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 影墜(二十九)
【“吞噬”記憶的缺陷,表現爲人格的“修正”】
不死堂東側,巡邏隊正彷徨着望着一閃而過的天空,蒙着眼的馬兒彷彿一瞬間受到了驚嚇,忽的在原地轉起了圈,必須用力的拉着。
而那些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過光芒的動物們在周圍四下狂叫了起來,甚至在某一天突然再也無法見到太陽的植物都由潮溼悶熱的枯萎轉爲了新生——它們殘破的新芽偏向東南側,那光聚散的方向。
“要出事了……”希諾闊斯猛拉馬頭,調轉方向,棕色的馬鞍晃盪一聲,他腰間的劍也快速的隨着發光水晶若隱若現。
“喂!希諾闊斯長官!”巡邏隊的副隊伸手去阻攔,卻被希諾闊斯一下子越過,他看着希諾闊斯飛馳的身影,轉身對小隊使了個眼色,所有人便揮鞭跟了上去。
馬匹踐踏着在滿足天氣的黑夜中垂死掙扎的植物,身爲巡邏人員本身是不允許狂奔,因爲這會引起附近狼人們的注意,當然,現在並不是狼人的事情。
很明顯,不死堂總部現在可能存在更加棘手的敵人,這種預感越發深刻,不死堂巡邏隊的人員臉色就越陰沉。
“怎麼了?!希諾闊斯長官?!”
副隊長在希諾闊斯的背後大聲的吼叫。
“嘁……”
狼人們……已經行動了嗎……
希諾闊斯只是咬牙切了一聲,他回首嚴厲的吼叫:“趕快跟上!不想被軍法處置的!就趕快跟上!”
不守信用的傢伙……
希諾闊斯只能快馬加鞭而無法做到任何的事情,讓他心裡極其恐怖的發癢,這不是一種恐懼,而是謊言敗露與未敗露之間的折磨。
他與狼人們約定在旁納波將軍勢微之時,開放防守力量最弱的城門以交換城中的【各自的寶物】,從而賺取差利,一旦狼人們“突然的”不守信用想要賺取更多,那麼他所處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
等待他的便是身爲叛徒的罵名,還有來自於【涅芙蕾副官】無盡的折磨。
只是他並不知道此猶如貫穿黑夜之矛的光柱來源於一個旅行者。而這個旅行者的目的顯然並不是將他至於死地。
當他快速的趕到城門樓的時候,不死堂唯一的外城防禦工事已經悄然竣工。
弓箭手與僅有的魔法師分別立在城牆上,依靠着發光水晶的華芒緊盯着隨之而來的目標,而守城的長官諾拉夫將自己的戰馬橫在城門之上,略顯緊張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在衆多的弓箭之下急停住馬匹的希諾闊斯將馬匹橫立,那些弓箭也隨着他的轉動的轉動。
“是我!希諾闊斯!”
希諾闊斯大聲的叫令:“不死堂第三巡邏隊隊長希諾·喬!這是我的巡邏令牌!”
他認出了諾拉夫,諾拉夫也自然認出了他。
只是,森林裡變換爲人類的魔物們可從來不那麼好辨認。
跟隨着希諾闊斯的第三巡邏隊也快速的追上了希諾闊斯的步伐,他們一個個將扣在鎧甲上的發光水晶拿下,他們身上樣式不一的鎧甲這才完整的暴露在了光芒之下。
他們和希諾闊斯一樣將令牌拿了出來,用發光水晶齊刷刷的照亮。
這是表明身份的唯一方法,而這之後便可以放行進城,但,很顯然,等待他們的並不是洞開的城門,而是銳利的弓箭。
“巡邏結束了嗎?!希諾闊斯?!”諾拉夫狐疑的望向希諾闊斯。
“諾拉夫!開門!”
希諾闊斯對諾拉夫的提問毫不在乎,而是大聲的呵斥:“耽誤了要事,你負責的起嗎?!”
