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覆覆年年上演的喜慶，說過去也就過去了。那些濃厚得彷彿不會消散的藍白冰雪，沉澱在硃紅色的門楣之後便銷聲匿跡。那些喚醒春日的鳥兒又回來了，叫聲彷彿一陣一陣溫暖的風，喚醒大地裡所有的新綠。春色未濃，御花園卻早已經奼紫嫣紅。
嬪妃們的日子還在繼續，宛如綠頭牌總會日復一日地翻起。
泠雨軒內，宮人們忙碌的身影交錯無聲，溪芙在櫃子裡找出了一個天青汝窯花瓶，將新的還帶着露珠的梅花插在裡頭，抱着去暖閣內。
輕輕打開門，裡面的人也一樣寂靜無聲。溪芙輕輕把花瓶放在一個最適宜的角落，隨後站在一旁服侍。
清檸正不知在繡着什麼，皇上坐在一邊，手中的書看得正是津津有味。
皇上擡眼：“這個時節了，還有紅梅？”
清檸放下刺繡，笑道：“這也是最後的一捧了。”
“想來也是要到春天了。”皇上道。清檸若有所思：“嬪妾入宮，快兩年了呢。”
“時光匆匆如流水，朕覺得你還是初見的模樣，鵝毛大雪中，仿若仙子……”
清檸笑道：“那時候皇上還哄騙嬪妾，說是什麼畫師。”
“都是緣分。朕也沒想過，當初選秀的時候，怎麼就漏了你。若是沒有那雪，沒有那梅園，是否朕今生今世，就真的會錯過你？”
“或許會，或許不會。”清檸握住了皇上的手，“不過，嬪妾在這裡。”
那時清檸的眼就這樣對上皇上的眼，有些溼潤的眸子對上如水般溫柔的瞳，她微笑着，如紛紛揚揚落下的桃花，爲他擋去些許煩人的風沙。
那時候，她是他的珍寶。
“吱呀——”
甜美如花瓣的氛圍被打斷。
“皇上、皇上……”進來的薛霖海彷彿沒有意識到什麼，跪下來急匆匆，眉目間帶着喜色，還在喘便說道：“皇上，佟佳貴人她……她……”
“怎麼了？”劍眉微蹙，握着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佟佳貴人有喜了！！太醫說，已經一月有餘了！！”
聲音之中壓抑着明顯的興奮。
“真的？！”皇上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壓抑着喜色的臉微微染上了些緋紅。
清檸腦子裡忽然閃過些錯愕與失落，娉婷站起來，福身道：“恭喜皇上了。”
“走，和朕去看看。”皇上道，牽着清檸離開了泠雨軒。
即使那手一直沒有鬆開，清檸卻不由得感受到了身上的絲絲冰涼。
空落與喜悅糅合在清檸的心中被漸漸隱藏起來，笑臉進了聽雨軒。一干嬪妃早已守候在裡頭。佟佳貴人坐在牀上，精緻的面容帶着少女的驚喜羞澀。
見皇上來了，衆嬪妃忙行禮，看着皇上是和清檸一起進來的，有些人臉色微暗，不動聲色。待大家都起了身，皇上便疾疾走到佟佳貴人的牀邊，皇后迅速地讓出了位置，賢慧地站在一旁。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皇上臉色並非狂喜，握着佟佳貴人的手卻是不停地顫抖。
佟佳貴人愣了愣，喜笑顏開：“是真的。皇上，太醫證實過了。嬪妾有孩子了。”
皇后在一旁道：“已經查過日子了，一點沒錯。”
“太好了。朕，朕又有孩子了……”而立之年的皇上，卻帶着孩童般的喜悅。
一直默不作聲的錦淑妃冷冷道：“佟佳貴人真是有福的，一個月皇上纔去幾次呢，就有了孩子。”
“人若是到了福氣的時候，那便是真的不同尋常了。”皇后輕輕道，“佟佳貴人的好福氣，真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呢。”
“嬪妾能有這樣的福氣，全是託了太后皇上和皇后的福。若不是皇后福澤深厚，哪會有嬪妾今天。”佟佳貴人靜靜地躺着，那沉浸在幸福裡的模樣一目瞭然。看着皇上的小鹿般溼潤的雙眼有些羞澀。
“佟佳貴人可真是會說話，顯得我們這些姐妹笨嘴拙舌的。”麗嬪淺笑着，“一月有餘的身子最是要小心的，若是一個閃失，孩子沒了，那就是罪過了。”
一旁的蕭美人擰了擰帕子，出生說：“麗嬪姐姐說什麼呢，這不是咒佟佳貴人嘛。”
“麗嬪說得也沒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頭三個月是最要緊了，若是讓皇上心願落空，那可是讓衆位姐姐妹妹們跟着心痛呢。”錦淑妃笑靨如花，看着佟佳貴人的眼神既有嫉妒也有不屑。
“還是讓佟佳貴人好好靜養吧。”窈昭容鈕鈷祿錦繡輕聲細語道。
卻沒有人理她。過了半個時辰，人才漸漸散去。
清檸癡癡地躺在牀榻上出神，握着被子的手更緊了些。
進來熄燈的溪芙見清檸還睜着雙眼，輕聲試探道：“娘娘還沒睡？”
“明明乏得很，卻睡不着。”清檸緩緩道，“溪芙，佟佳貴人她……懷孕了。”
“嗯。”溪芙道，“佟佳貴人真是好福氣呢。”
“溪芙，”清檸轉了個身，說，“你說，我現在位置婕妤，每月的恩寵足以讓衆人忌憚，可是，我卻辜負了皇上對我的好……”
“娘娘，一切自有天定。”溪芙走過來，坐在清檸牀邊，“娘娘一定會懷上的。前些日子不是也問過白太醫了嗎？只是少了時機罷了。”
“其實沒什麼。只是今日看到皇上和佟佳貴人喜悅的模樣，有些感觸。”清檸輕輕握住溪芙正要遞過手帕的手，自己擦拭掉了淚痕，“溪芙，你待我，真的就如同一個疼愛小輩的姑姑一樣。”
“娘娘，”溪芙看着清檸的眼眸，“在後宮之中，奴婢見過很多人，有些人，原本是善良的，只是在後宮的傾軋下，也不由得丟棄了原本的樣子。娘娘是我見過的，鮮少還保留着原來樣子的人。娘娘很純粹，雖有些善感，卻從未想過害人。”
“溪芙，你說，那些人，本可以過上幸福百倍的生活的，只是，她們入了宮。”清檸擡頭看牀邊滲透進來的點點月光，“你看窈昭容，以她的身世，若是嫁給一個普通的官家子弟，或者是閒散王爺，怕是會比現在無人憐問要好得多。”
“那麼娘娘呢？是否也覺得若是不入宮，便不會這樣心驚膽戰，陷入一個又一個城府？”溪芙問道，她的眼睛裡含着慈愛而溫柔的星光。
清檸搖搖頭，“入宮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歲月也證明了，我入宮，比我不入宮，要好過得多。”
“便是了。其實人的每一條路，都是自己選擇出來的，本沒有什麼是非對錯。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不必想着如何折返，鋪平前面的道路纔是最重要的。”溪芙道。
清檸說：“我想，今夜睡不着的人，應該會有很多。儘管和我的理由不盡相同。”
溪芙淺笑：“一個孩子，即使一月有餘，也足以給後宮一個大波瀾了。”
每一個人的加入，都是展翅欲飛的蝴蝶，那彷彿琉璃般易碎的翅膀，不知道會造成怎樣不可估計的效應。
皇上……皇上……
若是，我也能讓你有那樣的笑容，該多好……