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衣和百里墨日夜兼程趕路,儘管時間緊迫,卻也在進入幽國境內時,在邊界不遠處一個小村莊略作停頓,去做了一件尤爲重要之事,那便是探望小九的母親。
小九爲救百里墨而在沙漠中被流沙吞噬,臨死前讓郭先代爲照顧母親的一番話,蕭紫衣和百里墨皆記在心上,一刻未曾忘懷。只是長久以來,一直在艱險中奔波,未能騰出時間來前往幽國。
這次出發前,他們特意問清小九家所在何處,以便前往去問候老人家。
纔到村口,蕭紫衣和百里墨便下了馬,牽着馬匹步入村莊。幽國入夏前正逢雨季,兩人牽着馬,踏着濛濛細雨緩步前行,雲霧中勾勒出小村莊的貧瘠與蕭條。小九家所在的村子極小,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橫七豎八建着幾間茅草房,也都是破爛不堪,幾乎風雨一打便會傾倒。
兩人在一家門前停下來,房門敞開着,自外面一眼便可將屋內情形盡收眼底。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孩童,正拿着個補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銅盆,對準房頂漏雨的地方擺放,接着不斷落下的雨水。可這似乎無濟於事,因爲房頂瓦片稀稀疏疏,破的洞又何止這一個?還是不斷有雨水如斷線的珠子從天而降,地上早已溼了一大片。
一箇中年婦人坐在牀上,手中拄着一根柺杖,一雙眼眸睜着望向孩童方向,卻是晦澀的對不上焦距。
這便是小九的家,郭先告訴過他們,小九家裡只剩雙目失明的老母親,以及幼小的弟弟。
蕭紫衣和百里墨將馬栓在外面,走到門口,敲了敲敞開的柴門。
孩童擡起頭,向他們望來,目光中充滿探尋,“你們找誰?”
“凡兒,是誰來了?”婦人開口問道。
“娘,是不認識的哥哥姐姐。”孩童放下手中銅盆,轉身跑回牀邊,扶住要起身的婦人。
“請問這裡可是陳平家?”蕭紫衣禮貌地問,陳平是小九原本的名字。
婦人點點頭,聽到兒子的名字,神情中露出些許激動
,“你們認得平兒?”
百里墨兩人忙上前,向着婦人解釋道:“我是陳平在軍中的兄弟,出來辦事經過此處,受他所託來看看。”
“你們是從大哥軍營中來的?”孩童警戒地打量着兩人,“可是不對啊,軍營中怎會有女人?”
蕭紫衣微微一笑,彎下身與孩童平視,指了指百里墨溫和道:“你叫凡兒是不是?我是這位大哥哥的妻子,也住在不遠的村子裡,他這次回家探親,聽說他要來看同伴的家人,就跟着一起來了。”
百里墨望了蕭紫衣一眼,蕭紫衣向他頷首,眼神交流中,其中意味不言自明。百里墨的身份,自然是早就設計好的,可沒料到這孩子會由此一問,蕭紫衣急中生智,便想出了這番說辭。
“你是平兒的同伴?”婦人聞言,摸索着上前,雙手忍不住哆嗦着,握住百里墨的手,“平兒都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了。”
“他在軍中升了職,現下比較忙,等過了這陣子,應該就能回來了。”百里墨安撫着婦人,雖然他們明知,這諾言永遠也無法兌現。
“那我就放心了,告訴平兒,讓他別操心家裡的事,好好在軍中做,他有出息了,我也就高興。”
百里墨從懷中拿出一些碎銀,交到婦人手上,“這是陳平平日裡在軍中存下的軍餉,讓我帶給您。”
“這我不能收,讓他自己留着用吧。”老婦人又推了回去。
“大娘,您就別推辭了,他們在軍營裡用不到什麼錢,我家男人也是這樣,把存的錢都交回了家裡。”蕭紫衣從旁笑着勸說。
“這——”婦人遲疑了一下,這才接過錢,以略顯粗糙的手指愛惜地摸索着,“那我就先替他收着,等他自軍中回來,留着娶媳婦用。”
看着婦人慈愛的笑容,蕭紫衣眼底有些微熱,偏過頭去,自略朦朧的視線中,看到百里墨無聲的寬慰,心底一片酸楚中,生出些輕吟淺唱般的溫暖。
一時間,屋內陷入沉默,唯有雨打銅盆的聲音,
“滴滴答答”低迴在每個人心裡,端是說不出的壓抑。
片刻,蕭紫衣纔開口道:“我們該走了。”
“你們留下吃頓飯,歇一歇再走吧。”
“不了,我還要將娘子送回家,再趕回軍營去。”
蕭紫衣和百里墨皆明白,這樣清貧的家裡,招待兩人吃飯,即便是粗茶淡飯,也會是種重擔,他們又怎麼忍心再給這家增添負擔?
“那我就不挽留你們了,下次有機會,和平兒一起來坐坐。”婦人說着,又轉向一旁的孩童,“凡兒,送客人出門去。”
“是,娘。”孩童乖巧地應着,跟百里墨他們同走出了門。
目送百里墨和蕭紫衣上了馬,孩童站在地上,仰頭而望,神色中充滿了嚮往,“大哥哥,我哥他在軍隊裡,也這樣威風地騎馬嗎?”
百里墨彎身摸摸他的頭,“你哥比我可要威風多了。”
“真的?”孩童臉上一亮,“我以後也要從軍去,像大哥一樣,上陣打仗,把壞人都打跑!”
“好孩子,你哥聽你這樣說,一定會爲你自豪。”百里墨笑了笑,才與蕭紫衣策馬離開。
轉頭望着孩童還在遠遠揮手的身影,蕭紫衣目光搖曳,如秋日裡一泓微漾的寒水,柔和中卻透出即將冰封的蒼涼。
“墨,如果能不打仗,多好。”
“是啊,可是紫衣,我們所要做的事,註定了是一條流血犧牲的路。”百里墨直視前方,黑眸中深不見底,“你可感到後悔?”
蕭紫衣搖了搖頭,“我們這樣做,雖算不上什麼冠冕堂皇的天下大義,可也是爲了不讓更多的人犧牲,只希望,小九和老三他們,能夠走得毫無遺憾。”
“有些事既然我們阻止不了,就進我們所能,做到最好。”
“嗯,墨你說得對。”
那種感傷的心緒,在蕭紫衣心裡劃過即逝,再仰首,已重又恢復了雙目灼灼的堅定模樣。映在微涼的雨絲中,明媚如露上初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