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順的聰明有目共睹。她的見識想法總透着古怪。林昊竹想換個角度考慮問題,饒有興趣的盯着趴在地鋪上的花瓣姑娘。
元順眨巴眨巴大眼睛,脫口而出痛快說:“內容,版本,紙質,字體,完善程度,曾經的收藏人,有沒有和什麼重大事情聯繫?有沒有名人題字?”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一本正經的敲着小腦袋。
小風驚得叫出聲:“對呀,字體。”趕忙拿過那幾張紙。
打眼看,一水的楷體清秀工整,印刷清晰。
但是再細看,還有所不同:撕掉的幾張紙上是楷體和行楷錯雜着寫。
找着門道,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小風迅速拿出紙筆,按照行書楷書分別抄錄。
行楷的寫法極少,就是8個字。鑑蹇建劍奸賤見殲。
小風猶豫的說:“老爺,你看還有幾個古怪的行書字,連筆更多一些,提勾也更圓潤。”
“寫的是什麼?”
“四個行書字是:歿祭神古。”
林昊竹和小風仔細思量,一回頭看到一雙水晶樣明亮至極的大眼睛好奇的轉着,男人把紙張遞過去,問:“你知道些什麼?”
花瓣姑娘沒有接,抽身退了退:“不想說,嫌你態度不好。”元順皺着小臉,苦巴巴的說。
小風一看事情有眉目,低下身子好言勸慰:“公事私事要分清,現在我們說公事,不能夠撒嬌耍賴。你說出個123,明天請一頓你吃好吃的。”
元順認真說:“不是一頓,是頓頓。”林昊竹別過臉,好歹沒有反對。
小風心想:我家夫人真好養活。
元順煞有介事搖頭晃腦說:“神古,不是毫無意義的兩個字,是一個詞。你們一般說到從前,最多說到遠古,我知道還有太古,神古和聖古。”
小風發懵:“哪一個更久遠呢?”
“聖古。出神入化爲聖。”
小風她敏感注意到老爺皺起了眉頭,問:“這又說明什麼呢?神古很遙遠,和《平安州風物記》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用行書寫”
元順吐小舌頭:“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有些關聯。只是受到驚嚇,嚇得丟到腦後,想不起來。”
“我再想想吧。但是別忘了,你答應我頓頓好吃的。”
“再有,做事不要太絕對,沒有5竹竿,我早想起來了。以後杜絕打人,引以爲戒吧。”元順嘆口氣。
林昊竹冷冷的說:“也許打少了,所以不尷不尬想不起來。如果再多打兩下或者下手重一些,就會老實躺着,什麼都能想起來。”
元順沒有想到對方這麼惡毒,又不敢對嘴,氣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小風趕緊打圓場:“頓頓好吃的沒問題,順夫人你先歇着吧。”替元順掖好被角,迎着夫人淚汪汪的小臉,一個勁兒的勸慰。
起身恭敬地說:“差不多是出發時候了,縣太爺正等着我們呢。”理所當然拉走老爺。
背後傳來元順壓抑的哭聲,低低呼喚:“爹,娘,我想你們。”
剛剛掀起門簾的林昊竹手停頓一下,轉瞬擡腿徑直邁了出去。小風心中酸酸的:還有六天,再堅持一下。
古怪的字體,難以捉摸的內容,小風隱隱覺得事情非同小可。用眼睛餘光掃向旁邊,林昊竹堅毅英俊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短短几日內喬冠道老爺第二次見到林昊竹。
一個聲稱京城來的普通商戶,此時威嚴端正的坐在縣太爺的對面。
桌上的名帖清晰地寫着廷尉府,加蓋天海印章。
龍首馬身和靈龜長毛看上去萬分詭異。
林昊竹正襟危坐,態度從容,說話很客氣:
“喬老爺深得朝廷信任,想必會協助我辦好此次要案,不辜負廷尉正大人的信任。”
喬冠道一改平日從容優雅的舉止,腦門上都沁出了汗,他最怕聽的就是這句話。
朝堂裡兩股勢力紛爭絞殺。一股是廷尉正楚皓笙,另外一股屬於丞相白楊。
當今皇帝的態度並不明朗。
萬一站錯了隊,這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事情啊。
善於察言觀色的縣令大人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一塊肉,屠夫掂量着從哪裡下手。
喬冠道衣服沾溼了後背,誠懇的說:“卑職必定不辜負廷尉正大人的信任,竭忠盡智死而後已。”
來人徑直問到關鍵處:“路家商鋪天字號倉庫和陸記雜貨鋪發生了什麼?你手裡有什麼樣的資料?”
