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請客,盡了地主之宜,只是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元順身爲婦道人家,是不可能出現在席面上的。
大概慄旬捕頭事先做了說明楚大人一家情況特殊,夫人可以吃飯,只是不便和男子共處罷了。
還是正廳,是巧妹出事的正廳,早已修飾一新。烏木紫檀大桌,說不盡的山珍海味,奇珍異鮮。喬冠道身着官服,恭恭敬敬地陪坐在一旁。
既然是官場上的飯,有些話得說,有些酒得喝。小風欠了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撿着新鮮的好吃的,湊了一小碟兒,端給坐在竹簾後的夫人。
其實原本不用這麼麻煩,元順可以待在另外一個房子。真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想的。
慄旬捕頭殷勤地添酒佈菜,話不多。
銀寶早已盛裝打扮,精心裝飾,掩去了一臉憔悴,精神頭還好。烏漆漆的頭髮。17歲的容顏稍稍打扮,自有動人之處。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小風本能的覺得事情不對頭。
原因就在於,爲什麼夫人一定要出席?
廷尉正大人,自家的老爺,神態輕鬆,談笑風生,可是按照以往的經驗,越是到這個時候,情形就越惡劣,底下的情勢必驚心動魄。
小風猜不透有什麼樣的蹊蹺古怪。
銀寶輕輕咳嗽一聲,低聲賠罪,說:“原本奴婢可以小唱幾句,爲大家助興,可惜這個嗓子了。”
慄旬捕頭藉着這個話題,好奇的問:“牆頭潑水只是一齣戲的名字,怎麼今天沁香樓上演,而且看中的是楚大人呢?”
捕頭加了一筷子菜,仔細端詳半天,慢慢放進嘴裡,嚼着,好像有無限的滋味。
他的目光誰也不看,可是所有的人都掃了他一眼,這個話實在是太挑事兒了。
銀寶知道這個話題是死活躲不過的,慌忙站起身跪倒,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說:“實在是我的侍女胡思亂想,發了癔症,冒犯了楚大人。”
“看到未必是要冒犯我,她怎麼知道,我要在那?恐怕但凡是個誰,都會叫嚷出來的。”
細細品味楚皓笙的話,衆人都低下了頭。
楚皓笙眼帶微笑,不經意的說。
銀寶打定主意,絕對不順着對方的話頭往下說:“重重地又磕了一個頭,說奴婢該死,管教無方,任憑諸位大人嚴懲。”
小風輕輕放下筷子,啪一聲,安靜的說:“潑水不重要,我也被潑過,恐怕這是沁香樓的規矩,只是殺人償命,這個賬該怎麼算呢?”
銀寶愣在當下,往後坐了坐,似乎想離小風遠一點。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這個女人怎麼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呢?
慄旬捕頭冷冷地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難道別人就白死不成?”
小銀寶渾身發抖,結結巴巴的說:“我知道她暴死,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定論,我也想替她報仇。只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不是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小風先聲奪人,用話逼住的沁香樓的二當家。擅長破案的容長臉女子把話說的擲地有聲,信心十足。
喬冠道老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冷漠吩咐:“當着衆人的面殺人,實在是罪不容誅。”
銀寶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掙扎着坐直身子大聲說:“捉賊捉贓,說我與巧妹之死有關,敢問證據。”
慄旬捕頭斟酌着言辭,緩緩的說:“海力紋銀片裙上塗有鶴頂紅,極品鶴頂紅,毒性極大。”
小銀寶面容複雜,表情古怪,像是哭,又像是笑,語無倫次的說:“可是鶴頂紅沾到皮膚才死。海力紋銀片裙的毒,塗在朝外的一面,不是朝裡的一面。假如是朝裡,巧妹在舞蹈之前死了八回都有餘,不可能等到跳了一段才送命啊?”
