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許渾此人,馮鶴娘其實一直笑,只是剛纔還能憋心裡,現卻因爲杜風這句話終於忍不住了,剛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一股腦全都噴了許渾身上……
這一口茶出去之後,四個人都愣住了……
就連馮鶴娘自己,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好半晌,才由許渾自己輕輕的鼓起了掌,“好哇,好哇,這口水果然如同甘露降臨,也算是這秋季的第一場雨……”
“哈哈哈哈……”終於,其餘三人也被許渾這一本正經的自嘲之語弄得笑不可支。
笑過之後,馮鶴娘這才臉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對許渾說到,“許公子,實抱歉,小女子……唉,都是那杜風口無遮攔……”
這話沒說完,又被杜風搶白,“我口無遮攔,剛纔好像是馮小姐口無遮攔吧?”
三人一想,可不是麼,正因爲口無遮攔,所以才噴水的麼,於是不禁又是一通大笑。
笑聲,許渾頻頻點頭,“牧之兄啊,不得不承認,你這個書僮真的很強大,思敏捷,棋藝又高,並且很難得的是,說話還這麼有水平!”
馮鶴娘撇撇嘴,有些不滿的說,“他思敏捷我也承認,說話麼,的確是有些與衆不同。可這棋藝,怕也只是平平,兩人都下到官子階段了,也沒見他佔了多少優勢,並且從目前的局面來看,似乎他倒是要輸了。”
許渾正色說到,“牧之兄許是身棋局之尚不自察,可是依照下看來,他的棋藝遠超牧之兄,當然,比我是強的太多。怕是就算來個棋侍詔,也未見的就能子游手下佔了便宜去。子游這盤棋,偶有賣短之子……”
杜牧聞言一愣,仔細觀察了一下棋局,又回想了整個下棋的過程,似乎也開始發現杜風整盤棋,的確有不少的敗手,現想來,的確是有讓棋之嫌。
“子游啊,適才我沉浸棋局之,確是未曾留意,現聽用晦說來,倒也的確發現你棋力應當遠勝我許多。只是,你這是爲何……?”
杜風淡淡一笑,手指着棋盤之上某處,“少爺請看,從這一步開始,如若我不落子於此,而是放……”他又指了一個地方,話就不用說下去了,杜牧又不笨,細看兩眼,也就明白。如果按照杜風后指的那個位置,的確,也就是數手之內,大概便能多圍出幾路的便宜,並且再多用不了幾手,基本上一條大龍已然貫穿整個棋盤,饒是杜牧再怎麼妙手,恐怕也是回天乏術了。
“小的這盤棋爲的是考校少爺的棋力,而並非要分出輸贏,所以自然不能下殺手。至於考校的目的何,少爺自己想去吧!這時候也不早了,小的差不多也該去墨香樓將酒菜訂好,並且跟小月姑娘打好招呼,不如少爺便與許公子敘敘舊吧。”說着,杜風就站了起來,腳下卻不曾邁動步子,而是直盯盯的看着馮鶴娘。
馮鶴娘一愣,隨即明白,杜風這是等着自己給錢呢。
她從腰間解下一個粉色的錢囊,置於杜風手,“快去快回。”
杜風拿過錢囊手裡掂量掂量,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嘿嘿,這也沒多少銀子,恐怕是沒什麼找頭了……”
馮鶴娘娥眉一斂,“你不是說那墨香樓只要幾兩銀子便夠了麼?”
杜風翻了個白眼,“大姐,那是墨香樓裡的價格,而且是酒席錢,姑娘們的規銀加起來,肯定不止這麼多了。而且,這次是將酒席叫到家裡來,這打點的費用,還有出門的規銀,等等加起來,怕是你這錢囊之的銀子也僅夠開銷而已,說不得我還要貼點兒呢!”
馮鶴娘也就不說什麼了,但是她其實很清楚,她的錢囊之,還有一張五十兩的飛錢,夠是怎麼都夠了,就等着杜風找錢回來吧。
飛錢是唐朝的一種紙製代幣,有點兒像後來的銀票,但是類似於現代的匯票,是不能直接當錢用的,需要到錢莊換了現銀出來才行。
不過那許渾聽着就覺得有些奇怪,怎麼這到墨香樓叫酒席加上狎妓還要讓馮鶴娘一個女兒家花錢,他出聲說到,“你們這是怎麼個意思?”
杜風瞪他一眼,“你管那麼多幹嘛,我們少爺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餘錢去墨香樓了。可是這馮小姐說是聽聞小月姑娘的琴藝只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聞,因此想要一見。可是她一介女子,又不方便去青樓勾欄那種地方,只得拖咱們少爺之名,將小月姑娘請到杜府來咯!”杜風這話裡稍稍改變了一點點,就把杜牧原本跟止小月的約定給掩蓋掉了,反倒成了馮鶴娘想要見止小月了。
許渾還是愣愣的,“這……這似乎有所不妥吧,一來若是馮小姐付賬,變成了馮小姐狎妓,似乎不妥吧?二來呢,這哪兒有讓女子付賬的道理?”
