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弦寂問道:“是什麼人在外邊鬧事?”
小二答:“京兆尹張府的公子,喜歡唱旦角的花溪公子,但是花溪公子對他並無意思,張公子便窮追不捨,原本花溪公子可是京城最受歡迎的角兒,被這張公子逼得幾年沒回京城,這前不久纔回來,掌櫃的好不容易給請過來了,沒想到這張公子又來鬧事。”
孫弦寂瞥了樓下一眼,道:“他這麼鬧,京兆尹莫非也不管管?”
“這能怎麼管呀,花溪公子在那些達官貴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戲子,還得了張公子的垂憐,他們還覺得是花溪公子有福呢。”小二嘆了口氣道。
辭鏡已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子,道:“既然看不成戲了,那妾身便先回客棧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妾身也會一些拳腳功夫,自保還是夠了的。”辭鏡微微福了福身,小二看了二人一眼,顯見是世子在追求眼前這位姑娘,便笑道:“姑娘雖然是女中豪傑,但畢竟是姑娘家家的,夜裡難保有什麼危險,不如還是讓世子送您回去吧。”
孫弦寂只看着辭鏡,辭鏡不經意地斜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扭過頭往外走去。
下樓時小二將二人都擋在了裡側,辭鏡看向戲臺下,一名錦衣華服的男子坐在正中央的位子上,周圍圍着一圈侍衛,戲臺上那叫花溪的旦角依舊唱着,那生角已經被趕下臺來,有人覆在那生角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後那生角便往後臺走去。
經過後門的時候,辭鏡瞥到了一抹紅色,是白日裡在秀水莊看到的那抹紅色。
她沒有多留意便被帶出了酒樓,孫弦寂送她回了客棧,告別候辭鏡正要往客棧裡走,孫弦寂忽然叫住了她,問道:“你這些年,真的過得還好麼?”
辭鏡的背影僵了一僵,隨即緩緩轉過來,眼中有溶溶月色,她笑道:“孫公子,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還未等孫弦寂說話,她有嘆了聲氣,“好與不好,與孫公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阿瓷,我知道是你,當年,我不該離開的……”
“阿瓷是誰?是孫公子之前說的和妾身長得很像的故人麼?”辭鏡依舊淡淡笑着,只是眼神中卻是一片冰冷,那一身白衣在泠泠月色中幾近透明,孫弦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辭鏡微微福身,“晚安,孫公子。”
語罷,她轉身離去,不再回頭看一眼,直到進到屋中,她無力躺倒在牀上,心中隱隱作痛,三年前發生的那些事,她其實並沒有怪過孫弦寂,他本來便是個局外人,若再將他牽扯進來,她更加沒有顏面再苟活於世。只是現在她做不到坦然去面對他,也許有一天她會和他相認,會將當年的事細細講與他聽,但是現在的她還做不到。
翌日辭鏡並沒有打算出門,清晨時信鴿帶來了鹿鳴宮的消息,說是素朵和素梨來中原找她了,辭鏡嘆了口氣,這倆小丫頭片子來找她做什麼,還怕她這麼大個人丟了不成。
這三年來武林一直都很是太平,三年前那些所謂的武林正派受了無衣的蠱惑來到西域討伐鹿鳴,被她一舉擊退後便乖乖回了中原,也沒人再提起當年之事,彷彿是被什麼人洗去了記憶一般。而辭鏡她自己也只記得於英在自己面前倒下的那個瞬間,至於他臨死之前是否和自己說了什麼,之後又發生了什麼,辭鏡自己也記不得了。
據說她睡了整整三個月,要不是還有呼吸和脈搏,鹿鳴宮的人都要將她和於英一起葬了,三個月後她醒來,腦子迷糊了半個月,是素朵和素梨將之後的事講給了她聽,她聽着,恍如隔世,但心中的痛卻絲毫未減。
她改了名字,繼承了鹿鳴宮宮主之位,她努力學着去煉香,但是她確實沒有那方面的天賦,這三年下來,她也不過學會了於英自己煉製的那一種香,他告訴她,那叫黃粱一夢,能給人世間最美好的夢。
她夜晚翻來覆去睡不着時,便會點燃黃粱一夢,煙霧升騰而起,窗外薄涼的月光落入,將煙霧照成幽幽的藍色,光是這樣,便已經讓人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至於當年鹿鳴宮的那些事,她也派人去查探清楚了,早些年無衣來到鹿鳴山谷,說自己不小心闖入,於嫣怕爹孃不讓他留下,便將他藏起來,等過了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和爹孃談談了,但是他們還是不同意,並問起無衣的來歷,於嫣告訴他們他只是一名普通行走江湖的遊俠,無意間闖入山谷,她講了無衣的千般好萬般好,可爹孃沒有給她商量的餘地,於嫣生性乖巧,長到那麼大也只有那麼一次違逆了爹孃的意願,帶着無衣離開了鹿鳴山谷。