喬冠道不敢敷衍,小心說:“案子太過詭異,卑職無能。”
對面聲音有金石之聲,震得人心口疼:“三年9個人,喬老爺可以處理的毫無聲息,高明。只是今年這三個死的不太是時候。”話語譏誚。
喬冠道拼命找尋回復的妥帖言辭。
又聽的對方不停歇的發問:“陸記商鋪燒死的兩個人,沒有呼救,沒有外傷作何解釋?”
劈頭幾句話,問的喬冠道心驚膽戰,雙膝一軟,撲通跪下。
“卑職不敢草菅人命,拼命蒐集到一些東西,請大人允許卑職慢慢稟奏。”
“路家商鋪第一次死人,路府沒有報案。後來慄旬捕頭極力主張搜查,我們找了個藉口進去,一無所獲。第二次路家乾脆拒絕,多虧慄旬捕頭深夜暗訪,確認案發死人。第三次大人你也親見了,是被當場撞破,見到屍首才喊出來。”
“但是三次都有陌生人的死亡。陌生人皮膚細膩手腳乾淨,不像是下苦力的人。搜查身上一無所獲。”
林昊竹插嘴問:“這次的人頭擺放形式呢?”
喬冠道知道馬虎不得,小心應對:“和前邊兩次一模一樣:成品字形,陌生人居上,下邊兩邊是路府家丁。頭顱擺放端正。應該是有意爲之。”
“而且卑職大膽猜測,這是不是一種祭祀?”
“祭祀?證據呢?”
喬冠道偷偷擦了一把腦門的汗珠,謹小慎微的說:“在遠古時期鑄好鐘鼎,要殺牲放血,塗抹在青銅器上。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最大的祭祀就是用人俑。放盡血污,取其潔淨。砍掉頭顱,取其膜拜。”
喬冠道略微停頓,窺察對方的反應。這個殺人祭祀的說法太過血腥,當初他想到渾身一震。不知這位從京城來的人會作何感想?
林昊竹面色如常,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吩咐:“繼續說。”
喬冠道霎時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種直覺:莫非這個人殉想法,林昊竹大人並不陌生?
縣太爺不敢怠慢,趕緊繼續回稟:“頭顱面向東南。三次均爲這樣。”
“東南。”林昊竹默默的重複了一遍。
喬冠道決定和盤托出。以下的說法顯然深思熟慮了很長時間,說的很沉穩:
“東南方向,天下皆知有兩個大的所在:一個是帝國的都城,一個是大名鼎鼎的李莊。頭顱面向東南,會有所指。”
林昊竹冷冷的說:“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範圍還是太大。”
喬冠道的說法是把整個中央帝國,乃至天下都囊括進去。除非有更進一步的聯繫,喬老爺的說法和沒說一樣。
喬冠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硬着頭皮繼續分析:“第一次兇案發生,靜塞軍入都城;第二次兇案發生。皇帝任命廷尉正楚皓笙總理天下大事;這第三次兇案發生,時日不對,帝國會有什麼大的變故,還不好說。”
林昊竹默默聽着,一言不發。
喬冠道話鋒一轉:“敢問林大人,您是爲何而來?到了平安州莫非有隱秘使命?卑職明知不該問,但是或許與殺人案有關呢?”
林昊竹心中想:真是官場老吏,神不知鬼不覺的探問我的頭上。輕輕轉動手中的茶盞。
出聲沉穩說:“喬老爺,我們都是身在官府身不由己。該說,我自然毫無保留;不該說,就只能抱歉了。即便這樣,我恐怕還要勞煩喬老爺些許事情。”
“豈敢豈敢,卑職冒昧僭越了,萬望海涵。”喬冠道一擊不中 馬上後退,“大人吩咐卑職,定當竭盡全力。”
對方言簡意賅:“我在平安州,畢竟行事不方便,請你下令讓慄旬捕頭暗地裡聽我節制。”
“沒有問題,本官也聽從老爺的指派。”
“喬老爺才能卓著,胸懷大局,改日,我一定會在廷尉正大人面前多多舉薦。”
“不勝感激,不勝感激。”
小風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守着一個下屬的本分,也在暗地裡觀察着平安州的父母官。
“今日多有打擾,告辭。”林昊竹起身,拱手作揖,瀟灑一甩寶藍長袍下襬,風神俊朗,飄逸離開。小風靜靜陪侍在一旁。
等遠遠的離了縣衙,話就多起來了。
小風心思靈活,見多識廣。每次處理案情,往往是她先說出種種可能,供老爺參考。
小風皺着眉頭說:“喬老爺說了那麼多,其實沒有什麼有用的。都是些華而不實大而不當的東西。”
林昊竹一笑:“起碼兩次兇案對應兩次朝堂變動。”
小風頗不服氣,低聲嘀咕:“這不過是馬後炮,事情都發生了一一對照的來嗎?”