“涅芙蕾副官說了,所有人等,皆不再放行!”諾拉夫從鼻孔中哼氣,一跨上馬,將繮繩攥在手上,讓昂揚的黑馬對向希諾闊斯。
“很抱歉,希諾闊斯,長官。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你放進城內。”
諾拉夫將肩越出馬身,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但是玩味性的看向希諾闊斯。
“很抱歉啊~希諾闊斯長官,涅芙蕾副官說,你是叛徒來着啊……那就更不能,讓你進城了~”
諾拉夫戲謔的打量着希諾闊斯,他的帥氣與鎧甲極爲相襯,反而讓他看起來更有叛徒的味道。
“你不會不知道吧?涅芙蕾副官,早就看透你了'……讓你去巡邏……大概就是要你死在荒野裡吧?!啊?哈哈哈哈哈——”
諾拉夫在笑聲中戛然而止,他狠惡的再提繮繩將馬再次橫立城門之上,而希諾闊斯的隨從則咬牙切齒的將馬側行,因爲他們也被涅芙蕾副官拋棄了。
“你還不明白嗎?預言要成真了,當那道光貫穿天穹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迎來終局。”
諾拉夫的聲音變得冷漠,又極爲膽怯的抓緊了繮繩。
馬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言語,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涅芙蕾副官,真是……誰都不【愛】啊……”
諾拉夫調轉馬頭,對着城牆上的士兵喝了一聲,隨後緩緩的回頭看了一眼愣在當場的希諾闊斯,他好像是特意來將這段話告訴希諾闊斯。
眼角隨着城門的升高而失去視野,希諾闊斯回過神來,立馬提鞭策馬,大聲的呼喊一聲:“不想死的!跟上!”
說完,希諾闊斯的馬匹揮土揚塵,向着剛剛歸來的方向奔去,所有的跟隨者面面相覷,看着城牆上的利箭,他們又只能咬咬牙跟隨過去。
“【城門已閉,大敵當行。】”
希諾闊斯看着前方忽遠忽近的光火,就像是望着深淵,在馬蹄的周身將自己小隊全體成員點亮。
“偏偏,在這個時候……”
“希諾闊斯長官……如何……”
副官吞嚥口水,底氣不足,抓着繮繩的手卻仿有顫抖。
“毀滅紀元……也要結束了……”希諾闊斯仰天長嘆,將一把匕首放進自己的鐵靴一側,儼然一副將死之人的苦痛神情。
“終於要結束了嘛……”
黑夜沒有月亮,毀滅紀元沒有太陽,就算在黑夜中狂奔,也無法逃脫死亡的……恐懼……嗎?
“長……長羽楓先生……”
她低着頭,走在長羽楓的背後,儘管她不願意承認,長羽楓並不是一個可以聊天,甚至是主動接觸的主。
“哈哈哈……你話真的好多啊……小,姑娘——”阿塔尼斯在長羽楓的心口發亮,時不時的接她的話,它發出的光芒比發光晶石亮上十倍,驅散着周圍的陰暗。
如果阿塔尼斯願意,它可以持續照亮整個天空,包括,世界。
“我……我……”
她膽怯的有些不好意思,將手放在了自己的裙上,在黑夜裡,有光的蝴蝶在她的身後縈繞着逃離。
“阿塔尼斯,安靜。”
長羽楓自己很安靜的將這句話傳達給了阿塔尼斯,而阿塔尼斯也只是再一次的安靜下來。
“那個……我剛剛是……想說……”
她想要將自己的話傾訴出去的樣子讓她看起來更加的急切。
“不……還是算了……”
她又兀自的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不再言語,只是更加跟的緊了些,在長羽楓的側身,將自己置於更加陰暗的角落。
【靠別人保護的孩子,可永遠也長不大哦——】
一隻羊蹄攀爬上長羽楓的肩頭,而她被這隻潔淨的羊嚇了一跳。只不過她不再驚呼出聲,畢竟在長羽楓的身邊,她已經驚訝的無數次了。
雖然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傳達給長羽楓,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普通,擁有了不尋常的含義。
她的目光隨着那隻羊羔的攀爬來到長羽楓的肩頭,她看到了長羽楓微微側着的頭與一直盯着的羊的瞳眸,儘管她不願意承認,但是長羽楓完全沒有側着頭去注意她的理由。
【哦呀哦呀,你怎麼還帶着一隻妖精啊~】
羊羔隨意的坐在長羽楓的肩頭,愜意的靠在長羽楓的脖頸邊,緩緩的將自己心中積蓄了已久的冤念一股腦的化爲了嘆息。
【說着……什麼要拯救誰的傻話,最後落得了這樣的下場……什麼的……不覺得可憐嗎?我親愛的羊……】
他擡頭想要去看長羽楓的臉,而長羽楓則是靜靜的看着他,唐突的站定,讓她不經意的多走了幾步。
【就算知道了你只是千萬個你中的一個,也要拼盡全力,去拯救嗎?我還想着,你終究會選擇放棄和逃避呢……】
【就像你那麼怕死一樣,只有無限的躲避死亡,害怕死亡,才能夠讓你活的如此心安……】
【作爲人類,爆發出這麼可怕的求生欲……真是可怕啊……】
【想要拯救什麼的……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明明什麼都沒有的一個人……】
【明明什麼都不曾記得的一個人……】
【明明什麼都不願意失去的一個人……】
【結果,形單影隻了呀……】
【和三千年前……】
羊羔的眼眸盯着長羽楓的脖頸,那光滑的脖頸頂着這顆頭顱,將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卻輕鬆的又笑了一聲。
【哈……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另外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類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長嘯,笑的聲聲放蕩。
“你復活之後,也準備就這樣說着這些早已經沒有用的廢話嗎?”
