎麼……”長羽楓見這位老師傅嘆氣,心裡的疑惑,便也真正的落到心底……
五年……人生有幾個五年……
他本應該死去……人生又有哪個人真的能死而復生,長生不死呢……
“也就在那一年……妖族從妖域現身率領着大部隊奇襲了百獸國,繼而在一個月內吞併了整個百獸國建立了妖國……”
“百獸國疆域如此之廣,怎麼可能在一個月內佔領呢……”長羽楓震驚的看着老師傅將魚一條一條的放進罈子裡。
那百獸國,北起極北之境,再往以北便無了人煙,南下百獸國與公國接壤,西接帝國北端,東臨,是靈界四大國的北方國境,雖然獨立的獸族城市衆多,各個不同獸族的戰鬥力也應該不是常人可以突破的,邊境廣闊無垠,決然不應該是一個月就被外來妖族侵佔傾覆的……
“不僅僅是佔領,是滅亡……百獸國內部就算不明着說四分五裂,實際上如它的名字百獸一樣形同百個獸族國度,吃肉的和吃草的,從來都不可能大規模的相處……妖族的到來,只不過撕破了他們假和平真內鬥的外衣罷了。”
老師傅捏着一條已經開膛破肚抽了雜族的魚身子,放在罈子裡,翻來翻去,他並沒有使用靈力,而是親手翻着那些魚,醃製起來。
“一個月確實說不過去……但是沒辦法……不要說南方沒有和百獸國接壤過的精靈王國,就是帝國公國,都自顧不暇了,百獸國的求救信,估計也夠嗆。所以,就被滅了……百獸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
老師傅嘆了口氣,倒是說的輕巧,還笑了一下:“公國,也是內鬥的時候被妖族抄了老窩……落得了現在這個樣子……”
“妖族,在這裡……在公國做了什麼?”
百獸國對於長羽楓倒是沒有什麼交集,提到了公國,他的擔心連同剛纔的震驚,卻是一齊來到臉上,小興也整理好了長羽楓的頭髮,拿了一些水,幫長羽楓洗去那些血污。
“公國出了很多兇惡的怪物……就在你說的那個溫緹郡,公國的北方,盤踞着一隻可怕的巨龍,而南方,發生了一場難以抑制的瘟疫,一直持續至今,和帝國接壤的西邊,一個元素的漩渦肆虐着百姓,再是趨龍派和逐虎派的戰爭,將整個公國都攪的一團糟了……還有東邊的海上,出現了一座極樂島,那裡還算和平,很多人都往那裡跑了……”
老師傅似乎想到了什麼傷心事,但是卻又笑了起來:“也難怪妖族能夠奇襲成功,佔地爲王……”
“妖族……奇襲了芙蘭?”
“這個倒沒有……就是改變了芙蘭……逐虎派……將芙蘭改爲了地區……和妖族一起……佔領了這裡……”
老師傅將手拿出來,用了一個紅布將罈子封好,用繩子用力的打了結,看着難以置信的長羽楓,這下真的笑了起來:“怎麼樣?睡了五年……是不是和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