“難道廷尉正和朝廷做事兒,要看着路家鋪子嗎?”一想到幾年來,跟着老爺血海腥風,縱橫捭闔收穫不世之功,到了喬冠道嘴裡,竟成了幾個死人頭的功勞。小風憤憤不平。
林昊竹看着偶露稚氣氣咻咻的小女人,笑了:“還有什麼想法?”
“祭祀的說法更是荒唐不經。人頭擺成三角形就是祭祀?這個祭祀未免太簡單了。”
小風從不瞞着老爺,想到啥就說啥:“不過平安州的事情確實處處透着奇怪,比如說那8個字,莫名其妙。該不是誰在那裡惡作劇?不過沒道理呀。”
兩人一路往回走,林昊竹低頭不語。小鳳自顧自的說了許多。
永泰客棧就在眼前。兩人直接從偏院的圍牆翻身而過。這對於他們兩個來說不是難事兒。
突然林昊竹一把扯住小風,提起鼻子聞了聞,說:“不好。”
小風稍加留意,發現蹊蹺。他們臨走的時候是把門帶上的。現在已經到了深夜時分。門閃出一道縫,透出一道光。
“你們能不能快一點,我好害怕。”嬌滴滴,軟糯糯的聲音響起,帶着哭腔。
元順聽力超出常人,知道自己人回來了,委委屈屈的在屋子裡頭叫。
一聽到元順的聲音,林昊竹和小風的心放到了肚子裡:人總算沒出事。
能哭就是還活着,能撒嬌就是沒大礙。林昊竹手腳迅疾,心中轉個念頭:哭着盼我走的是你,哭着盼我回來的還是你。
快步進到屋裡,還是大吃一驚:屋中央地面上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看樣子死透了。血潤溼一大片地面。
“怎麼回事?”林昊竹低聲問。俯下身子細看屍體。
小風早已奔到元順身旁,把元順摟在懷裡。
花瓣一樣的小姑娘衣服齊整,但是神情萎頓,顯然是嚇壞了,緊緊抱着小風的腰。
“他拎着匕首進來想殺我。”
“結果自己死了。”林昊竹接着說。
元順身子瑟瑟發抖,把腦袋埋在小風的懷裡。
“你別怕,我和老爺都在你身邊。你能不能講講具體情形,我們也好知道發生了什麼。”小風說話慢慢的,聲音很溫柔,撫慰着驚恐萬狀的元順。
“我正躺着,聽到有人進來,睜開眼睛一看,他拎着匕首已經衝到了眼前,我只好拼命反抗,結果他自己把他自己傷着了,匕首戳到身上。”
林昊竹問:“你怎麼反抗的?”
“他拿着匕首刺我,我拖着他的手肘,踢他的膝蓋,同時回推他的手腕,他就刺中自己了。”元順慌而不亂,小腦瓜很清晰。
林昊竹說:“死法和發瘋的烈馬一樣。”
一聽這話,元順把腦袋仰起來,透過小風的肩膀使勁往這邊看。好奇心又戰勝了一切。
反正小風他們都在身邊,不用害怕。
黑衣人的蒙面布已經被扯下,是一張陌生的普通的臉。鼻孔小,傷口在左胸,創傷面有核桃大小。關鍵是沒有兇器。所以林昊竹認定和茶鋪作案手法一樣。
小風柔聲詢問:“順夫人,你記得他拎着什麼樣的匕首?”
“比手掌長一點,純白。就這麼樣奔着我的咽喉,直直的刺下來。”說到這些恐怖的字眼,元順的聲音又開始發抖。
林昊竹反覆驗看,疑惑的搖搖頭,自言自語說:“不應該啊,難道連他們也出手了?”
“誰呀?”聽出老爺話裡有話,兩個小姑娘異口同聲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