後來無衣將她帶到了暗影組織,並答應會娶她,並向她打聽百葉集的下落,於嫣什麼都告訴他,但唯獨關於百葉集的事口風緊得很,他打聽不到消息,便在新婚時在她身上下了蠱毒,於嫣這才終於認清他的真面目,拼死逃出了暗影,費盡心思打聽,打聽到青衣去了神醫谷,但是她不好自己去神醫谷找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孫弦寂,事情都按照她計劃的進行,但就在這時她陰差陽錯認識了素朵素梨,便和她們姐妹倆一起去了廣西八萬裡大山,而到達那邊沒多久,便遇到了來找她們的孫弦寂和青衣。
素朵和素梨告訴她,她們回到八萬裡大山的時候,那裡已經有人重新搭起了寨子,她們去祭拜寨子裡的人,但是卻找不到他們的屍骨墓地,不知道他們埋在了那裡,那麼多人,就好像是徹底被從世界上抹去了一般,他們想找到他們的爹孃,但是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
那時於嫣的身體便已經不行了,急速的老化讓不過二十餘歲的她形容枯槁,她不敢照鏡子,也不敢看別人的眼睛,生怕在別人的眼中看到那衰老醜陋的自己,那被所謂愛情矇蔽雙眼的愚蠢的自己。
青門上官家已經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在八萬裡大山逗留也已經沒有意義,於嫣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便說要去西域鹿鳴宮,這纔有了後面的事情。
而之前她和於英在寧城遇到的那個溫柔而冷漠的於嫣,只是無衣找來冒名頂替的而已,她殺了於英的爹孃,將鹿鳴宮遷移到西域,作爲暗影掌控西域情報的一個據點。
但是辭鏡一直都不知道無衣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她後來也派人去查探過,她和於英回鹿鳴宮這一路上經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和無衣有關係。殺手穆蝶口中的主子是他,靈雎的主子是他,而派人去奪取瑰月璇璣琴的人,也是他。這一路過來,他像影子一般跟在他們身後,即便三年前那件事後,無衣和青衣一起失蹤,她還是回忍不住後怕,擔心無衣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將她眼前的一切全部摧毀。
他只是失蹤了,但是並不代表他已經死了,玲瓏口中的無衣擁有無盡的生命,說不定他哪天真的會再次回來。
辭鏡不敢繼續再想,她只能不斷地修煉自己武功內力,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
即便她已經變成了西域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她再也不會因爲殺了曾經的彌葉太后心存陰影,可是一旦想起無衣,她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恐懼。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讓辭鏡愣了一下,她起身開了門,玉婉婷站在門口,雙眼通紅,辭鏡急忙將她拉進屋中,“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爹孃的仇人找上門來了,婆婆將我藏了起來,那些人在家中翻了很久,後來什麼也沒翻到便走了,可是婆婆她——”玉婉婷窩在辭鏡懷中哭成了淚人兒,辭鏡又問道:“你爹孃的仇人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婆婆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辭鏡低頭看着她,攏在袖中的拳頭握了握,她曾告誡過自己不要再管他人閒事,可是玉婉婷現在哭得這麼可憐,她實在狠不下心不去管她。
“辭鏡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安葬婆婆?”玉婉婷仰起頭看她,辭鏡用絲帕擦了擦她的臉,溫和道:“走吧。”
辭鏡跟着玉婉婷回到那處小巷子,前天還慈祥和藹的老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辭鏡心中也忍不住有些酸澀,她道:“我們先去棺材鋪吧。”
老人的後事倒容易處理,請了巷子裡認識的人講棺材擡到墳地去,當天晚上便葬下了。辭鏡講將玉婉婷送到李艾家中,李艾開門的時候,辭鏡看到了他手上捆着的紗布。
“你的手怎麼了?”
李艾的聲音依舊低沉得幾乎聽不清,“今天切青菜時不小心切到手了。”
辭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經將玉婉婷拉了進去,並躬了躬身子道:“多謝姑娘對婷兒的照顧。”
辭鏡還未說話他便將門關上了,辭鏡心中疑竇叢生,她想起之前在玉婉婷家門口偷聽到的,玉婉婷的婆婆和玉婉婷的爹孃以前做的是打探情報的營生,但是玉婉婷卻說他們來她家中翻找什麼東西,最終沒找到才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