長羽楓看着前方,緊緊的抓着拳頭。
【哦呀哦呀,長成大男孩了嘛……可是如果不去探測你的靈力等級,還真要被你嚇到了呢,金字階就敢對本大爺口出狂言!】
羊羔大聲的呵斥,又忍不住的憋笑,隨後又放聲的大笑起來,和剛剛一樣,他的笑汪洋肆意,就如同從未這般笑過,需要一下子將這笑完完全全的釋放乾淨。
四周攀爬的鳥雀皆驚,在地上撲飛。
【好懷念啊……當初他們把我埋在這裡的時候,我還有些驚訝,他們竟然將一個曾經如此偉大的神明埋葬於此,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真是讓人……頭腦爆炸啊……】
羊羔兀自的抓狂起來,訴說着讓他頭腦爆炸的往事。
【這樣想起來,不覺得當時的我很可憐嗎?一個老人被釘進棺材什麼的,雖然人死了就是要被釘進棺材,但是那也太粗魯了,在我還沒有死的時候就要我壽終正寢什麼的,真是不甘心啊……】
雖然他說了些太過可怕的話語,但他表現的太過無所謂,手在空中扇了兩下,又氣呼呼的鼓起自己的臉冤聲道:【啊啊~會不甘心的吧……所以這裡的一切,應該都和我的死有關纔對吧……這就是我的恐怖之處啊~不不不不~應該是~他們後代的報應~】
“不死症果然和你有關嗎?”
長羽楓疑惑的問,隨手撥開已經枯萎的枝芽,它們快速的崩飛,發出咔噠的炸響。
【不死症……啊~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彷彿還是在一千年前,那些該死的人類將這個罪名安在我的身上時,我聽到的一樣……】
【虎落平陽被犬欺啊……你能聽懂這個成語嗎?這是個成語吧?虎落平陽被犬欺……終究是不行啊……放棄神權什麼的……】
他思索起來,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厲害,當然,這也正是他不會寂寞的原由。
在不死的棺槨中獲得永生,總得找點自娛自樂的選項。
“薩拉赫瑪,不死堂以前的名字。而你,在這座城市的歷史中都沒有被記錄姓名……”
長羽楓看到了發光晶石的光火。
“傲慢如你,也會在歷史中被抹去姓名。真是少見。”
長羽楓輕聲的笑了一聲,她驚訝的看着她微笑,不明白如他這般的旅行者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微笑。
他擁有一把不會被黑夜吞噬的寶劍,擁有神明般健碩的身材,擁有女神恩賜的容顏,擁有那永遠不會熄滅的光芒,擁有着太多別人永遠不會擁有的東西。
在那隻羊羔眼裡,他卻一無所有……
這隻羊羔,在她眼睛隨意放蕩的模樣決然不會和這位旅行者一樣散發光芒。
可……
他們是舊相識,比她明白的更多……
【哈哈哈哈——可惡啊……你這傢伙,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和誰學了這麼多挖苦別人的話頭啊!喂!】
羊羔大聲的呵斥,錘了一拳長羽楓的肩頭,卻又好像打的太輕而笑的更加大聲……
【哈哈哈哈——你完全成長了呢——現在,是時候,將那些天上的東西,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
送往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