杜風之前聽到許渾開口,就知道這個少爺肯定也就是這些話了,於是立刻反詰到,“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迂腐……”這話說的杜牧和許渾面面相覷,聽這口氣,就好像他杜風不是讀書人一樣,當然,實際情況他們的確不知道,“第一,大唐律法裡哪條規定了女子便不能狎妓呢?何況,馮小姐此舉不算狎妓,不過是請小月姑娘來家做客,又有何不可?第二,女子付賬怎麼了?你們這些人,自命風流,平日裡把女子捧上了天,那詩那詞寫的多好多好的,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骨子裡就典型的那種男尊女卑,沒勁透了。都什麼年代了,你們也該提倡一下男女平等了吧?”
這話放任何朝代都有可能是大逆不道,但是民風頗爲開放的唐朝,一般也就一笑了之了。除非遇見那些頑固的老夫子,多數人基本上也不會因此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況且這會兒還是當着馮鶴孃的面呢,對於這種話,馮鶴娘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於是她立刻說到,“就是,爲何不可?只許你們男人肆意妄爲,我們一介小女子偶爾想見識一下也不行?”
杜風毫不猶豫的幫腔,“就是,你們這純粹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一時間,杜風倒像是跟馮鶴娘形成了戰略同盟,而且,杜風忘記了,這句成語是宋朝才發生的事情,距今還有好幾百年呢。
果然,杜牧和許渾聞聽此話皆是一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話如何講得?”
杜風此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得已,也只能現編,“這是我義父對我說的,說他年輕的時候,當地有個州官,名字裡有個登科的登字,於是與這登字音同的字,就成了他的忌諱,不許百姓們說。可是元宵佳節之時,是燃放煙火以及百姓鬧燈的時節,這位州官便告示上寫着,‘本州依例,放火三日’,弄得一時間百姓們啼笑皆非。當時我義父就憤然說到,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杜牧和許渾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的伸出大拇指,“子游的義父也是高才啊!”
這麼一插科打諢的,倒是把之前的話題給掩蓋住了,杜風也不想多糾纏,直接說聲去叫酒菜了,便出了門。
出門之後,他才解開錢囊,一看之下,卻發現除了十一二兩現銀之外,還有一張飛錢,上邊寫着五十兩。他心裡一琢磨,這五十兩看着着實讓人心動,若是昧下吧,似乎有點兒說不過去。可是若是不昧下,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思來想去,已經走到了墨香樓的門口,終,杜風橫下,不過就是五十兩銀子,想必那馮鶴娘即便知道,也不會當面拆穿,頂多背後跟杜風討個公道,爲了杜牧以後的生活着想,管不了那麼多,先行昧下再說。
他這兒正想着呢,卻冷不防的打了一個噴嚏。
“這是誰背後議論我?”杜風自顧自的嘟囔着,擡腳便往墨香樓裡邁去。
杜風這倒是猜對了,的確,杜府之,許渾正背後議論着他。
“牧之兄,你這位小書僮實是有些奇怪呀……”
杜牧這才接上之前的話頭,把杜風是如何進得府,又是如何幫杜牧解決了生活困頓的問題,然後今日馮鶴娘來了之後又是如何如何,並且將前些日子墨香樓發生的那些事也都向許渾講述了一遍。
聽得許渾頻頻點頭,“你這個小書僮……呃,是子游,他絕非凡品啊,他日必然有大成之日,這十四五歲的年紀,便有如此才學,且兼才思敏捷如斯,實難得!況且,依弟之見,他恐還有些藏拙之處,雖然看上去說話辦事都有些瘋瘋癲癲,可往往高才皆做出瘋癲之狀。觀其言行,處處迴避鋒芒,倒是很有點兒鳳歌罵孔丘的楚狂之意……假以時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杜牧嘆了一聲,“爲兄又何嘗不是如此認爲,因此才外人之前從來不願說起他的身份是我的書僮,只想爲其保留身份,萬一他日他有心仕途,也好替其正名。我也曾問過他,緣何處處收斂,他只是淡淡一笑,說其年齡太小,還用了個什麼典故,還說是其義父囑咐的……他那義父,也絕非凡人啊。這個杜風杜子游,真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還瞞着我,也許,他有他的苦衷,我也就不想細問了……”
許渾這才點了點頭,“牧之兄考慮的極是!”
他們倆這邊議論着,那邊杜風卻已經進了墨香樓,一進去,那個老鴇看到他,這次倒是不敢有任何的小覷了,立刻笑臉盈盈的迎了上來。
“喲,小杜公子,今兒怎麼您一個人來了,您家的杜大才子呢?”
“怎麼?一個人不能來麼?”
老鴇熱臉貼了個冷屁股,雖然有些尷尬,但是也不以爲意,“今日裡小杜公子想要找我們這兒的哪位姑娘啊?”
這邊正說着,卻聽得樓上吵吵嚷嚷的,兩人不禁都向樓上望去……
只見樓上人沒看到,一個聲音先傳了下來,“我聽說小杜公子來了,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小杜公子飲一杯水酒啊?”
杜風心裡一沉,心說這兒怎麼會有人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