這話倒也是實情,平安州捕頭和廷尉府高官這點知識還是有的,小銀寶確實爲自己做了開脫。
“你知道的真不少,”楚皓笙簡短的評價。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盯着眼前狼狽不堪的沁香樓紅歌女。
銀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繼續爲自己辯白:“巧妹的身上並沒有破裂的地方,就是有毒,一時半會也滲不進去。”
“身上沒毒,可是嘴裡有毒,”悄悄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話的內容讓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夫人,我冤枉。諸位大人,我冤枉。”小銀寶咬住冤枉二字,失聲痛哭。
“閉嘴,不得撒潑。”縣太爺喬冠道厲聲呵斥。
銀寶當即止住哭聲,胸脯憋的一起一伏,聲音在喉嚨裡,嗚嗚哀鳴。
“你的臥房梳妝桌上,除了各式名貴的香脂香粉,還有一個小盒子,裝的是新鮮雞蛋。”元順悄聲說。
銀寶抽抽嗒嗒的說:“洗完臉把雞蛋清抹在臉上,皮膚又緊緻又光亮。很多女子都用這種方法保持容顏,這不是罪過呀。”
珠簾輕輕晃動,元順悄悄地探出腦袋。楚皓笙點頭,夫妻迅速完成了一次交流,原來老爺是同意自己往下說的。
元順安然的說。她甚至不知道話有多大的效力,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鶴頂紅不能夠塗在裙子靠近皮膚的一側,那樣一旦行動,比如走到舞池中間,皮膚髮熱迅速溶解毒,人就會死掉。連個殺人不在場的證據都找不到。”
“所以可以隨便找個說辭,爲了漂亮亮眼,給巧妹塗口紅的時候,用雞蛋清塗抹在脣彩上,顏色很光亮。巧妹當然願意。你在雞蛋清上面,悄悄的塗抹鶴頂紅,再用雞蛋清封一層,嘴巴光光亮亮好看,這樣鶴頂紅融化的時間自然就要推後。”
元順頭腦清晰,口齒伶俐。
衆人隨着她的話,迅速還原當天的景緻。
大家都記得那一晚,巧妹嬌媚異常,完全不像一個單薄的小姑娘,美豔無比。也包括那一抹烈焰紅脣。
原來竟是奪命的所在。
慄旬捕頭是辦案的老手,趁熱打鐵提醒銀寶:“只要現在吩咐衙役,酷刑熬審你的貼身侍女,總有人說一些有用的東西,那個時候你可就是與官府作對到底了。”
銀寶拼命的搖着頭,不敢哭出聲。嘴裡嗚嚕嗚嚕的,淚水已經衝花濃豔的妝容。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再說我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害死他?我是當家的,她就是一個下三濫的女僕,我犯不着要她的命啊。”
喬冠道老爺補充說:“假如巧妹掌握了你的把柄,比如說關於喬姐之死的,再比如巧妹要挾你向官府出手,你不可能坐以待斃呀。”
一番話賭的小銀寶目瞪口呆,無從辯白,只能拼命的磕頭。
幾個威風凜凜的男人,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女子,心生感慨。
就在幾天前還是多麼的不可一世,恃寵而驕,強倒衆人推,連喬老爺都拼命的躲。
元順小口的吃着,感覺不香甜,聽的滿耳都是血雨腥風,這很影響人的食慾。再說巧妹畢竟是條性命,無端的被人殺死,冤有頭債有主,她會不會化作厲鬼來報復那個人呢?
元順放下筷子,眼睛滴溜溜的轉轉,她想回家了,她已經不喜歡這個殺機重重地方。
楚皓笙彷彿和她有心靈感應,已經在外邊說了:“今天多多給二位添麻煩,我們乾這一杯,也算是楚某人的感謝。”
“豈敢豈敢,不敢不敢,大人太客氣了。”
“我原本是陪着家眷,看看平安州的物富民豐。旅程未盡,我們就此告辭了。”
站起身來,招呼妻妾,竟然是說走就走,雷厲風行的派頭。即使一生平民裝束,高貴的氣質飄逸出塵,一萬個人也能看得出的丰神俊朗。
喬冠道和慄旬捕頭趕忙站起身來,恭送到沁香樓的大門口。
一家人揮手作別,繼續沿着街道,混跡人羣當中。
楚皓笙的耳力極好,聽清身後一句。“慄旬捕頭,我們暫且把銀寶帶回房子看一看說到的雞蛋,細細的審問一下,弄清事情的真相。”
楚皓笙臉上略過一絲冷笑。英俊的面容說不出的寒意凜凜。
元順站住腳。低着頭,雙手合十食指相對,悄聲的說:“我不想玩了,我覺得不好玩。”
“小風,你去街上看什麼好吃好玩的,撿着合夫人的心思買一些,我先領她回去。”
小風張張嘴,沒有說出來,只是躬身行禮說:“遵命,夫人你想要點什麼?”
元順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兒了,搖搖頭說:“你看着什麼好,隨便買幾樣,我突然沒了興致。”
想想也是,吃飯,吃出審理人命官司了。
廷尉府正和夫人身着便服,一對玉樣的俊秀男女,一前一後緩步的往回走。
元順低着頭,也不看路,遇到該拐彎或人多的,總是楚皓笙在後面高聲提醒——慢一點靠左走,前面人多。
元順委委屈屈的,陰沉着小臉兒。滿腹心事,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黃金什麼時候能夠找到?”
“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找到黃金,你的這一趟使命纔算完成。”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你這一次肯定不僅僅是爲了送我。你肚子裡有太多的秘密。”
楚皓笙轉過身,對遠方賣藝的人很感興趣,留給元順一張男人絕世美顏側影。
起碼元順還是一個人,雖然家世特殊,假如她是一個小精靈,能夠探知人的心思的話,就會明白楚皓笙現在正想的是,天底下真有這樣的聰明女子。
“小風回來之前,你也進一次女主人的職責。一會來了客人,稍微招待一下。”
“誰會來?”
“來了你就知道了。”
“但願沒人來,否則顯得你神機妙算。”元順今天脾氣很不好,說起話來句句帶着刺兒,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威風,惹不起。
可是在男人的眼中,元順又楞又蹭的模樣,實在是嬌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