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笑語遠睇鍾炎,鍾炎不答,而她也接不下話去了。於是那書生又縱聲大笑起:“其實你們心知肚明着,朱家這大明河山早已是一團敗絮。就算不是敗絮,是盛世又如何了?且想看那山河表裡潼關路上,多少宮闕做了土。前人說的真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興與不興皆是苦,那倒要問一下天下百姓如何才能活得盡情儘性,如何才能安享太平……”
說着,他放馬而行,面對着茅廬然又長長悲嘆起:“諸葛武侯,你一世英明,倒與我說說,如何才叫做君主清明大治,如何而爲才能使百姓遠離戰火……哈,怕即使你鮮活於世,也難解這鎖心之迷吧,雖說你助劉主三分了天下,然而這天下卻也是鐵騎之下萬堆白骨壘築的,我問你何用,不如不問你,不如不問你……”
一陣狂笑,一陣悲泣,那書生像是生了瘋般跳上馬背沒再搭理在場任何人,縱馬而去!
笑聲綿綿不斷在驛道上散開,悲喜莫辯。
“這書生怎如此狂妄?”
待聲音遠了,葉雲天才似驚了夢般下了一個定論。
鍾炎佇立好半會,久久吐出一句說:“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當哭便哭,當笑便笑,這書生不矯情飾俗,倒是一個奇人!”
是的,那定是一個奇人,一個掙扎於失意與得意之間的奇人,連淡泊如她也開始好奇起是怎麼一個身世背景才養成了此人矛盾的情緒了。
那是一個迷,與她不相干的迷!
但沒過一會兒,她又開始懷疑這個定論了。就在書生走後沒多久,他們也收拾行裝準備離開,所有人都往馬車而去,獨獨清波仍坐在原地的木樁上,癡癡的望着那個書生遠去的地方失神,她抱着琴臺走上前輕輕喚她:“清波,天色不早,我們也該回船了!”
清波這才驚了魂般扭過頭,一臉困惑的說:“小姐,這書生的馬好生熟眼!”
“是麼?”她不覺微皺了一下額,思量着說:“瞧那坐騎毛色骨架,與我們府裡的那幾匹大同小異,不過這馬兒懂人性,眼珠子透着對旁人的不馴,對主人的依存,應是北方烈馬是錯不了的……清波,你深居府內,如何見得其他這般傲性的烈馬?”
清波一邊接過琴臺置膝蓋上自,取來絹緞將它包起來,一邊答:“在村底的馬廄裡,嗯,就是阿寬侍候着它要生產的那匹馬呀!小姐,真的,那匹馬與剛剛那匹幾乎一模一樣,渾身墨黑,無一雜毛,只鬃毛上有些赤硃色,那眼睛晶亮晶亮,你可不知道,我剛見到時它因爲喜歡便撲上前去想與它親近,結果差點被它揚蹄踢翻,那傢伙真是橫得不得了――若不是它們配得馬鞍不一樣,我還以爲書生的那一騎便是村子裡就要下仔的那一匹呢!”
竟有這種事!
她心中一動。
父親愛馬,以至於叫她多少也懂得一些馬的脾性,所以,她可以斷定書生所騎的馬定是北方草原上最烈性不羈的千里寶駒。而能擁有這樣的坐騎,其身份定然不俗。瞧那書生談吐豪邁大氣,怕是在北方大有來歷的,但清波說石頭村中也有這樣的馬,怎麼會呢?
這時,寒寧也走了過來,也用奇異的目光望了一下那書生遠去的方向,隨即又看向她。
她在思忖,瞧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輕聲低問了一聲:“怎麼了?”
心裡卻有着不妙的預感!
“那個書生應是衝小姐而來,昨日上岸時就曾遠遠照過一面,初時不曾在意我們,之後就一直在留心小姐,今兒應是尾隨我們而來的……”
寒寧打着手語說得極肯定!
抱琴起身欲離開的清波,瞧到寒寧的手語後,楞了一楞,腳下一遲疑,便叫樹根絆了一下,只聽得“哎呀”一聲便往前直趔而去。她呼着連忙去救,救不到,眼見清波將摔一個鼻青眼腫了,好在寒寧眼疾手快,連人帶琴一併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